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瑞雪豐年【2】
葉公公和牛老爺子在爐火邊坐了下來,牛耕耘站在兩位老人的中間,他沒敢伸手去烤火,再說了此時火爐上架著換煤用的鐵絲火鉗,火鉗上整齊的擺放著一排切好的白面饃片,隨著細微的滋滋聲和乾裂聲,有碎小的饃渣掉進了火里,頓時一陣陣的焦香飄散開來,讓人口中饞涎直冒。
時值改革開放十周年之際,玉池村的土地也早在八十年代初就包產到戶了,如今經過六七年的發展,溫飽問題已經得到了有效的緩解。不過這也得是粗糧和細糧搭配著吃,再加上到了這農閑季節的冬季,很多家庭基本上都是一天吃兩頓。
自牛耕耘記事起,家裡似乎每年冬季的時候就是每天吃兩餐飯。其實放糧食的倉房裡,整麻袋裝的麥子已經積攢了十多袋了。可對於靠天吃飯的農民來說,家裡的餘糧越多,這心裡也就越踏實,畢竟誰也保不準以後的日子會是怎樣的?
「傳清賢弟,小孩子么,你得讓他從小吃點苦,老是這麼慣著他,對他將來可不好。耕耘這孩子很聰明,記性也好,識字讀書也很快,可就是心思老往外跑,這些天都被你寵得會耍小聰明了,連著好些天都是一個上廁所,就跑到你屋裡來了。」
葉公公看著火爐上的情形,嘆息著。他性格直率慣了,一面說著,一面瞧著身邊站著的小傢伙,看的牛耕耘心裡直發毛,原本口中因為烤饃香氣而生髮出來唾液,也只能輕輕地吞咽。
「世芳哥,這個事情我是知道的,您說從前吧,我們這一輩,還有他父親這一輩的確都是吃了許多苦的,可如今時代不一樣了。而且依我看,咱們國家這往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了,勤儉節約是應該的。只是小孩子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上面咱就不摳摳縮縮了。更何況咱們不光要讓孩子精神上吃飽,還給讓他肚子吃飽,要不哪來的力氣讀書,寫字,哪來的力氣做其他事哦!」
牛耕耘知道葉公公的官名叫葉世芳,比爺爺牛傳清年長几歲。他們兩個人說話時就一個稱世芳哥,一個喚傳清賢弟。不知道為什麼,牛耕耘總感覺爺爺牛傳清也是有些怕公公葉世芳的。
爐火有些旺,膜片放在火鉗上烤著,得不斷的轉換位置和翻面。牛老爺子手下麻利,忙中有序,對於膜片的火候,色感程度,都十分熟練。烤出來的膜片外面焦黃乾脆,裡面鬆軟清甜,更有淡淡的麥香味,吃起來既有嚼頭,又不會燥口,很有味道。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把烤好的膜片遞到葉世芳和牛耕耘的手裡。
「趁熱吃,冷了就沒有那股香脆酥軟的感覺了!」
牛耕耘雙手接過來,回了一句「謝謝爺爺!」他偷眼看了一眼身邊的公公葉世芳,小心的掰了一小塊放到嘴裡,也不敢大嚼,用口水潤澤的差不多了,才慢慢的吞咽下去。心裡只覺得,這小小的一塊膜片,吃起來真累。
葉世芳吃東西很正式,掰一塊放嘴裡,慢慢的咀嚼著,竟然沒有聲音。偶爾掉下一塊饃渣,他會彎下腰去撿起來,輕輕吹一吹,再放嘴裡吃掉。
牛老爺子見了面前這一老一少的吃相,心下有些許的著急,火爐上的饃片已經烤好了,他都拿在手上,沒法收拾做其他的事情。
「世芳哥,這烤饃片是很好消化的,你們爺孫倆個就不要吃得這麼細嚼慢咽了,照你們吃一片饃的功夫,旁人早就吃完一整個了。」
牛老爺子說完這話,微微的一笑,向葉世芳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看一看牛耕耘。
「世芳哥,您看看云云現在這樣子,哪裡像是三四歲孩子的勁頭。要我說這孩子跟著您讀書學文化是沒有問題的,有些老一輩的規矩他學學也沒有壞處,不過咱們也不能把孩子給教育成了只會讀書的呆木頭,您說是不?他如今的這個年齡,有些孩子的機靈勁是好事情,只要不是調皮搗蛋的過火,這些都是可以過得去的。」
葉世芳這一點倒是也認同牛傳清的,有幾回從他房門口過,瞧見這祖孫倆在一起的情景,他的內心多少是羨慕的,牛耕耘在他的懷裡從來都是規規矩矩的,他總是覺得少了些什麼,如今聽了這番話,自然是明白的。只不過他自己一輩子都是這麼嚴以律己的過來的,早就成了根深蒂固的習慣。別說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就算再多的時間也無法改變了,更何況到了他這個年紀,這時間也不知道還有幾年?
