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他竟然還活著
葉安歌抬手拂去淚水,笑著道:「是啊,不然就不會讓我來看了,既然如此,把他的衣服脫了吧,我看看身上。」
話音剛落,一旁的人便麻利地動作起來,楚博衍一定不知道,在他死後居然會被人脫得光溜溜的,而且還讓好幾個人輪番看,仔細看,一寸一寸地看,生怕錯過一丁點不對勁的地方。
楚博衍的屍身保存得很完整,除了他脖頸上那一道深深的血痕,其他地方並沒有傷痕,他是自盡而死的,並未受苦,這也符合他一向高傲的品性,他寧願自盡也不願落在慕容煥的手中。
儘管他已經去了兩日,但周身光滑,肌膚仍有彈性,就連屍斑都很少,想來慕容煥為了能夠讓她清楚地辨認,倒是下了一番工夫。
葉安歌俯下身子,在楚博衍的左肩處撫摸了很久,邵晟元後來才反應過來,葉安歌是在撫摸他的傷口,在渭河時曾經被洞穿的傷口,也是他和葉安歌的開始。
葉安歌的手久久地撫摸著那處傷口,而後她忽然低下頭去,在那傷口上吻了一下,眼淚滴在上面,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蒼白著一張臉對邵晟元說道:「不要告訴別人。」
這下,就連邵晟元都相信躺著的這位必定是楚博衍無疑了。
因為葉安歌整個人失魂落魄,就像是一縷馬上就要飄散的輕煙,若不是邵晟元強行扶著她,只怕她立時就要癱軟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
「安歌,你記住,你只是來報仇的。」邵晟元一邊扶著她一邊低聲說道,「千萬不要為了他,把自己的心和命都搭了進去。」
葉安歌愣了好一會兒,也不知有沒有將他的話聽進去,她只是用氣若遊絲的聲音在邵晟元的耳邊說:「快送我回去。」
只怕她在這裡多呆一刻都受不了,邵晟元知道失去摯愛的滋味如何,是以也不再多言,連忙將她扶上軟榻,帶著她遠遠地逃開。
葉安歌蜷縮在軟榻上一動不動,將腦袋埋進膝窩裡,直到回到寢宮也是如此,邵晟元不敢去看她的臉色,只是吩咐宮人們好好照顧她之後便關門出去,親自去向慕容煥復命。
而葉安歌也很慶幸邵晟元並沒有強行來看她的表情,否則定會被他看見她死死咬著手指,咬出了鮮血卻依然不自知的樣子。
不是他!
還好不是他!
葉安歌這一刻淚如泉湧,卻是喜極而泣,多麼像啊,不僅是長得像,就連身上的種種印記,包括傷口都如出一轍,讓人辨不清真假。
就算有再多的妃嬪、宮人看過,也會一口咬定這具屍體就是楚博衍的,但只有葉安歌知道他不是——在宮變的那一晚,在她被帶走的時候,楚博衍曾讓她再喚她一聲「博衍」,而她那時候拚命地沖了過去,抱住了楚博衍,並在他的左肩處狠狠咬了一口,她咬得那樣深那樣重,原本只是為了讓楚博衍能夠永永遠遠地記住這道屬於她的印記,沒想到這道她負氣咬下的傷口如今卻成了斷定這具屍體「不是他」的依據!
邵晟元以為她看的是舊傷,卻不知她是在檢查是否有新傷。
老天庇佑,他竟然還活著,他竟然真的還活著!
當葉安歌吻上那道舊傷的時候,她心裡是如此地慶幸,如此地喜悅,恨不得一蹦三尺高,以至於她渾身像是散架了一般癱軟無力。
楚博衍真的逃出去了!
可是,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他在哪兒?他逃出去后,又會做什麼呢?
葉安歌躺在床上,將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仔仔細細地想了一遍,很快就想通了幾件事情。
首先,楚博衍這具替身肯定準備了有一段時間了。
那日,他在御書房朝著她怒吼:「回去告訴慕容煥,我楚博衍堂堂正正的坐在這個朝堂上等他來反,他最好把招數使漂亮了,莫要讓朕失望!朕的這個天下從來都不怕人來搶!等你們這些跳樑小丑一個個都蹦噠夠了,才會知道這萬里河山的主人到底還是姓楚!」
他既然這樣說,就說明他已經做好了與慕容煥決戰的準備,只是他唯一沒有料到的,就是慕容煥會提前發動宮變。
即便是料事如神的楚博衍也沒有想到慕容煥會在當夜發動宮變,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所以他來不及反抗就匆匆逃走,只留下一具替身的屍體來混淆視聽。
只是既然楚博衍不在宮中,那他又會在哪裡呢?
