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民間疾苦
因童試失利而想不開尋短見的兒子/弟弟竟然又生了繼續讀書的想法。
夜間,陳老爹輾轉難眠,在簡陋的土炕上來回翻了幾次身,愁得頭髮都掉了一把。
聽見身旁人的動靜,心中同樣不平靜的陳老娘也睜開了眼,在烏漆抹黑的房屋中睜著眼直視夜幕。
老兩口間一陣沉默。
良久,陳老娘沉沉的嘆了口氣,憂心忡忡:「老陳,你說這算是怎麼回事啊?三兒還想繼續讀,可這要是再出了意外,你我怎麼承受的起,這該如何是好。」
被窩中,陳老爹聲音悶悶的回答:「他既然要讀,就讓他讀,三年而已,總歸咱家不差這幾兩銀子。」
陳老娘欲言又止,擔憂不已:「這不是錢不錢的事兒,而是三兒……」
「別琢磨了,尋死覓活的事一次就夠了,你要相信自己的兒子。」
話雖如此說,可陳老爹心中也很是沒底兒,他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兒子的話。
可想是這般想,但作為一家之主,陳老爹必須態度堅定:「行了,快睡吧,明天你兩個閨女還要離開,咱們得起個大早,準備些東西送送她倆。」
話落,不多時,身旁響起了輕輕的鼾聲。
聽到這聲音,陳老娘低低的嘆了口氣,終是在夜色中閉上眼睛勉強入睡。
而在另外一間屋子裡的陳三思絲毫不知這老兩口的糾結。
做出『上進』決定后的他,可謂是神清氣爽,一如上輩子最為坦然自樂時。
翌日,陳家兩姐妹結伴而歸。
坐在牛車上的她們朝陳三思招了招手。
「三兒,你過來,我和大姐有話跟你說。」
提及陳家老大,陳三思的嘴角隱晦的抽了抽。
即便過去了整整一夜,可對於昨日端著水盆蹲馬步的感覺,他記憶尤為清晰。
畢竟,他小腿肚子到現在都還泛著輕疼。
心存畏懼害怕,卻不能讓任何人看出來,陳三思面不改色的走近兩位姐姐。
見狀,陳家老二與陳家老大對視一眼,二人避開陳家老兩口的視線,偷偷摸摸的給陳三思塞了兩個荷包,快速的在他耳旁低聲囑咐了兩句:
「三兒,我和你二姐都嫁出去了,幫不了家裡什麼,也幫不了你什麼,這點銀子是大姐和二姐的心意,你別告訴爹娘,自個兒存著用,該吃就吃,不該省的別省,讀書是最廢錢的了。」
陳三思捏了捏荷包。
每個荷包里都有二兩碎銀子,還有幾枚銅錢,一共四兩幾文。
在盛安五年,天下間的糧食富足,幾地農產業攜手奮進,倒是少有餓死之人。
然而,大多數人家也只是僅僅能維持溫飽罷了,若是想更上一層樓,便只能自己努力,奮力往上面爬,要麼得錢要麼得權。
如此,才能衣食富足不愁。
富貴的日子,陳三思上輩子過了二十多年,作為陳國的三皇子,他一向驕奢無度,吃用皆是頂好,哪怕隨手用來賞賜身旁侍者,從指縫間漏出去的,都不止四兩。
哪怕是被送往晉國當質子最為頹廢的那幾年,有戚長容的關係在,也無人敢在暗中苛扣他的一應用物。
對於金銀,他毫無概念。
他以往從不覺得有什麼。
眼下,才真正的明白了,這四兩,承載著親人對他最深切的期盼。
片刻后,陳家老大將陳三思的髮型揉亂,笑著道:「姐姐支持你的想法,但你也要記住,千萬不要過分為難自己,這書,能繼續讀就繼續讀,不能繼續讀……便也罷了,在爹娘和我們的眼裡,所謂的前程出息,都沒有你活著更重要。」
這人活著,有千百種活法,可無論怎麼活,只要能活下去,便是極好的。
顯然,陳三兒投河輕生一事,給陳家兩個姐姐留下了極大的陰影。
哪怕此時此刻,陳三思完完整整的站在她們面前,可只要一回想起幾日前得知消息時的悲哀絕望,心臟便被攥著疼。
牛車到底是從陳家門前駛離。
日光透過雲層,在田野間落下一片金黃,陳三思站在門外,眸光不明的望著馬車離去的方向。
陳老爹杵著拐杖行來,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腦勺:「別看了,你兩個姐姐都是嫁出去的人了,不能在家中久待,會有人說她們的閑話。」
這時,沉默許久的陳三思緩緩伸出手,將攥在手心的兩個荷包露了出來:「阿爹,這是大姐和二姐給我的。」
荷包里裝的什麼東西,不言而喻。
這聲『阿爹』,這聲『大姐』『二姐』,陳三思喊的心甘情願。
