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白露降
天上星星點點,人間燈火闌珊。
青衫老人收回看向山下小屋的溫柔目光,轉頭看著眼前這座半人高的小廟,孩子般拙劣的建造方式讓人不忍直視。
青衫老人無奈的笑了笑,對著小廟一指一個巴掌大小的金身小人從小廟裡的石塊中蹦了出來。
金身小人連忙跪倒在地口呼:「拜見大老爺。」
青衫老人看著眼前的小傢伙輕聲道:「此方天地萬物成精不易,成神更是難上加難。頑石成精,更為不易。你能有此造化,是你該有的福緣。我觀山望水堪輿列陣多年,也算是見過不少的山精、水魅,你當初肯自損百年道行救雪念慈,卻不多見,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好好感謝你,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你願意跟在念慈的身邊嗎?你放心,無論願或不願,我都會好好報答你的。」
金身小人正想答話,青衫老人卻擺了擺手道:「你不用急著回答,你雖是借我雪族氣數成的精,你也報答過雪族了。所以你不欠我們什麼,你再考慮考慮吧!」
金身小人慾言又止,內心一陣天人交戰,抓耳撓腮之後頹然坐地。
青衫老人不言不語,面朝山風,閉目靜聽山間陣陣松濤,默默等待。
大雨之後,清涼風來,而天氣下降茫茫而白者,尚未凝珠,故曰白露降,示秋金之白色也。
秋天來了,天地間有茫茫白氣起于山間溝谷,幽壑深潭。怎麼看都像是有一種浩然正氣充盈其間。
金身小人看著快要被山頂霧氣掩蓋住的老人,小聲道:「回稟大老爺,我願意。」
青衫老人回頭面對著金身小人盤腿坐下,掏出一塊拳頭大小金燦燦的的琉璃碎片遞給金身小人,「這是一個皇朝的五嶽正神的金身碎片,你留著以後慢慢練化吧!我現在替你成就神道。」
金身小人獃獃的看著青衫老人就那麼從地底一抓一把土黃色的山之精粹就被抓了出來,大袖往雲海里一揮一團水藍色的水之精粹就被揮了出來,然後一股腦的被塞進小廟裡的那塊石頭裡。
金身小人抱著快要有他身體那麼高的金身碎片,開心的笑著。
以往他在守山修行,每次搬運山之精粹、水之精粹之時,都像螞蟻搬家,烏龜爬爬一樣,有時候幾年還搬不出一縷來。
現在青衫老人就咻咻的幾下金身小人就有一種飽腹感,金身小人連忙揮手道:「大老爺,夠了,夠了。」
青衫老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此地的山之精粹要比別處的重些,水之精粹也要比別處的濃些。我把這些山之精粹水之精粹打入你的體內,你只要稍加練化,便可由精化神,正式踏入神道修行。這守山也算是你的證道之地了,等你有一天神道大成了,你就來此把這守山搬走吧!放到你想放的地方。」
金身小人更加的開心了。
青衫老人也笑了,「小傢伙,希望你能一直開心下去。我看出念慈的心境出問題了,但是問心一事無人能幫,無人可幫,想做到無愧,很難。只有事事捫心自問。所以,我想你成為它心中最後的那一絲凈土,在歷經千難萬險之後依舊恪守本心,不忘一個讀書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本分。我知道我說的這些你聽不懂,你也不用聽懂,你只要沒心沒肺的活著就好了。」
金身小人懵懵懂懂,兩眼放光的看著小廟裡的那塊石頭,時不時的抬起手擦擦嘴角的口水,又怕手中的琉璃碎片掉在地上,連忙慌忙再次抱住。
青衫老人笑意盈盈的摸了摸金身小人的頭,抬頭看了眼乾區大周天宮的方向,突然拔地而去。
身化流光,消失在無邊的霧色里。
洛陽城的大霧直到第二天正午時分才慢慢散去。鴻福錢行的門外圍著大批大批的人,今天是開獎的日子。一千萬兩白銀究竟會花落誰家,誰也不知道,但誰都想落在自家的口袋。每個人都在拿著手中的票根在焦急的等待著。
鴻福錢行的掌柜的站在一個月前的高台之上,看著下方擁擠的人潮沉聲道:「好,大家看好了,我這是一個巨大骰子,有十個面,很多喜歡賭博的人都看過,接下來我一共灑八次,一次取一個數字,以正下方為準,灑!」
接著,就看到虛空被一個冰面截斷,就好似放了一個玻璃透明桌面在空中一般。骰子一撒,根本沒有任何靈氣作用,全憑運氣。
很快,骰子停了。
「一!」
再灑一次。
「九!」
第三次。
還是九!
