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算命先生教書匠

第四章-算命先生教書匠

蘇臨飛將早飯吃過,打算出門,至於稚鳶的那份他壓根就沒準備,小姑娘每天起得極晚,大多時候起床時都已經臨近午飯點,就沒那個必要。

從屋中的方桌上將三本書拿上,蘇臨飛出了門,打算先去把書還了,這山水志和雜集都是從鎮上的書塾借的,教書先生姓洛,是個儒雅隨和的外來戶,來這小鎮聽說已有二三十年。

書塾地處稻香鎮最東邊,在往東則就出了鎮子,沿著那條小徑可以直接抵達兩劍山腳。

現在時間還算早,鎮里的大部分人家房門都還未開啟,不是還未睡醒,就是在準備早飯了。

剛出楊橋巷,蘇臨飛就瞧見了不少生人,之前提起的外來戶,人數不算少,但也不多,一路走來約莫十幾人,看著都只是在鎮子里閑逛,東看西看,一臉的謹慎細微像是在找些什麼東西,又像極了在踩點的賊盜,一路走來,蘇臨飛目不斜視,假裝瞧不見對方,那些人也是當他不存在,直至他被人喊住。

「小夥子,小夥子,誒誒,那個小夥子,叫你呢!」

「就是你,別走了,拿著三本書的小夥子。」

蘇臨飛嘆了口氣停住腳步,回過頭無奈道:「道長叫我有事?」

在後邊的牆頭下有一個算命攤子,攤主是個年輕道士,應該也是外鄉人之一,只是瞧著是真落魄,身上穿的灰色道袍破舊極了,還有大窟窿,頭上只別著一根竹簪,此時這人笑著朝他招手,示意他過去。

那道人的笑臉不知為何看起來有些欠打,蘇臨飛心中謹慎,只是並不猶豫。

走到了那個破落卦攤前,才發現這算命道士看著不咋樣,口氣倒是極大,攤子兩邊各有一布幡,是一對聯。

上聯:「批陰陽轉五行,可觀掌中日月」

下聯:「算輪迴知天命,善養袖中乾坤」

「道長真乃神人也。」蘇臨飛看了對聯由衷感嘆道,混的這麼慘,還能這麼吹,天底下算命道士都這樣嗎?

蘇臨飛想起了原來鎮子里的一位已經不在人世的余半仙,當年給李無憂算了一卦,說是此子能保李家三百年富貴,為此鎮長老頭是擺了一場極其盛大的滿月酒,至於後來…李無憂就半身不遂了,若不是那個余半仙已經先行去世,怕是要被李老頭給弄死。

「孺子可教也!」年輕道人聽了哈哈一笑,眼中閃爍精光問道:小夥子如何,是否要算上一卦?」

蘇臨飛蹲下身,一臉好奇:「如何演算法?」

「天卦一銀錢,地卦十銅板,上籤五銅板,至於下籤,不提不提儘是晦氣。」年輕道人介紹道。

「敢問道長,這些卦有何區別、講究?」蘇臨飛聽得疑惑,他第一次聽說算命是以卦象收錢的。

「價錢越高,你聽著心情自然越好,先別急著的懷疑。」年輕道人解釋道:「你可知道那三教百家的聖人有何等能耐?那是個個言出法隨、口含天憲!若他們算卦,只要說出了口,那就會影響凡人運勢,往往假的也就變成了真的。」

