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與機器人一起開始的生活

有朝一日，會和機器人獨處一室，這大概是從沒想過，顧明侑連掃地機器人都沒怎麼瞧過，更何況是超逼真擬人極具科幻未來感的智能機械，然而在書單一告知離開的晚上，他與叫作伊莎貝爾的一起的生活就開始了，缺乏各種準備，這段相伴的旅途到後來，已經不知不覺佔據了人生許久時光，他記起來時，至今難忘起初的尷尬。

……

被行李箱的事一搞，書副長表現得愈發想快點走人，顧明侑這回送到了樓下，總得有些誠意，這段日子要感謝對方的照顧，而對方即將回到本部，可能會有相當長的時間見不到了。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他見到伊莎貝爾板上釘釘地呆在屋裡，為了避免陷入無話可說的窘態，他決定下樓鎮定一下。

汽車的燈光漸漸遠了，告別書單一，顧明侑上樓返回。

電梯徐徐運行，甚是安靜。

顧明侑目視前方一會兒，終於沒忍住，撇頭看向一個身位之外緊緊跟隨的少女，眼皮跳動。

沒錯，這傢伙跟過來了。

「……」

是不是說點什麼？顧明侑張張嘴，愣是一個字憋不出，剛才送別時伊莎貝爾全程也不說話，就陪同一旁，目標很明確，像甩不掉的牛皮糖似的。

普通電梯的速度不會很快，顧明侑瞄一下瞄一下顯示數字，希望快點到家。

「大校，你感覺到壓力嗎？」

少女強大的計算能力感應到什麼，貼心地問道。

「沒有。」

「我從體感測算得知，此升降運輸設備的速度在4米每秒以下，中途未有急停或重新增速，過載約為1.123386g，離心力對人體影響可忽略不計……」

贅述了老長一段，空氣徹底安靜了。

「好的。」

顧明侑點頭，非常乾巴巴地回道，可謂尷尬而不失禮貌，反正對方的話到一半以後他就沒去聽。

嗡嗡，機電運轉著，伊莎貝爾同樣明白了此時正處於的迷之氛圍，她雖然無法感受卻可以靠經驗分析。

她微微擺頭瞄一眼，筆直往前伸手，展示道：「這是書單一女士轉贈我的公寓鑰匙。」

看著少女古怪的姿勢和生硬的話題介入，顧明侑不由思考，他是需要評價一下這柄鑰匙嗎？

萬幸，電梯門到這裡開了，顧明侑趕緊走在覺得敞亮的樓道，進了屋子。

啪，伊莎貝爾反手關門，垂手而立，眼睛注視著顧明侑，一副隨時等候吩咐的樣子。

顧明侑給手機接上線充電，陽台整理下衣物，便耐不住對方的眼神穿透了。他掃過安靜擺著的可愛行李箱，得，在屋子裡同樣奇怪，眼下這種局面還是要處理好的。

他揉揉臉坐下，朝機器人招手，「伊莎貝爾，過來下。」

「是。」

「我們正式認識下吧，雖然以前可能都很熟悉了……」顧明侑示意對方坐，說道，「你身份特殊，我也特殊，然後一起住我家是沒有問題的……哦，書副長說過伊莎貝爾是姓，你有後邊的名嗎？」

