第一卷 06:陳瑞峰(二)
三伏天中午的熱常人難以忍受,連樹葉子都快被太陽炙烤的奄奄一息,知了在樹上嘰嘰呀呀的叫著,聲音一會長一會短的,好像隨時會斷氣一樣;頭上的天空特別藍,偶爾有一兩朵雲隨微風飄過,鳥兒早不知道飛那裡去躲避陽光;田梗的那頭跑來一隻狗子,土黃土黃的毛、吐著長長的舌頭、尾巴隨著跑動搖晃著;它是鄰居家的看門犬,叫大黃,經常跑到陳瑞峰家找東西吃,每次陳媽都會給它半碗米飯,不過這次是來接它家主人的,在經過他身邊時還向他搖了搖尾巴。
陳瑞峰此時身上的條紋T恤髒兮兮的,全是水稻田裡的黑泥印,褲腿卷到膝蓋處,黑色褲子更難倖免,小麥色小腿肚上還有沒洗乾淨的泥巴,在大斗笠下的臉被太陽曬的紅紅的,他手上拿著兩把收割水稻的鐮刀,徐小雨走在他身後,她的情況也好不到那裡去,不過草帽下她的臉紅紅的更可愛些,不像他,臉有些臭,心情也像今天的天氣一樣有些燥熱難耐。
山凹凹里的陳家溝,家家戶戶以種植水稻為生,周邊山林茂密、水源豐富,但吃了丘陵地形的苦頭,無法使用機械農具插秧、收割,只能肩扛手割。7、8月是每年最繁忙的時候,又是收割成熟的稻穀又要搶在中秋節前種下第二季水稻,往往這時候要全家出動才能為一家子掙點下半年的口糧,不過看到新聞上說從明年元旦開始全國取消農業稅,不用每年把自家四分之一的糧食上交給國家,陳瑞峰心想老爸老媽終於不用這麼辛苦了!
陳家溝連綿的幾個山頭都是金燦燦、黃油油的水稻,他家的田多數分佈在半山腰,今天上午他和小雨、陳爸陳媽收完了家裡最大的一塊田,狹長如柳葉的八分水田(『八分』是計量單位,最大單位是畝),收割好的稻穀碼放在田梗上晾乾水氣,明天挑回家門前的曬穀場打稻子。
陳媽提前二十分鐘回家做飯,陳爸去家裡其它幾塊田裡查看水稻成熟的情況,現在他們兄妹倆洗好手腳回家吃午飯。走在前頭的陳瑞峰又想起一個月前的事,那時他問小雨『為什麼會來我們家?』得到的回答很簡單。
『吃飽飯!』
那天小雨回答完他的問題后,兩人之間的氣氛就變得很奇怪,回家后小雨明顯在躲他,原本親近很多的關係又回到原點,弄得他莫名其妙,鬱悶了好久。返校后,距期末不到一個月,在繁重的學業下,也了沒給他問為什麼的時間,每周一次的通話,也只說學習的事。不過有一次和大哥通電話,說的都是她的事,像喜歡看言情小說、喜歡小玩偶、追星什麼之類的,連約會的細節都如數家珍,言語間對她的喜愛越發深厚,叫他心底的鬱悶又加深了幾分。
讓他更鬱悶的事還在後面,暑假那天大哥特意請假來接小雨回家,回家路上她和大哥有說有笑,他獨自提著包跟在後面,然後就注意到她書包上掛了一個丑嘰嘰的公仔,一隻黃不拉嘰的鴨子,走路的時候它會在書包上滾來滾去,合不攏的鴨子嘴好像在嘲笑他,特別的礙眼,以前沒見過應該是大哥送她的,她好像挺喜歡的樣子。
暑假第二天,大哥就拉著他到後山的銀杏樹下,選了一支最粗大的樹榦,爬上爬下的裝上鞦韆。說是為了不讓小雨暑假無聊,讓她沒事的時候來蕩蕩鞦韆,還讓他輔導她功課,別老是板著臉裝酷,小心被嫌棄。哦……他被人嫌棄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陳瑞峰身上的條紋T是大哥幾年前的舊衣服,又大又丑,上面還有洗不掉的機油印,下擺隨著自己的動作來回晃蕩,小雨進去屋裡幫陳媽做飯,他則拿起牆邊的木釘耙去翻曬在門口的穀子。一大場幾百斤的穀子,是他們一家四口昨天的勞動成果,明天再曬一天就可以入倉儲存,所以他翻的特別認真,推著木釘耙一遍一遍的翻過,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大斗笠下的臉汗如雨下,他抬起手臂在袖子上隨意的擦拭,上午濺到衣服上的黑泥又擦到臉上,留下淺淺幾道黑印,煞是可愛。