牛老爺子見葉世芳陷入了沉思,乘機把兩塊烤好的膜片塞進了牛耕耘的手裡,示意他不必怕趕緊吃。
牛耕耘得了授意,放快了咀嚼的速度,不過還是注意著儘可能的不發出聲音,雖沒有平日里吃的那麼歡快,卻也比開始的時候輕鬆了不少。
牛老爺子總共烤了兩個饅頭,切了八片,這是他算好了的,他和耕耘各吃三片。至於葉世芳他是知道的,這膜片頂多吃兩片就不吃了。
「對了世芳哥,我讓云云喚您過來,主要是剛剛我們倆閑話,說起外面雪下得大,我就順口講了兩句俗語,『冬日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
「嗯,這是兩句民諺,意思就是瑞雪兆豐年。」葉世芳道。
「對對對,就是兩句民諺。不過云云還以為是兩句詩,問我後面兩句是什麼?我就尋思您給他開蒙教導,讓他識字寫字,讀書背詩,這眼看著也一年了。就試著考一考他,讓他給這兩句民諺添出後面兩句,湊成一首詩來。」
葉世芳皺了皺眉,這兩句民諺雖有韻腳,讀來也順口,但是頭半句還是平仄有誤,這讓一個開蒙學習才一年的孩子添出後面兩句,不是沒有可能,只不過難度很大。此刻令他好奇是,耕耘如果添了後面兩句,該是什麼內容?
「傳清賢弟,我聽你話里的意思,耕耘應該是把這後面兩句給添上了。」
「是的,世芳哥。云云這後面兩句和您剛剛說的話還能聯繫上,他添加的是『常盼瑞雪兆豐收,糧滿倉來谷滿穗。』」
葉世芳內心一怔,有些許驚訝,牛耕耘添加的這後面兩句,不僅意思和民諺的前兩句相關聯,而且這平仄和壓韻也用的很準確,唯一的缺點是有一個「來」字和上句相重了。他知道這兩句本身就是根據民諺而來的,能添加出來已經不容易了,也不能要求太高。況且這後面兩句,如果多讀幾遍,感覺很貼合前面的民諺風格。
「耕耘,你是怎麼想出來這兩句的?你給公公詳細說說。」
牛耕耘愣在了當地,他此刻的心裡一直在想著怎麼儘快把膜片吃完,如今見兩位老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一緊張頓時口中的饃塊吞咽不及,卡在了喉嚨處。
牛老爺子瞧得明白,忙端了搪瓷大茶缸來,給牛耕耘喝了幾口茶水,將卡住的饃塊往下順了順。
「世芳哥,咱們還是把烤膜片吃完了,再讓云云詳細說。您不是總說食不言,寢不語么?看把這孩子給噎得!」
葉世芳有些哭笑不得,想起一句話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他看了看牛傳清,心裡不禁一樂,可不是么?自己的這位老弟,原來的時候就是兵。
還真是牛老爺子估算的那樣,兩個饅頭,八片饃,他和耕耘各吃了三片,葉世芳細嚼慢咽了兩片。
「公公,爺爺!」牛耕耘行了禮說道,「『瑞雪兆豐年』這話我聽媽媽講過的,意思也知道一點。把豐年改成豐收主要是家裡人經常說,「盼望有個好收成」。後面的一句是仿照我在村子里看到的人家對聯上的話,『春滿園來福滿門』這句改過來的。」
「那你怎麼知道後面一句『谷穗』是可以押韻的?」葉世芳問。
「押韻?我不知道押韻啊!公公您教我讀詩,背詩,我讀著讀著,背著背著,就覺得那些詩有很多有趣的地方。比如很多詩的第一句和第二句末尾兩個字念出來聲音比較接近,就像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當中的『光』字和『霜』字,還有『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當中的『曉』字和『鳥字』。不過最有意思的是,凡是我背過的詩,每一首當中,只要是句號前的字,讀出來的聲音也是很像的。」
葉世芳萬萬沒有料到四歲不到的牛耕耘會自己思索總結出這些來,是啊!自己從來沒有教過詩歌韻律方面的內容,只是當耕耘學了大半年時間,把《千字文》里的字認全后,就教他讀《笠翁對韻》,還有就是背《唐詩三百首》,按照他的打算,是想讓耕耘在上學前,把蒙學當中的《千字文》《笠翁對韻》《唐詩三百首》《聲律啟蒙》等都學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