黑髮藍瞳，亮麗秀雅的少女盯著男人，「姓後面沒有名。」

「是嗎，我還想說四個字的講得不習慣，能簡單點就好了……」顧明侑撓頭自語，他看著對方，「你也是，要不以後不用叫我大校，聽多了彆扭。」

「好的，大校。」

行吧，機器人很直很犟，應該是這種擰不過來的反應，可以理解。

顧明侑沒有太糾結，他道：「你是有智能的，造得也精細，這兩天我看在眼裡…我盡量遵守聯軍於你的態度，尊重平等對吧，就當咱們合租了。」

合計一拍手，顧明侑搖頭四盼，「所以你作為新到戶，住在……」

伊莎貝爾：「我在客廳待機便可以，請您放心。」

博覽群書並包括天降後宮青梅竹馬的顧明侑是絕沒有同住一個卧室一人睡床一人睡地鋪然後第二天醒來發現懷裡多出來一個美少女這種男人浪漫番劇里不純潔的想法的。

「待機……你不用睡覺嗎？」顧明侑好奇地說，問完后他就覺得自己在說廢話。

聯軍最新前沿尖端科技集合品搖了搖頭，「我可以連續作戰四十八小時以上，視戰鬥烈度而定，平時只需少量待機便能做到自給循環，而這些在日常空隙也可以完成。」

顧明侑花了點時間理解，大體就是筆記本電腦續航賊猛，零件過熱的部分還可以用時不時的屏保的時間代替風扇功能逐漸補完。

的確是十分先進，顧明侑忽的想到一個電器都會遇到的問題，迫不及待地問出來。

「那你怎麼充電？」

「……」

伊莎貝爾安靜了幾秒鐘，說：「我理解為補充能源。生物能，化學能、核能等都可作為補充。」

「哦，那你怎麼充電的？」

這沒正面回答呀，顧明侑具有求知慾地孜孜不倦地問道。

少女面無表情，兩手端正放於膝蓋。

「……」

怎麼不說話了？顧明侑看著一動不動的伊莎貝爾，感到疑惑，探了探身，試著招手……面前的少女突然把腿往一側移開了點，身體跟著傾斜，頭朝著與顧明侑相反的方向擺開……

儘管整個動作非常輕微，但這明顯就是不想理我的意思吧喂？！

似乎被嫌棄了，顧明侑也知道自己剛才問的稍顯唐突，或許在人家認知里這算是隱私問題？不忍直視傲嬌的機器人，輕咳兩聲，道聲「先洗澡了」就趕緊溜了。

熱水直澆而下，洗刷著顧明侑起伏的思緒。

透過眼帘滾落的水幕，他看著蓮蓬頭，平緩放空起來的內心想著往後的生活，自從未來變得宏大，他每天都會沉浸其中。

狹小的浴室水霧升騰，他也在反思自己剛才的行為。問下怎麼充電的反應這麼大么，黃油小畫師的從業經歷讓他擁有喜人的影視漫畫知識，那是小孩子窺視不到的寬廣。

難不成……

若是真與那些一樣，一般都會有個USB介面什麼的，而位置是在……

顧明侑停下發散的不著調念頭，把水開冷一點。

……

擦好身子，換上衣服出去，顧明侑看到伊莎貝爾仍一絲不苟地坐在那，像是從來沒動過。

電視也沒開，屋裡靜得慌，顧明侑看著對方與真人無異的臉，沒想太多，客套地說道：「那個，你要洗澡的不？」

伊莎貝爾冷淡一瞥，說道：「不用。」

「……哈哈哈，那你在客廳好好待機休息。」

又冒昧了，並且彷彿感覺對方本就沒感情的聲音更冷了一些，顧明侑毛巾擦著頭髮，乾笑地走回卧室。

「太智能也不好啊，都會傲嬌了。」顧明侑收拾完躺床上，望著天花板，公寓房子靜悄悄的沒有變化，以後卻是要多出一人了。

少頃后他關了燈，睡覺。

這一覺顧明侑並沒有睡好，大概是家裡多出會長期呆著還不給付房租的住戶，也可能是洗澡時想象到的usb介面擾亂了心神，雜七雜八的想法盤繞著長夜。

畢竟伊莎貝爾，實在是不像機器人啊……顧明侑若是置換處境，根本就覺得是農村老家哪裡的親戚表妹來杭城借宿了一樣。

迷迷糊糊的他陷入夢鄉，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又迷迷糊糊地醒來。

一看窗外，依舊是漫天星斗，過了夜半三更，果然是沒能睡好，顧明侑翻了幾個身，乾脆爬起來，準備上個洗手間。

他慢悠悠地踱步，放水洗手，又喝了杯水，慢半圈的意識查看周圍，居然沒見到機器人。

顧明侑頓時清醒不少，此時萬籟俱靜，公寓的燈，城市大半的燈都關了，黑漆漆的客廳沒找到對方的身影，他慌了慌，這是去哪了，散步了去？

小偷來是不存在的，估計賊王都有來無回，那麼出去散心的可能就很大了，對方有鑰匙，去做什麼的更不用他來操心……

就在顧明侑要回去睡覺，餘光卻瞥到了玻璃拉門外面陽台的婷婷身影。

站外邊幹嘛，吹冷風賞月？

猶豫了下，顧明侑沒捺住多管閑事的心，小心越過傢具，看清景象時，兀地頓住腳步。

顧明侑所在公寓樓的陽台是不大的，不過每隔幾層在北面的方向會有類似於天台的延伸出去的十幾平米空間，放置有許多線路管道空調等，小陽台一側擠過空調外裝箱的通道就能過去，而他是基本沒上去過的。

