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瑞雪豐年【6】
一家人吃完晚飯,田娥幫著牛曉霞將廚房裡收拾停當,她們這一對媳婦和小姑倒與別人不同,相互之間沒有嫌隙,無話不談,像是親姐妹一樣。
在牛家的五個姐妹中,牛曉霞只與妹妹牛曉麗關係親密。其餘三個姐姐,年齡最小的三姐牛曉敏也比她大了近十歲。這樣的年齡差距本就讓她們姐妹之間沒有太多的交集,再加上三個姐姐早早就嫁人了,三姐牛曉敏更是嫁到了千里之外的江西九江。後來妹妹牛曉麗跟著三哥牛勇強回了湖南老家,從那時候到現在也差不多十年時間了。
二嫂田娥被迎接進門的那一年,牛曉霞剛過了十八歲的生日,她看見遮著紅蓋頭的新娘子被二哥從大門外抱到新房的炕上。當蓋頭被揭開的那一刻,她的眼前一亮,二嫂真漂亮!
牛勇厚和田娥是經人介紹認識結婚的,男方的介紹人就是牛勇厚的伯伯葉世芳,女方的介紹人是田娥的舅舅周濟民。男女雙方只見了一面就各自回家籌備結婚的事宜了,一個月後的某個良辰吉日,田娥被迎進了老牛家的門。
四年後的一天,當也要嫁人的牛曉霞開玩笑似地問田娥,當初為什麼見了一面就嫁給她二哥牛勇厚了?田娥的回答很簡單,「你哥是個老實人!」
牛曉霞是談了四年戀愛才嫁給言章富的,說來也巧,兩個人的相識正是在她二哥二嫂的婚禮上,因此牛曉霞更是把田娥看做是自己的媒人和貴人。
田娥和牛曉霞進了屋,炕上的兩個小孩子還在睡著,她們兩個也不上炕,就坐在炕沿邊說著話。牛勇厚也不好參與兩個女人的話題,就走了出來,去到母親房裡陪著妹夫。剛踏進門,就見言章富一拍大腿,從炕上跳了下來。
「對了,二哥!差點給忘了,嫂子從隴縣帶下來的一袋紅薯還在車廂里,另外我給爸拉了幾袋細煤,到時候二哥你調配好,打成蜂窩煤,應該夠用到明年開春天暖和的時候了。」
炕上的兩個老人驚了一下,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此刻聽見了這些話,總算放下心來。王氏滿臉笑呵呵地,「章富,你這一天東奔西跑的開車也辛苦,就別破費花這些錢了,家裡有你大哥呢。」
「媽,我是拉煤的,這幾袋細煤就像是煤塊的邊角料一樣,不花錢的。」
言章富穿好鞋子,帶著牛勇厚出來到車上,兩個人都是年輕力壯的年紀,三兩下功夫就把幾袋煤搬到了柴房裡放好了。
耕耘舉著手電筒在一旁幫忙,冬天的夜來的極是深沉,西北風吹著,寒意往骨子裡鑽。爺爺房間里延伸出來的火爐煙筒還在冒著煙,煙筒上吊著個用來接煙油的塑料瓶子,在寒風中輕微的搖擺著。
耕耘關了手電筒,掀開帘子走進去,只見爺爺牛傳清背對著門口坐著,房間內的白熾燈只有25瓦,昏暗的燈光照著老人孤獨的背影。不知怎麼,耕耘幼小的內心裡不禁升起了幾分難過的感覺。
自打記事起,耕耘的印象中爺爺牛傳清都是一個人住在這間房子里。房子雖然也屬於上房,但卻是單獨出來的一間,完全和堂屋那邊隔開。就像此刻,堂屋那邊的兩間房裡,一間是田娥和牛曉霞閑聊著,她們的旁邊躺著兩個可愛的小孩子;另一間是葉世芳和王氏在與坐在炕沿的牛勇厚和言章富說著話。
「云云,你過來了,正好這幾個電壺的水都是燒開灌好的,你一壺一壺的提過去,待會兒你們睡覺前也好洗臉洗腳用。」
牛傳清吩咐著,起身去夾了一塊煤來,耕耘知道這是爺爺準備封火休息了。火爐邊放著五個電壺,這兩年的冬日來臨的時候,當牛傳清的房間里生了火爐,每天晚上睡前他必定會為堂屋那邊燒好滿滿的五瓶開水。
耕耘一壺一壺的將五瓶開水拎到了堂屋裡,爺爺牛傳清那邊也封好了火爐,關了門熄燈睡下了。
晚上快九點鐘的樣子,牛曉霞見嫂子田娥說著話,不時的打哈欠,她便起身要回去了。那邊房子里,牛勇厚和妹夫言章富聊著農田裡的事情,大致說的就是今年的冬天瑞雪下得好,明年的收成估計差不到哪裡去,到時候看是相互過來幫忙,還是請麥客上門。若是請麥客上門,兩家人就合著請一撥,這樣也好談價錢。