連續八次之後,幸運票根也被挑了出來。
「第一千九百九十六萬三百零七號票根!取來。」鴻福錢行的掌柜吼道。
無數的百姓不時的翻看手中票根上的數字,不時的四處張望。
「第一千九百九十六萬三百零七號票根!是誰?領獎。」鴻福錢行的掌柜再次喝道。
「是我,是我!」一個角落,一個穿著頗為窮酸的男子興奮的跳了起來。
很快,一個錢行小廝穿過人群,將其接了過去,票根和存根瞬間對了上號。
「恭喜你,小子,這一千萬兩白銀,是你的了!」鴻福錢行掌柜的大笑道。
大笑之中,一堆白花花的銀兩推給了那男子。
「我只用了一兩白銀,這,這全是我的了?」男子頓時興奮的吼了起來。
「白銀給他送到家!」鴻福錢行的掌柜吩咐道。
「哈哈哈,發財了,多謝財神爺,多謝財神爺!」那窮酸男子欣喜若狂。
成山的白銀,繞過坤區六十四條長街送到了那男子的小院。
「那不是老王家的小子嗎?聽說他家都窮的揭不開鍋了!」
「聽說,他家前幾天還借銀兩度日來著!」
「上次還來我家提親的,我就是看不上他家窮,就罵走了,女婿啊!」
……
……
洛陽城內鬨鬧無比,無數人眼睛紅了起來,同樣後悔無比,剛才要是我買了,說不定,我就發了。
一千萬兩白銀啊!幾輛小車推著,就在眼前,與我擦肩而過了。
無數人嫉妒、羨慕,恨不得能取代那窮酸男子,更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
鴻福錢行看著噪動的人群,大笑道:「大家想不想再來一次啊!」
「好!」無數百姓興奮無比。
「哈哈哈,好,那就再來一次。不過這次不是存錢換票根了,而是花錢買票根了。一兩白銀一個票根。不過這次我們將白銀獎勵提到一億兩。一人可以買多個票根。」鴻福錢行掌柜的大笑道。
百姓一片嘩然,而後紛紛眼紅不已。
「我要十個票根,這是銀兩!」
「我要一百個票根,這是靈石!」
「給我,給我票根!」
……
……
很多人從鴻福錢行取出了雙倍的錢,轉頭又存進了鴻福錢行。
很多人看到鴻福錢行確實沒有騙人,一個月後,存一得二。大家紛紛掏出藏在床間炕頭的老舊銀兩。要麼去買票根,要麼去存錢。與其讓其生灰,不如將其存進錢行,讓它生錢。
冬落站在街角,靜靜的看著喧鬧的人群。沒來由的想起一句寫在一間酒館牆上的話。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是覺得他們在吵鬧。
不管是誰寫的,因為是誰寫的都可以。
「念慈,第二步結束了,將雪族的人都撤出來吧!張白圭憋了那麼久的大招,也該放一放了。」冬落沉聲道。
張白圭翻了一個白眼,「又不是憋尿,放什麼放。再憋會,讓他們再享受一會兒。」
雪念慈哈哈大笑道:「就怕你這泡尿要淹死洛陽城好幾個高官,好幾大家族啊!」
張白圭鄙夷的看了雪念慈一眼,「粗俗,別在這給咱們讀書人丟臉了。」
「全城大多數人的情緒都被調動了?我剛才看到,禮部待郎的管家還有一個在洛陽很有名的遊俠都去存了一大筆錢,好戲就要上場了。我們走吧!」
冬落帶著二人轉身離去。
張白圭從遠處的人群中收回目光,雙手握住雪念慈的輪椅,低喝一聲走你。便往街角長坡推去。
路邊不知是誰家的院落里有一棵大大的梧桐樹在安安靜靜的生長。高大而又肆意。
牆角也有幾株野草在安安靜靜的等待著枯黃。渺小但同樣也肆意。
冬落沒來由的想起今年初春走過的山川和草場,還有將春天拉扯的極長極長的麥田此刻應該是一片金黃。
還好,北莽被擋住了,南疆被擋住了,東海被擋住了,西原也被擋住了。而自己的李叔也重回到了鎮北大將軍的位置,一人統御著大周北疆漫長的防線。守護住了金黃的麥田,守護住了許許多多的人家,守護住了洛陽的風流與寫意。
小時候的冬落總以為有些人離別後是可以再見的,比如與張白圭還有雪念慈。可是事實上,卻是很多人一但離別了之後,就再也見不到了。比如與陳霸先。
一陣颯颯的秋風吹過,冬落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看來什麼時候是該去去坎兒井了。
一片枯黃的梧桐葉在風中升起降落,然後飄飄蕩蕩的落入了冬落的手中。
冬落停下了腳步,手指捏著葉柄輕輕的轉動。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
那是火紅的柿子掛在枝頭,金黃的小麥在田間俯首的秋季,有著無邊的蕭蕭落木以及瓜果清香。
這一年,冬落十八歲,張白圭十八歲,雪念慈十七歲。而雪予心,剛滿十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