黑乎乎的地面石牆，忙於杭城生存的顧明侑並沒此類學生時代會有的閑情。

讓人頓住身形的，是他看到伊莎貝爾的臉龐，在灑落的夜光里發亮，還有滑落的液體。

少女坐在凸起的石墩，雙腿垂在半空，就在離陽台邊緣只有半米的距離上，喧囂的風兒打亂她的頭髮，側臉映在顧明侑的瞳孔。

一滴水，那滴從眼角出發，走過白皙皮膚，最後被風攜帶飛走，閃爍出一瞬反光的水珠使他怔怔好一會。

那是什麼，顧明侑覺得自己沒有看錯，是在流眼淚。

伊莎貝爾動了動眸子，她注意到了來人，眼睛眨著，星星般閃了閃。

「你……」顧明侑拉開門，聲音匯入夜風中說道，少女慌忙擦了擦面頰，這是顧明侑第一次感到伊莎貝爾作為機械如此具有人性化。

然後浮現的想法就是，我去，太牛了吧，細節這麼完善，可以流眼淚……

再然後，等等，為什麼，不會吧，我就是多問了幾句怎麼充電，就難過哭了……還是說睡客廳其實很委屈？

月光皎潔，無垠得一塵不染。

統統扯出腦外，顧明侑斟酌詞語，「你，咋了？」

伊莎貝爾彷彿掉入了某種同樣處境的難堪，她一時死機，說道：「沒，咋。」

嘴角一歪，顧明侑好在憋住了，他蜷著身體鑽過了兩邊連接的縫隙，站到對方身邊。

「你會方言？」

「我存儲了絕大部分的人類語言庫，乃至分辨少數動物的發聲含義，因此大校你籍貫位於浙省南溪，屬吳越文化***系，土話的吳語我可以進行流暢交流。」

顧明侑感到頭疼，「謝謝你讓我第一次了解了家鄉，你解釋這麼多幹什麼？」

伊莎貝爾的頭低下微不可察的角度。

手撐在沿牆，初春夜裡的溫度使顧明侑腦海清冷，雜念消弭，他越來越覺得伊莎貝爾這個作為機器人的「智能」深邃而有趣。淡藍色的數據流，別無差別的身軀。

「你在哭？」

「我沒事。」傲嬌機器人說道。

「我都看到了。」顧明侑指指眼睛，「你不能騙我的吧？」

這算擊中軟肋，伊莎貝爾點頭，「是，我永遠不會欺騙大校，也永遠不會背離聯軍。」

「太嚴肅了。」顧明侑輕輕彈了下側對他的少女的腦門。

動作嫻熟無比，自然地做完，他小小的一驚，接著趕緊當做沒發生。神奇的是，伊莎貝爾對此安然接納了。

「是。大校。」

對方總是這樣，什麼事似乎不管重大的或者小如芝麻，都會正經地回應。

在社會上，如果有人能每每立刻反饋你的話語，有問必答，有求必應，那對方想來是很重視你的。

顧明侑體會著這份重視，他不再急著詢問對方，找了個舒服點的姿勢靠坐起來，當然他膽子比較小，沒朝幾十米的空曠天空坐下來，而是與少女呈相反的方向。

「晚間溫度低寒，請儘快回屋。」

「少廢話。」

他找到了相處的點，毫不在意地說道。

人類領袖顧大校和機器人伊莎貝爾，應該是在這般的光景下。

「……」

沉默了良久，伊莎貝爾終於說道：

「大校，你認不出我了。」

顧明侑愣了愣，「這就是你悲傷的原因？」

「你從前也曾說過，不願意叫我的全名，理由是過於麻煩……」同樣沒有波動的捧讀，在顧明侑耳中聽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所以取了簡化的名字，伊北北。」

有些可愛，調皮的疊字，乃至和氛圍不搭，從前的我是取名鬼才，顧明侑沒有說話。

「……你都叫我伊北北的。」

伊莎貝爾簡單地半複述著，語言底下，有深層的東西。

他那份被重視的體會變得更加深厚，顧明侑慎重地想了想。

「好，伊北北。」他這麼叫道。

對方望了過來，顧明侑接住目光，月光和遙遠的城市夜景下，他與少女就坐在天台上，身體呈著相反，互相轉頭對視著。

***

他的回檔與穿回，並沒有其間的記憶，聯軍人們定為異星反應，他一直認不出來、不知道了很多好像周圍人都覺得他應該認出、知道的事物。

機器少女是懂得的。

顧明侑努力凝視，一分鐘，兩分鐘，他緩緩鬆懈了眼瞼，有些無力和遺憾。對於無法回復相應的認真而肺腑由衷的深深歉意。

「對不起……我認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