從那一日慕容煥與邵晟元在屋外的談話可以知道,其實慕容煥自己也並不是十分確認如此輕鬆就能完勝楚博衍,所以他備下的計策也不會只是安排妃嬪一個一個確認,他應該還會下令全城搜索以及格殺勿論。
可是兩天過去了,根本沒有找到人,楚博衍多半已經不在京城,那他還能去哪兒呢?
這時,葉安歌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名字,讓她的眼睛頓時明亮了起來——
庄瀾越!
不錯,就是庄瀾越!
葉安歌忽然想起來,那日在長廊里,庄瀾越從御書房走出來,臉上還鮮明地印著楚博衍的巴掌印,眼神閃爍飄忽,言語躲閃不明,葉安歌本來以為是她和庄瀾越的事被楚博衍知道了,如今細細想來,卻是處處透著疑點。
庄瀾越是楚博衍身邊的親信重臣,可楚博衍卻讓他一日離京,就算犯了錯也不用如此匆忙,這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只有一種可能,楚博衍根本就是派庄瀾越去找援兵,以此來牽制住慕容煥,至於庄瀾越臉上的巴掌印,或許只是為了讓戲更加逼真的障眼法,如此看來,楚博衍此刻應當與庄瀾越在一起!
想通了這一點之後,葉安歌心中豁然開朗——邵晟元曾經說過,楚博衍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既然他使出了這一招金蟬脫殼,後面定然還有著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辦法,他肯定還會打回來,而且,用的是一網打盡的打法,將他認為的跳樑小丑都一網打盡!
只是,楚博衍若真的打回來了,她又該何去何從?
她會被當成叛黨一同處死,還是會成為慕容煥手裡的籌碼?
想了這麼多事,葉安歌只覺精疲力盡,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要離開,絕不讓慕容煥再利用她來威脅任何人,不論是庄瀾越,還是……楚博衍……
只是在她離開之前,她還有一件事要做。
正巧此時邵晟元已經回稟了慕容煥回來,葉安歌便迎上去問道:「慶婕妤呢?慶婕妤在哪裡?」
邵晟元驚詫道:「好端端地你怎麼問起她來了?」
「我只是有些話要問她罷了。」葉安歌笑了笑,淡淡道。
邵晟元卻是皺眉道:「可是主人交代過,你的身子不適合到處亂走……」
葉安歌故作漫不經心地試探道:「是嗎?主人什麼時候下過這樣的命令?」
「……」邵晟元自知失言,平靜的眼波變了一變,道:「主人也是關心您罷了。」
便不多問,葉安歌只笑道:「你放心,我只是想見見她,多餘的事我一件也不會做。」
邵晟元低頭略一沉吟:「慶婕妤冒犯了主人,被主人關在了大牢里,今日便要賜死。」
冒犯?難道是因為上次慶婕妤借酒裝瘋調戲慕容煥那件事?
葉安歌心中存疑,卻只是道:「那我們去送送她吧。」
邵晟元知道她決定了的事,即便再三勸說也拗不過她,索性乾脆地答應了下來,「我先去準備準備。」
葉安歌知道宮裡賜認死,一般會選在正午陽氣最足的時候進行,因此並不著急,等用過了早膳,才和邵晟元一同前往大牢。
剛走到大牢門口,便聽見裡面傳來慶婕妤的怒吼:「我要見王爺,王爺不會讓我死。王爺心裡是有我的,怎麼會讓我死?定是你們這群奴才誤會了王爺的意思。」
再向前輕輕走上幾步,只聽牢房中傳出一道清冷的女聲:「我勸你稍安勿躁,至於主人……是絕對不會再見你了。」
葉安歌一怔,這道聲音是……刀穆清!