牛曉霞過來這邊向伯伯葉世芳還有母親王氏招呼了一聲,說是要回去了。這小兩口拗不過老太太的熱情,只得在一家人的相送下,依依不捨地在門口話別。臨上車的時候,田娥給裝了一布袋的紅薯,塞到曉霞手裡。
曉霞本想客氣的,她母親王氏開口說,「你嫂子給你們的,就不要推推讓讓了,一袋子紅薯而已,又不是什麼稀罕物。」曉霞埋怨了母親一眼,拎著袋子上了車。
目送著車子開過了橋,已經走到河谷路那邊上坡的石灰窯附近時,一家人這才轉身進來,洗臉洗腳忙活完上炕睡覺。
牛耕耘從小是奶奶這邊炕上長大的,睡覺時他與老太太一個被窩,公公葉世芳自己是一個被窩。火炕靠牆的地方用木板搭了支架,抬高了半尺,上面並列放著兩個木頭箱子。葉世芳就睡在箱子旁邊,中間的位置擺著耕耘的繡花小黑豬枕頭,奶奶睡在另一邊靠牆,電燈開關的繩索在這邊,她一拉燈繩,只聽「吧嗒」一聲,房子里陷入了黑暗。
奶奶的窗戶外面靠著廊院的牆根蓋著雞窩,偶爾傳來幾次小雞們相互擠動時「咯咯」的聲音。冬日的夜格外寧靜,耕耘兩邊睡著的公公和奶奶很快就扯起了輕微的呼嚕,他看見月光照著窗外葡萄架上的藤蔓投在窗帘上的暗影,一道道胡亂交錯著的模糊,就像他此刻的內心,只覺得有萬千的事情都不懂得,都想不明白。
「也許長大了就知道了!」耕耘心想,他的眼皮越來越重,漸漸也進入了夢鄉。
過了元旦就是1989年了,距離農曆新年還有一個多月,趁著這幾天都是晴朗的天氣,許多人家開始為過年提前做準備了。
元旦這天一大早,牛勇厚和妻子田娥搬了兩麻袋陳麥出來,她母親王氏吩咐了,這兩天把麥子淘一淘,涼好了提前去把過年要吃的麵粉磨好,省的快到年跟前了,跟別家擠到磨坊里去排隊。
由於是元旦節,再加上是周末,大伯伯牛勇豐和大姑姑牛曉靈都會回來。早上耕耘讀了幾段書之後,公公葉世芳放他休息一天。自從給耕耘加了背誦的量,這竟然沒有被難倒。當然葉世芳每天會選取合適的詩篇讓耕耘去背,像《長恨歌》《琵琶行》等篇幅太長的詩,一天就只會讓他背一首。
背誦古詩都是單純的記憶,並不讓牛耕耘去理解什麼,反倒是他自己會在背誦完了之後,琢磨那些詩句說的是什麼內容。公公葉世芳也從來不會去講那些詩代表的是什麼意思,只是會說這些你都背下來記住了就好,等你長大了,上了學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耕耘很盼望長大,他拿著兩個奶瓶給弟弟們沖泡奶粉的時候,心裡就是這樣想的,不過此刻他想的是弟弟們快快長大一些就能夠和他一起玩了。
弟弟們喝的是關山全脂甜牛奶粉,大部分是透明的包裝下部分是綠色的關山草地,草地上有一頭黑白花紋的奶牛。裡面的奶粉是小袋裝,耕耘偶爾會偷偷的拿一袋干吃,那是伴隨著奶香味的甜蜜,比沖著喝起來的感覺要好。
兩個弟弟都能自己抱著奶瓶喝了,他們也會每天吃一些小米粥或是玉米珍子,媽媽也隔三差五的給他們蒸兩個小碗的雞蛋羹,滴點香油,稍稍加點鹽。每每這時候,耕耘總會在旁邊幫忙,畢竟雞蛋羹也是可以蹭上一兩口的,他喜歡那種嫩滑感覺,還有帶著香油氣息的咸,淡淡的在口中化開,留下幾許回味。
上午十點多的樣子,大伯牛永豐騎著自行車回來了,前面的車筐里必然會買一兩樣水果,車把手上掛著一隻印著金黃色上海字樣和花紋的黑色手提包。他推著自行車走上短坡進院門的時候,老太太王氏正拿著竹罩濾在一個大鋁盆里把淘好的麥子撈到簸箕里。田娥蹲在簸箕邊上,用手把一些看得見的麥芒或是小雜物挑出來扔掉,待簸箕裡面裝不下了,她就端著倒到院子里不遠處的幾張席子上攤涼。
「媽媽!」
牛勇豐喊了一聲,他把自行車停到柴棚旁邊,拎著皮包和車筐里的水果往堂屋裡面走。「哦,我大兒子回來了!」老太太王氏抬頭看了一眼,馬上放下手中的活,站起身來跟了進去。
耕耘從爸爸媽媽的房間里掀開帘子,叫了一聲「大伯」。
牛勇豐應了一聲,將手上的皮包和水果放在堂屋正中的大圓桌上,向隨後進來的母親問道:「媽媽,我伯伯呢?怎麼沒有見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