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國

上海郊區的某個公墓。

細雨連綿，將江南淡綠春色加了一層濾鏡，沙沙的雨聲彷彿母親的低語，讓人忘卻世間煩惱，歸於平靜。

清明未至，但掃墓的人已有三三兩兩。

一個清瘦的男青年，帶著一隻黃燦燦稀有品種的貓咪，停在了墓地成百上千的墓碑前的一座。

墓碑上的照片，是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婦人，白皙的臉龐，烏黑長發盤起，明眸皓齒，她的笑容給人一種純良而溫柔的感覺，似乎能掃去一切陰霾。

男青年就是端木，在這裡長眠的，就是他的生身母親。

每次回國，端木的第一站就是這裡，這次也不例外。

春雨更加細密，微風輕拂，雨更斜了，雨滴淅淅瀝瀝打在了端木的臉上，跟他的淚水混成細流，緩緩流下。

端木的母親死於三年前，原因是胃癌。

母親的病發現得很晚，查出來的時候是四年前，那時候已經是胃癌晚期了，當時端木正在全力準備出國，直到最後的幾個月，端木才得知真相。

端木少年成才，而天才的路，永遠都是孤獨的。

母親，永遠是他最強大的後盾，最溫暖的港灣。

無數個枯燥的夜晚，對著做不完的習題和枯燥的書本，母親總是無言陪伴在左右。母親常常在深夜裡為端木熱一杯熱牛奶，只有喝完牛奶以後，端木才能安眠。

這個習慣，端木一直保持到現在。

每次考試，當端木小小年紀就超越比他年長的同學時，最高興的往往是回家後母親的誇獎，那時候，母親就是他的天。

沒有什麼比母親的懷抱更溫暖。

科研是冷冰冰的，但母親讓他知道，世間有溫情，所以端木的科學理念中始終帶有人文關懷的社會責任。

母親最後的一年裡，端木感覺出母親的狀況越來越差：母親越來越消瘦了、母親時常胃疼、母親精力越來越差了。端木只以為母親是勞累過度和普通的胃病……端木後來非常痛恨自己，為什麼不能早點發現母親的異常。

最後的幾個月，母親都是在病床上度過，儘管有護工照顧，端木仍然一有空就陪伴著母親。

看著母親越來越消瘦，最後變得皮包骨頭，端木心頭在滴血，年輕的他第一次這樣直面疾病與死亡。

端木痛恨自己的無能，考試第一又如何，競賽連連得獎又如何，榮譽滿身又如何，最終連自己最親愛的母親都挽救不了。

儘管在基因高速發展的時代，基因療法已逐漸流行，甚至基因技術已經能治療部分癌症，但這項不成熟的技術，依然沒有挽救端木母親的生命。

看著母親的生命漸漸消逝，端木在母親病床前下定決心，最終出國留學的項目從物理改成了基因技術，沒有選擇醫學，是因為醫學的發展在這個時代已經到達了極限，唯有基因技術，才是將來重大疾病治療突破的關鍵。

端木望著墓碑上母親的黑白遺像，心裡五味雜陳。

當初許下的心愿，已經完成了部分，自己所鑽研的基因編輯技術的醫療應用，已經挽救無數的生命，只是……端木再也無法得到母親的誇獎。

但是，還有一點讓端木心中隱隱作痛，他所研究出的基因編輯技術，也時時刻刻被某些地下實驗室用來摧殘同類。

端木心中再次默默許下心愿，要永遠與這些邪惡的勢力作鬥爭。

貓女默默陪伴著端木，雖然她不知道端木在想些什麼，但是她懂端木的心情。

貓女，變成豹貓之前，名叫薛遺珠，遺珠，在中文裡是散落世間的珍寶的意思，同時也隱喻著失散的女兒，這個名字，是一位薛姓的華人孤兒院長起的。

那時候，薛遺珠和孤兒院的孤兒們，都叫薛院長薛媽媽。

薛媽媽，一位終身未嫁的虔誠的佛教徒，傾盡積蓄，在美國創辦了一所孤兒院。

薛媽媽曾經也跟很多華人一樣，有著狂熱的所謂美國夢，但是在美國幾十年的風風雨雨，讓她看透了美國夢的殘酷，而無數的華人姐妹，也都夢碎美國。

薛媽媽的孤兒院，開在美國一個紅燈區的附近，常常有不慎懷孕的母親把孩子放在孤兒院門口，因為薛媽媽是華人，又是中國傳統宗教的佛教徒，不少華人母親更願意把孩子送到這兒來。

薛遺珠便是其中一個。

薛遺珠從小長得聰明伶俐，模樣也好看，深得薛媽媽喜愛，薛媽媽待遺珠就像親生女兒一樣。

然而遺珠從小就知道薛媽媽不是親生媽媽，她羨慕街上那些牽著媽媽手的小朋友，羨慕別人有完整的家庭。

薛遺珠常常追問薛媽媽，為什麼爸爸媽媽不要她。

每當這時候，薛媽媽都會抱著遺珠，安慰她說：「每個孩子都是爸爸媽媽最愛的寶貝，有些寶寶能跟爸爸媽媽一起生活，但是有些爸爸媽媽有更偉大的事業去完成，這些爸爸媽媽不能陪寶寶長大，但是他們會把寶寶暫時送到這裡，等哪天，他們的事業完成了，就會回到這裡，帶寶寶走啦。在這期間呢，我就是你們的守護天使，會陪伴你們快樂成長……」

遺珠這時候就會安靜下來，滿心歡喜地等待著正在完成偉大事業的爸爸媽媽回來的一天……

等著等著，孤兒院的孩子們和遺珠就都漸漸長大了……

雨依然在下，一人一貓靜靜佇立在雨中，思緒如春雨，悠遠連綿。

貓女還記得孤兒院有第一台電腦的時候，薛媽媽和義工一起，給孩子們展示了豐富的互聯網世界，那時候遺珠彷彿發現了嶄新的世界，在那裡，沒有人可以拋棄遺珠……

聰明的遺珠跟孤兒院其他只會用電腦玩遊戲的小朋友不同，她學會了用電腦學習，尋找自己想要的信息，甚至自學了編程，學會了破解防火牆……

遺珠彷彿天生就是計算機達人，這台電腦給了她新的生命，讓她暫時忘卻被拋棄的孤獨，在網路的世界馳騁翱翔。

一聲春雷炸響，嚇得貓女一個哆嗦。

多年前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一個窮瘋了的黑人摸進了孤兒院，拿刀逼著薛媽媽交出孤兒院的救濟金，那是孩子們的口糧，薛媽媽寧死也不肯交出來。

黑人竟然隨手抓住邊上的遺珠，拿刀架在了遺珠的脖子上，遺珠驚恐萬分，黑人猙獰的面孔如撒旦臨世，那是遺珠一輩子的陰影。

薛媽媽拿出了錢，在黑人拿過錢后，又勇敢地與黑人搏鬥起來……

貓女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她甚至不敢去回憶那一幕。

薛媽媽死後，遺珠離開了孤兒院，靠黑客技術活了下來……直到有一天，有神秘人找上門來，說有一個「大單」……沒想到，從此不人不獸……

過了許久……端木看到腳邊的貓女毛髮盡濕，於是愛憐地抱起了她，幫她擦拭雨水，把她抱在懷裡……這才慢慢離開……

半路，一個穿著藏青色制服的年輕人盯著端木看，欲言又止的樣子，而端木則也端詳起他來……

「端木，真的是你呀，你怎麼回國了？！」

「方正！是你啊！」

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