蘇臨飛聽得大為震驚,所謂聖人他在山水志上也曾見過隻言片語的描寫,這天有多高,那聖人修為就有多高,移山填海?小家子氣,真手段是凡人窮其一身都難以想象的。

「難不成道長道法也如那些聖人一般高?」蘇臨飛驚道。

年輕道人哈哈一笑,倘然道:「那倒沒有,還是講究心誠則靈。」

「……」蘇臨飛一臉無語的看著對方,試圖從這個年輕道士身上找到些雲遊的世外高人的痕迹,只是打量半天,也只能瞧見這道人渾身上下呼之欲出的不靠譜。

蘇臨飛是一臉無奈,說道:「道長,俗話說做買賣講究個你情我願,你這抓著我不撒手又是怎麼回事?」

那年輕道士可真是眼疾手快,一看蘇臨飛有想走的意思,便一把抓住了蘇臨飛胳膊,嘿嘿笑道:「小夥子別這麼說嘛,你看我大清早的出攤,連個人都沒有,你就照顧一下貧道生意唄,這樣吧,我看你也不是富貴人家,就一根上籤,只要三枚銅板如何,一碗餛飩的錢,也好讓貧道吃個早飯。」

蘇臨飛就盯著年輕道人的眼睛,對方神態自若,那隻手紋絲不動,見他沒有撒手的意思,蘇臨飛嘆了口氣,掏出三枚銅板給道人:「那就請道長算上一卦。」

年輕道人問詢了蘇臨飛的姓名,之後拿著蘇臨飛給的三枚銅板,浸入一個裝了半碗水的破碗中,沾了水之後,向上一拋,銅板落在一張白紙之上,那道人一手拿著白紙端倪,一手有模有樣的拿捏,嘴中念念有詞,細不可聞。

又是個聽也沒聽過的算卦方法,蘇臨飛原本以為這道人會拿出兩個王八殼子來拋擲呢。

片刻之後,年輕道人似乎算出了結果,只是滿臉慌張,不住喃喃自語:「完了完了,怎麼測個上籤能測出短命來了,果然打折之事萬萬不可做,這人聽了不會掀攤子吧?」

「…….道長,我都聽見了。」

「呃……」年輕道人神色尷尬,小心翼翼的打量著蘇臨飛,似乎生怕這個少年掀他攤子。

「只是這樣嗎?」蘇臨飛挺了卦象還是有些失望的,花了錢竟然還是晦氣,這算命道士果然不靠譜,說罷站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就告辭了。」

「……」年輕道人似乎有些意外這小鎮少年竟然不掀他攤子。

「不是道長說的么,心誠則靈,既然如此,我還信你個鬼哦。」蘇臨飛說道,只是心中在考慮要不要要回一兩枚銅板,那道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三枚銅板被飛快的收了起來,捂得極緊,生怕蘇臨飛動那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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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香鎮書塾雖不大,歷史卻相當久遠,從他太爺爺那輩起,還是稻香村的時候就有這間書塾了,再往上或許能追溯的建村的時候。

書塾先生也是換過不知多少任,寒來暑往間就有書塾先生的交替,父傳子,也有師傳徒,這書塾先生又不是什麼賺錢的美差,所以每位先生的任期長短不一,長的倒能有個四五十年,但短的也就一兩年,畢竟但凡有志向的讀書人都不會願意在破落地方教書,那與虛度光陰又有何區別,雖說只是個沒啥出息的小鎮教書匠,但大部分鎮民都對書塾先生給予了一定的尊重,教書育人,授業解惑,天底下對此都是如此。

如今書塾的現任先生叫作洛靜秋,據說是二十多年前來的這個小鎮,接替了這間空置了三十餘年的書塾。

那空置的三十年恰好是稻香村暴富之際,空置的原因按那時村民的說法就是:讀書頂個鎚子用,你覺得老子差錢嗎?這大人態度都已經如此了,那些本就不喜歡讀書的孩童就更不必說,個個舍了課本,抄起鳥籠當起了富家少爺,那書塾沒了學生,原先的那位先生自然也是失了業。

來到書塾時,門還沒開,蘇臨飛也不急,就站在門口靜靜等著,那位洛靜秋先生的作息極為規律,要說日出日落在冬夏之季尚且還有區別,可洛先生每天開門的時間卻是四季如一,絕無偶然。

