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仙人柏子高
「我又是誰?」
蘇未看著自己的雙手,突然有些失落。
我是誰?
「你就是柏子高啊!」女孩有些急了,她都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怎麼突然就變了。
「柏子高……」
蘇未輕輕叨念了一聲。
「對對對,你就是柏子高!我是女娃呀!你不會把我給忘了吧!」女娃突然紅了眼圈,這次怕是真的要哭了。「你要是把我給忘了,我、我就和爹爹告狀去,讓他打你!」
「女娃?你爹爹是炎帝?」蘇未聽到女娃這個名字的時候第一時間便想到了精衛鳥,又有點明白自己是在哪。
但是,自己是誰?
「對啊對啊!你總算想起來啦!」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女娃瞬間又變成了笑臉,蹦蹦跳跳地牽起了蘇未的手。
也牽起了柏子高的手。
「柏子高……」蘇未看了看水晶石柱上的人影,自言自語。
「蘇未……」柏子高看著水晶石柱上的人影,低聲喃喃。
柏子高突然覺得時間流得太快,快得不可思議。只是那麼一個轉念間,他便找回了自己,又見過了很多人。炎帝、黃帝、女媧,以及眾多仙族。
「小仙見過天帝。」柏子高從人群中走出,對著王座上的男人深深作了一揖。天帝突然約見他,讓他到九重天凌霄殿參加朝會。他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來這裡時間也不短了,感覺如何?」昊天坐在帝座上,對著下面的柏子高比了比手。
滿面笑意,眼神清澈。
「這……小仙不知道該如何說。」柏子高有些不明白昊天的意思,他自始至終就在仙界,只不過之前是在南庭炎帝手下任職,所以與昊天沒什麼交集,絕對說不上是「來這裡」。如果是說來到昊天所管轄的北界,那也只是第一次來,怎麼又叫「時間不短」。
「哈哈,無妨,我就是想看看所謂的奉天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昊天大手一揮,走下帝座站到柏子高面前。
「你的眼睛,很污濁。」昊天靜靜地看了柏子高些許時候,開了口。
但是卻讓人不知所云。
「但是這朦朧之下的耀眼光芒,可真是讓人心驚。不愧是奉天之人,我居然是看不透你。」昊天拍了拍柏子高的肩膀,又輕輕地留下最後一句話,便轉身離去。
「不要太相信眼睛看到的,也不要太相信耳朵聽到的。」
仍舊是,不知所云。
離開九重天之後,柏子高想了很久,他好像明白了什麼,但又不明白。
自己明明已經在炎帝手下當值數千年,為什麼昊天會說自己來了「這裡」呢?
柏子高一直想不明白,直到日暮西垂,歸雁高飛。
「子高,我剛剛去下界採藥,看到了人界的一些事。」許久后,炎帝神農氏背著一筐草藥站在他身邊,手中執著一桿蒙滿了灰塵的長槍。
「這些年下界戰亂不停,雖然蚩尤已經被滅殺,但是他身後那一群追隨者卻一直在為禍人間,不斷挑起與人界各部族之間的戰火。除此之外還有犼皇創造出來的那些異獸,一個個暴虐成性,濫殺無辜。今天我把這桿雲譎交給你,希望你可以替我整治下界,不要再讓我族後裔再受磨折之苦。」
炎帝將手中的長槍遞給柏子高,食指在上面輕輕一彈。
塵灰落。
龍吟起。
槍芒現。
龍吟持續了很久,而那耀眼的白芒也一直沒有散去,無數的塵土紛紛揚揚揮灑下來,像是被即將衝破的封印。
足足半柱香的時間,龍吟聲才歇了下去,而那耀眼的白光總算是收斂了。
這是一桿通體幽黑的槍,黑得深邃,黑得悠遠,像是吞噬了一切的光明,只留下這無盡的黑暗。
「雲譎。」柏子高的聲音很小,但是卻又很自然,像是遇到了一個熟人,很自然地問好。
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桿槍。
「好。」柏子高接過槍,語氣清冷。其實這不像他,他想的是自己應該單膝下跪,然後說,「定不負主上厚望!」但是他沒有,他就這麼漠然地,說了一個「好」。
於是他下了人界。
邽山窮奇食人過百,他一人一槍,一屍。
勝遇發水於玉山,他執槍挺立,拒驚濤。
肥遺留禍太華山,他踏雲而過,踏雲歸。
那數年間的人界竟是因為他一人而得以安寧,他的名字也出現在天界越來越多人耳中。
但是人間卻無一人知。
「你又要去下界了,是嗎?」女娃看著面前的男人,有些陌生。
「嗯。」
一反尋常的冷漠,一如既往。
「這次就不能不去嗎?」女娃的聲音有些沙啞,有些哽咽。
她哭了,也怕了。
她不在乎柏子高對她到底是冷漠還是熱情,也不在乎柏子高喜歡的是不是她,甚至連這個是不是柏子高她都不在乎,她只希望柏子高能夠活著,能夠一直這麼陪著她。