抬頭看天,天高蔚藍,白雲朵朵,日頭偏東,時辰尚早,葉安歌知道行刑的宮人還未到來,於是心念一動,對著邵晟元耳語幾句,邵晟元眉頭微蹙,道:「你……接下來的話或許不是你願意聽到的。」
葉安歌卻搖了搖頭表示無妨,邵晟元嘆了一口氣,對身後的侍衛做了個手勢,他們遠遠退開,葉安歌便與邵晟元進了大牢里,躲在一個不容易被刀穆清發現的地方,側耳細聽。
「刀穆清!」慶婕妤又是跺腳又是大吼:「你不要胡說八道,我為王爺做了那麼多,王爺怎麼會捨得我死?」
刀穆清冷笑:「慶婕妤,怎麼您還沒看透?主人手底下能人眾多,又怎麼缺你一個?更何況你一點兒忙都沒幫上主人,賜您毒酒,是主人親口下的命令。時辰一到,司刑的宮人自會前來。」
慶婕妤吼道:「王爺怎麼不來?我要見王爺!」
「我勸你還是省些力氣,不要再胡言亂語,否則慶婕妤你的家人……唉……」
說到此處,刀穆清長嘆一聲,卻不說完。
有的話,不說完比說完更加可怕。
刀穆清深諳此理。
而且,她還給了慶婕妤害怕的時間。
慶婕妤心裡自然害怕,可她也不想死,於是她突然撲上去抓著刀穆清的衣領,大叫道:「那我怎麼辦?你主子說過沒有,我怎麼辦?我為他做過那麼多事,現在他卻要我死?」
刀穆清皺眉,卻不言語。
陡然間,慶婕妤放開刀穆清,又甜又媚地笑道:「姑姑,咱們還有時間,你快回去跟王爺說說,只要王爺能留我一命,我答應他,我保證從此之後便是王爺面前的一條忠心耿耿的狗。」
刀穆清「呵呵」幾聲,道:「慶婕妤以為呢?慶婕妤不會以為憑你這樣的青樓女子也配爬上主人的床吧?」
「你怎麼會知道?」慶婕妤見鬼般看著刀穆清,屍白著臉倒退半步。
「慶婕妤,你曾在春風第一樓混過,還掛過牌,藝名杜鵑,有過多少恩客我自是清清楚楚。」刀穆清原是不苟言笑,話極少之人,不知今日是不是看在慶婕妤即將死去的情況,破天荒地同她說了這麼多,好讓她死了也做個明白鬼,「您父親當初送你去春風樓,不過是讓你去看看別的姑娘們如何伺候男人,以便日後回宮好好伺候皇上,幫他在皇上面前爭寵,您卻偏要去接客,到最後還整出個小丁,真是可笑。」
慶婕妤眼中全是駭然,她望著刀穆清的眼神彷彿看見厲鬼一般:「你怎麼知道,你怎麼會知道小丁?」
刀穆清冷笑道:「你問我怎麼知道小丁,實話告訴你,我便是吩咐小丁去春風樓引誘你失身之人。」
慶婕妤大驚,不可置通道:「小丁難道是王爺派去……不,我不相信,我絕不信他從未愛過我。」
刀穆清笑道:「你有何不信?諫院議郎送婕妤您去春風樓,一開始王爺便知道。您的一舉一動,皆在王爺掌握之中,您迷戀的小丁少爺不是無故失蹤,而是按王爺的意思功成身退了。」
聽到此處便也差不多了,於是葉安歌與邵晟元轉身走了進去,邵晟元道:「主人讓她來送送最後一程。」
刀穆清冰冷而又狐疑地看了葉安歌一眼,什麼話也沒說,安靜地退了出去。
葉安歌看向慶婕妤,她披頭散髮,立在從窗外照進的幾條白色光影中,胸口正狠狠地起伏如波濤,她看著葉安歌,咬牙冷笑道:「你全聽見了?」
葉安歌吸一口氣,長嘆而不答。
「哼哼」,慶婕妤冷笑兩聲,「我原以為慕容煥對你有情,沒想到你同他根本就是蛇鼠一窩,嗬,你們還真是好心計好謀划!」
葉安歌再長嘆一聲,苦笑道:「不想你臨終前卻變得如此聰明,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慶婕妤目中幾欲噴出火來,恨恨地看著葉安歌,恨恨地道:「你來做什麼,來說風涼話,還是想來看我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