蘇臨飛等了五六分鐘,書塾準時開了門,開門的是一位穿著老舊灰儒衫的中年人,看著約莫四十歲,樣貌普通,也無那種儒門讀書人特有,千里快哉風的氣質,看著平平無奇,也正如鎮上的人所說,這是一位青年時候科舉失敗,心灰意冷之下才來這教書育人的失意讀書人。

「先生,我來還書了。」蘇臨飛雙手奉上三本書,恭敬道。

洛靜秋瞧見是蘇臨飛,露出些笑容,點點頭:「進來吧。」

蘇臨飛嗯了一聲,進了書塾,外表瞧著就不大了,進了裡邊就更是小了,面積最大的那間是學屋,擺放著幾張桌子板凳,平日就在這裡上課,擠一擠的話也能坐下三十四個孩童,但如今實際上書塾的學童還不足二十,這些桌椅已是綽綽有餘。

剩下兩間屋子,稍大的那間是洛先生的起居室,另一間則是蘇臨飛此行的目的地,書塾的書室,走進書室,面積不比他家廚房大多少,裡邊也只有兩個木櫃的書籍,約莫一二百本,從裡邊隨便抽出一本,書的年齡都要比蘇臨飛大的多,不止是洛先生的藏書,大多是一任任先生流傳下來的,都是些大路貨罷了,和普通的書沒什麼不同。

木櫃不同位置都標註類別,最多的是儒家學籍,其他的還有山水志,雜文之類的,種類繁多。

對蘇臨飛來說,最感興趣的書籍是山水志,記載的是這個天下真實存在的,或者說是這人間的真正模樣,一個光怪陸離的奇異世界,勾起蘇臨飛對外界的無盡嚮往,若是他姐姐回來,他想讓姐姐帶他離開這個小鎮,若是稚鳶還想跟著他,就一同帶上,去見識見識吞飲月華的月下魅獸有何風采,那日行千萬里的漢火狼駒又是何等氣魄!

相較於蘇臨飛看的書,稚鳶看的就比較雜了,不挑不揀,往往是蘇臨飛借了什麼書,她就看什麼,那些蘇臨飛難以理解的儒家經典文章也能看的津津有味,這大概就是小姑娘和他吵架時時常能夠取得上風的原因了。

將三本不同種類的書籍一一放回原來位置后,蘇臨飛又發現了幾本書放錯了位置,又將它們一一理清楚。

「這次不借書嗎?」

蘇臨飛走出書室,發現洛先生就站在院子中,一張板凳上放著一個木棚,手上拿著毛巾,是在洗漱,瞧見他走出來后,一眼就瞧見了他的兩手空空,問道。

蘇臨飛點點頭:「這次就不借了,要過年了,接下來這幾天要忙的,就沒時間看書了。」

洛先生對此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點頭,算是知道了,這也代表著蘇臨飛可以走了。

蘇臨飛沒有直接走,開口問道:「先生這次不教授些道理?」

往常蘇臨飛借書來還書的時候,洛先生都會問他一些對文章的見解,還會為他解釋一些不明白的經義。

洛靜秋放下毛巾,看著這個朝氣的小鎮少年,雖不曾真正授業,但這些年來確實也算他的半個學生,笑了笑道:「道理都在書上,你可以自己慢慢看,做人的道理卻是都在書外,而你也已經做得很好了,該休息時無需想的太多。」

「這是新的道理?」蘇臨飛目光澄澈。

洛靜秋不答話,微笑以對,蘇臨飛便樂呵呵的笑出聲來,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令洛靜秋有些驚訝,想要側身避過,卻晚了些,受了這一學生禮。

對於洛先生,蘇臨飛一直很敬重他,記得小時候,他家裡窮,也就沒上過書塾,好奇時就會跑到書塾背後,學屋的窗口外偷聽先生授業,洛先生髮現了也不會趕他走,只是當他不存在。

先生在裡邊講課教字,蘇臨飛在外邊就用樹枝在地上像模像樣的學著寫,可以說讀書識字是在洛先生這開了一個頭,大部分是之後她姐姐教的,在之後還有一部分則是請教稚鳶才學來的。