太陽慢慢落入山的另一頭,紅紅的晚霞在西邊的天上漫開,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勞作的人們紛紛收工回家,鳥兒撲凌著翅膀向巢穴飛去,夜間活動的蟲子們還沒出場,只有青蜓們還在夜幕下飛來飛去。遠處的群山只剩下潑墨山水畫般的輪廓,群山間不知從何處飄來一團團的白煙,也不知是煙還是霧,好像走進了武俠小說的場景一樣,任人的思緒在那場景里『翱翔』。
此時,中午有狗子接的鄰居大叔出現在視線里,他正牽著有一對又大又彎牛角的水牛慢慢下山,跟在後面的是挑著稻穀的陳爸,他的背因為肩上的重擔被壓的有些駝,一步步走的穩而平緩,那是下午陳瑞峰和徐小雨收割的最後一擔稻穀。
下午他和小雨的速度還挺快的,在天黑前完成收割一塊田的任務,當然沒有上午的田大。陳瑞峰簡單收拾了自己,找了一處乾淨的田梗坐下喝水休息。徐徐吹來的晚風趕走一天的悶熱,帶來絲絲清涼,扔掉斗笠、扯下頭頂的毛巾擦乾臉上、脖子上的汗水,扔到旁邊,垂在田梗下的雙腿,褲腳卷到膝蓋處,露在外面的小腿肚子壓在茅草上,又刺又扎,他卻不甚在意。
忙碌了一天,耳朵里還留有鐮刀收割時的聲音,和雙腳在水田裡一腳深一腳淺踩過淤泥的觸感,左腳踝還有下午水蛭吸附時的疼痛感。想躺下讓身體好好放鬆,但小雨的坐下阻止了他的計劃,她坐著離他三個拳頭的位置,身上白色校服早分辨不出那是白那是黃,她原本白晰的手臂如今也被太陽曬的有些黝黑,和短袖遮住位置的皮膚色形成鮮明對比,但她小手臂上幾道被水稻青葉划傷的痕迹還是特別明顯,脖子、臉上也有幾道,左手小拇指還包著紗布,那是她下午被自己的鐮刀割傷的,紗布已經被泥水染黃。
下午小雨突然間地尖叫聲嚇得他心間一顫,扔掉手上的活,跑去查看,她垂著血流不止的左手,強裝鎮定的看著他,眼角含淚的樣子,叫他心跟著一緊。陳瑞峰現在還清楚記得自己那瞬間的慌亂和無措,好在他馬上冷靜下來,因為他第一次還沒掌握到使用鐮刀的技巧時也割傷過自己,知道田梗邊有幾種草藥可以止血。他立馬拉著她去找,還好止血的草藥很常見,用陳爸教他的土方法將草藥揉搓搗碎,敷她在帶血的三根手指頭上,然後讓她用右手握緊等他回家找葯和紗布。
「峰哥,今天的晚霞很漂亮。」「嗯!」陳瑞峰迴答的還有些不自然,「今天謝謝你!」小雨舉著自己的左手,道謝。「拆了吧!紗布都濕透了,還包著對傷口不好,明天早上再包起來。」「好。」小雨拆掉紗布,露出發白的指尖,和被削掉一半指甲蓋的傷口。「還很痛吧。」「嗯,一點點。」雖然小雨的聲音還是輕輕的,但陳瑞峰已經感覺到了她的親近。「峰哥很晚了,我們回去吧。」「嗯!」他利落起身,然後扶著她站起來。
兩人一前一先,這次陳瑞峰在後小雨在前,還是他拿鐮刀,小雨脫掉拖鞋右手拎著,赤腳走在厚厚牛筋草上,軟軟的厚重感從腳心傳到心間,閑適又舒服。陳瑞峰也學著打赤腳走路,瞬間感覺全身都放鬆又自在。
「陳瑞峰,不在學校的時候我可不可以不叫你『峰哥』?」「嗯???」『為什麼?』他沒有問出口,小雨也沒有解釋,兩人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在快到家門口的時候,陳瑞峰隱約聽到小雨咕噥了一句話,和微微的一聲嘆息。
「唉!不知道大哥什麼時候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