「不能。」太過果斷,太過決絕。
「你會死的啊!」女娃哭喊出聲,她真的不想某一天再見到眼前人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對不起。」柏子高沉默了一會兒,轉過身。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他沒敢看著女娃,不知道是不是不敢面對她,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敢面對自己。
我只希望我下次離開的時候,你可以哭得不那麼傷心。我也更希望,下次離開的時候,你不會再流淚。
柏子高知道背後發生的一切,但他沒有回頭,只是在心裡默默地給出這樣一句話。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但他知道自己該這麼做。
不是每一件事都有對錯之分,但是一個人一定要明白自己的態度,以及自己該做些什麼。
而他,此時應該離開。
離開去到邽山洋水,去尋那十大凶獸之一,蠃魚。
「戰仙?柏子高?」柏子高見到蠃魚的時候,它就靜靜地浮在水面上,化出人形,看著他的來臨。從它的語氣中,柏子高察覺不到絲毫的疑問和意外,反而是有著滿滿的譏諷。
「為什麼要引巨澇?」雲譎平指,直向蠃魚。
「憑什麼不可以?」四向水動,笑面猙獰。
「命生為蠃,偏不肯安心修行,自尋死路。」
閃身欺上,槍影橫掠。
「我不叫蠃魚,我叫墮神!」
驚濤駭浪,上可遮天。
「陰陽通天!」柏子高一槍掃碎蠃魚發出的巨浪,旋即騰躍半空,自上而下劈頭而去,槍尖攜有一道刺目耀芒,好似天上流星。
「水洪濤。」墮神揮了揮手,江面波濤驟起,直擊柏子高。
「異獸不死,人族無處安寧,錯的是我異獸,還是你仙人!」
又一揮手,浪擎九天。
槍尖觸濤頭!
一剎,槍身轉黑為白,而槍尖的白芒以化作一個深幽的黑洞,吞噬著周遭的一切。
但卻是吸不盡的波濤。
柏子高不敢纏鬥,左手壓住槍尾,槍身一挑,將黑洞攜帶著波濤砸向頭頂的巨浪。
一聲轟鳴,江水四射,宛若傾盆。
柏子高挑開濤頭的那一刻並沒有收槍,而是順勢將槍身在空中劃出一個渾圓,槍尖再度指向墮神。
「陽羽千翎!」
一聲低喝之下,槍影萬千。
但這些萬千槍影卻沒有盡數刺向墮神,而是刺向了四周。
槍尖落水滴!
「水聚海!」
那邊的墮神剛完成一個術法,空中的水滴隨著他手指的舞動匯聚向柏子高,鋪天蓋地。這一瞬間,委實槍林彈雨!
「能預判我的攻擊,你和其他仙族不太一樣啊。」墮神獰笑著,看著空中的柏子高。他很少去讚美別人,但是能夠讓他認可的人或物,他從不吝嗇讚美。
當然,這並不代表眼前的這個人不用死!
「水遮天!」
這一次,不再是浪沖九天,而是整片洋水,都憑空而起,直上雲霄。
「陽羽百裂!」
柏子高執槍向天,遞出那一刺。
洋水拍擊在雲譎的槍尖上,紛紛迸射飛散,唯有少數者隨著槍尖的赤芒化作了霏霏水汽。這一衝擊,足足持續了一柱香,久久不能停。
半個時辰后,煙消雲散,一切又回到了平靜。
卻不見柏子高。
「啊!妖獸去死!」千里之外,一聲凄厲的哭喊破雲而來,直刺墮神。
「誒!不要!」他身後的男子匆忙阻攔,卻是遲了半步。
墮神回眸,瞥向來著。
來者執劍,殺意奔騰。
「水湮沒。」
墮神沒有理會女娃,只是看了看被鎮壓在水下的那個男人,笑了笑,吐出最後三字。
一切,都開始消亡。
水中的柏子高是如此,水上的墮神是如此,趕來的女娃,亦是如此。
「爾敢!」
炎帝咆哮著。
但終究是晚了。
「啊啊啊啊!孽畜!」
柏子高聽著炎帝的咆哮,心中一陣抽痛。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看著眼前的這個男子,有些驚異,但是卻好像在意料之中。
「正好路過。」昊天對著柏子高笑了笑,鬆了鬆手中的拳頭。
剛剛正是他攔住了墮神那同歸於盡的一招。
「不信。」柏子高當然知道這是昊天和他開的玩笑,但他一點也不想開玩笑。
「因為,你已經在這裡死過一次了。如果你現在再死一次,你就真的走不出去了。」昊天無奈地看了一眼柏子高,伸手在懷裡摸些什麼。
「我是誰?」柏子高看著水中的倒影,有些迷惑。
「你啊,你現在是柏子高。」
他沒有找到他想找的東西。
「那之前呢?」
他也沒準備要。
「蘇未!」
倒影中的那個人對著他開了口,喊出這兩個字。
蘇未看著柳明凡的雙眼,看著其中的自己,輕輕地說了三個字。
「柏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