「那洛先生我就回去了,初一那天我會來拜年的。」

洛靜秋輕輕揮了揮手,站在門口目送少年的背影,欲言又止,直至少年的背影消失,還是沒有開口,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庸人自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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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書塾,蘇臨飛打算去集市一場,畢竟不能天天吃蘿蔔宴,若是那樣非得吃到對人生失去希望不可,途中又要經過那個道人的算命攤子。

隔著老遠便瞧見了年輕道人,以及攤子前蹲著的一個少年,似乎在聽那道人解卦,片刻之後,那少年勃然大怒,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那個道人,氣勢洶洶,看著是要掀攤、打人兩不誤。

只是那年輕道人到底不是凡人,嘴上應付著,卻一手摸到了四根線頭用力一拉,整個攤子底下的布四角收縮,最後成了一個包裹,另一隻手一把攬過兩面對聯大旗,直接跑路了,動作熟練,速度極快,看的那少年也是一愣,對著奪路而逃的道人背影罵道:「別讓老子再看見你,否則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那少年是小鎮人,蘇臨飛自然認識,走近后好奇問道:「土地咋了?」

被叫做土地的少年聞聲轉過頭來,眉毛一挑,一臉的不滿:「和你說過很多次了,我叫林陸,不叫林土地!」

「好吧,土地。」蘇臨飛聳聳肩繼續道:「那道人也給你算命了?」蘇臨飛有些好奇,究竟是算了啥卦才能讓這個脾氣還算不錯的傢伙能有想打人的衝動。

「真他娘的晦氣。」林陸又想起那個算命騙子的卦簽,是怒從心頭起,罵罵咧咧道:「那個撲街的算命仔,竟然說我此生前途多難,顛沛流離,是個家破人亡的卦象,你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可別給我再碰見那人,呸呸呸!」最後林陸雙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詞:「不吉利不吉利,老天爺可別當真。」

做完這些,林陸才冷靜下來,想到了什麼,看著蘇臨飛好奇道:「聽你的話,你也給他算過卦?」

蘇臨飛點了點頭:「嗯,他說我命不久矣誒。」

林陸又上下打量了一眼蘇臨飛,問道:「你就沒把那傢伙攤子掀了?」

蘇臨飛笑著搖搖頭。

林陸豎起大拇指:「那脾氣是真的好。」

「這大過年的起的挺早啊。」蘇臨飛又問道,他從小和這傢伙玩到大,二人關係相當不錯,所以對他很了解,這傢伙不像是大清早能起床順便還能算個命的人。

「別提了。」林陸一臉無精打采:「家裡客棧住進來幾個外鄉人,吃不慣客棧的早飯,讓我去郎官巷那邊的清記包子鋪給他們買點早飯。」

「小費一定不少吧。」蘇臨飛瞧了眼林陸鼓鼓的腰包,呵呵道。

林陸嘿嘿一笑:「你別說,這些外鄉人長得好看不說,那一個個的真是出手闊綽,隨便給的小費都比住宿費多了,對了,晚上你家吃飯去。」林陸說著拍了拍腰包,闊氣道:「放心不白蹭,食材我自帶,只要讓稚鳶給我做頓好吃的就行了。」

「我是無所謂,到時候你就來吧。」蘇臨飛點點頭,反正這人也不是第一次上他家吃飯了,不過之前為了生計吃的東西很簡單就是了,所以蘇臨飛分外不能理解這傢伙,明明自家就是開客棧的殷實人家,卻對蘇臨飛家的陋食情有獨鍾,大概這就是所謂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那我傍晚過來,順便把阿水叫上,誒,不和你說了,我得先去買包子了,省的回去晚了那些外鄉人把我的小費要回去,那就划不來咯。」林陸說完就火急火燎的朝郎官巷那邊跑去。

蘇臨飛看著他的背影,得勒,還省了自己去買菜的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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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渺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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