上輩子他沒能得到的純粹的親情,還陷入了無盡的漩渦中被絞得粉身碎骨,這一輩子,或是老天爺看他可憐,便大·發慈悲的補償給他了。
他,很欣喜。
頓時,陳老爹眼眶微紅:「這兩孩子,當真是不讓人省心,明明自個兒的小家也不算富足。」
聞言,陳三思抿了抿唇,也覺著自個兒不該在愣怔之下輕易收下:「這銀子,要還回去嗎?」
「罷了。」陳老爹搖了搖頭,神色很快恢復如常,忽略微紅的眼眶,臉上露出幾分冷硬:「這既然是兩個姐姐給你的,你就好好收起來,該用時就用,莫要辜負她們的一片心意。」
「……哦。」
聽聞此話,陳三思便當真將其放在胸前的衣襟內,小心翼翼的拍了拍,確保嚴實。
直至再也看不見牛車的蹤影,負責二人才轉身回屋。
而後,陳三思眨了眨眼,從某種思緒中抽出身來,覺得某件事是時候提上日程辦一辦了。
「阿爹,我叫什麼名字?」
話落,陳老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傻了?你叫陳三兒。」
「我想改名字。」陳老爹差點氣的吹鬍子瞪眼:「這可是你爹我想了三宿才想出的好名字,你居然不滿意?!」
陳三思瞥了他一眼:「不是不滿意,只是覺得還能有更好的。」
陳老爹皺了皺眉頭:「你先說說看。」
「只改動一個字。」陳三思聲音極其認真:「陳三思,事前,望三思後行,即提醒自己慎行慎言慎思,這便是三思。」
「聽起來還不錯。」陳老爹眯了眯眼,早已沒了之前那半真半假的憤怒:「既然你已經想好了,過幾日我便去衙門將你的戶籍改一改。」
……
盛安五年,八月十二。
陳家已經開始忙碌了起來。
整整六畝地,只有陳家二老兩個人打理。
田野間,陳老爹杵著拐杖,帶著陳舊的草帽,頂著炎炎烈日在地里收割稻穀。
每割一茬兒,他便把小板凳往前面挪半寸。
不遠處,陳老娘也是如此,只不過相比動作略顯遲鈍的陳老爹,陳老娘便要利落多了,不多時就割了一條長長的線出來。
午時,陳三思前來送飯送水,老兩口蹲在樹下,大口大口的將就著吃。
飯後飲水,陳老娘喝出了些甜滋滋的味兒,忍不住挑了挑眉頭:「三兒,你化了糖在水裡面?」
「就化了一點點。」陳三思面不改色地說謊,硬生生地將一大塊兒糖塊胡謅成一丟丟。
作為廚房的老手,若想讓這麼一大壺水有這樣的甜度,哪裡是一點點糖能做到的?
陳老娘哪能聽不出這劣質的謊言?
然而,她卻並未多言,只點了點頭,順手把水囊遞給陳老爹:「還真別說,加了糖的水喝起來就是不一樣,一口下肚,整個人都精神了。」
「是嗎?那我也嘗幾口。」陳老爹灌了一大口,而後咂了咂嘴,回味道:「確實不錯,甜甜的。」
吃完飯,陳三思收拾碗筷,老兩口在樹蔭下歇息了一小會兒,趁著太陽躲進雲層,暫時沒那麼毒辣時,又投身於收割事業中。
不大一會兒,陳三思便將東西帶回了家,隨即不知從哪個角落翻出一把小鐮刀,背著一個不大不小的背簍,往田中行去。
見到他來,還裝備齊全,陳老爹愣了愣,有些反應不過來:「三兒,你來這做什麼?」
「來割穀子。」陳三思找了個位置,蹲下·身子認認真真的干起了活。
別說,他雖手生,可看陳家老兩口割稻穀也看了幾日,干起活來倒是像模像樣。
不多時,他原本還算白嫩的手就被勒出了幾條紅痕。
這時,陳老娘走了過來,不贊同道:「三兒,你九月初還要去學堂,可不能在這兒浪費時間,還是趕快回家溫書吧。」
「不是浪費時間,而且,那些書中的內容我都記下了。」
十歲就能去參加童試,這就證明原本的陳三兒也是個聰慧的孩子。
更別說有上輩子記憶的陳三思,面對那些早已熟透了的書冊,自是用不著花費多大的力氣便能重新將之撿起。
聞言,陳老娘急道:「這些活兒有我和你爹就夠了,你小小年紀的又能做多少,何況,你從小就沒做過這些,還不如與你那些小夥伴們上山打鳥去。」
「能幫多少就多少,做到去學堂前一天。」
一邊說,陳三思的動作不停。
此話一出,陳老娘毫無辦法,只能求救似的看向陳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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