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求而不得
楚博衍忽然解開葉安歌被縛住的手腳,將她的身子翻過來,輕柔無比地撫摸過她細瘦的肩胛骨,然後來到她瘦弱的後背。
楚博衍清楚地知道葉安歌那光潔雪白的背上有著淡淡的傷痕,這是當年跳船時,葉安歌為了救他而留下的傷疤。這些舊傷在眾多秘葯的幫助下,早已恢復如初,只留下淡淡的印子。
不僅楚博衍記得,葉安歌也記得清楚,她還記得有一次,楚博衍曾用毛筆在她背上畫了一樹櫻花,然後再一點一點地舔掉,那樣酥麻的感覺直到今日她還記憶猶新,可如今這雙手,卻是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
「少女那點好不容易被壓下去的小心思又全部被折騰了上來,她想要拒絕,可根本抵擋不過那人溫柔的攻勢,於是只能漸漸沉淪在這危險的情海之中。少女本是奴籍之人,低賤如螻蟻,便是誰都能來踩上一腳,所以但凡只要有個人對她好,她便感恩戴德,恨不得把命也交給人家。現在有個人對她這樣好,她明知道前面是死路,也一頭扎了進去……就算那人知道真相後會恨她,怨她,她仍想陪在那人的身邊,哪怕是死也沒有遺憾了……」
「繼續編。」楚博衍的聲音里透著一股深深的寒意,彷彿整個房間都變成了冰窖,令人窒息。
葉安歌整個人都趴在但爬不起來,只能用雙膝勉強跪著,汗水如雨滴一樣落下,她的唇開開合合多次,好不容易才找回了一點兒聲音,「奴婢今天說這個故事,並不是想得到皇上的赦免,而是怕……以後再沒有機會說了……」
楚博衍的身子一僵,而後他發狠地道:「可惜啊,你編的這個故事假得不能再假,又不夠感人肺腑,委實不能打動朕。你這張虛偽骯髒的臉皮下說出來的話,朕一個字也不信。」
雖然說著這樣無情的話,楚博衍卻依然將葉安歌扣在他的腰間,冰冷的身體和火熱的藥效一波又一波地狠狠侵襲著葉安歌的身體,拉扯著她幾欲暈倒。
葉安歌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楚博衍突然放開她,命人掌燈,他的眼眶裡竟有一絲絲的緋色,他帶著極其複雜的神情,俯看著她,伸出長而細的手指輕輕地撫過她的臉,冷冷道:「朕不會賜你死,朕要你好好地看著那群叛黨是如何被朕剿滅,好好看看這萬里河山的主人究竟是誰!」
風起。
樹葉在雨中嘩嘩作響。
雨滴竹梢,更覺凄涼……天地一片昏暗,兩人心中各是凄風苦雨……
葉安歌獃獃地被人架了起來,身子又沉,腳步卻輕,緩緩地走至門口,突然聽見一聲「安兒」!
葉安歌迴轉身,卻看見楚博衍的手已抬至半空……他就那樣怔怔地看著她……他走近她,深深地看著她,最後不過說出一句:「往後你好自為之。」
葉安歌無語凝噎,緩緩轉過身去,剛抬起腳準備邁過殿門口那個高高的檻,突然又聽他叫了一聲「安兒!」
葉安歌陡地回過頭,楚博衍卻只是看著她,淡淡道:「朕想聽你最後再叫一次博衍。」
葉安歌再也禁不住,渾身生出不知哪裡的力氣,猛地撲入他的懷中——不如那個從今往後永遠也不再屬於她的位置,撲簌簌地淚如雨下。
要想得到男人的心,下等辦法是百依百順,中等辦法是若即若離,上等辦法是讓他求而不得。
原來,你我之間,終究不過是一場求而不得。
葉安歌被宮人架著回了她的寢宮,而後便一直處在半昏迷的狀態之中,以至於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都不太清楚,她只隱約聽見一個掙扎的聲音在在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叫著「安歌,常在,安歌,常在……」
她有些感慨地想,常在,真是個好稱謂啊。
當葉安歌再次醒來的時候,她身上的傷口早已被細細包紮好了,清晨的日光透過窗欞灑下斑駁的光斑,光斑上映著兩個影子,有兩人在屋外悄悄說話。
「確定了嗎?真的是他?」
「好幾個人看了都說是,不過此人詭計多端,也說不準是不是替身,陛下要不要親自過去看看?」
「我能看出什麼?還不如一個後宮嬪妃看得清楚,一會兒等屋裡的人醒了,讓她去認。」
「陛下,此人與楚博衍的關係非比尋常……」
「我要的就是非比尋常,如今那具屍體到底是不是楚博衍的,只有她一人知道!」
這下葉安歌是徹底清醒過來了。
她知道自己還在皇宮,也知道窗外說話的那兩個人是誰。
這麼說來,王爺大事已成?楚博衍生死未卜?
葉安歌忍不住回想前情,想楚博衍握了她的手走在雪地里,對她說希望與她並肩一路;想到他讓她叫他博衍時的又好又壞孩童般的神情;想他賞賜她西湖醋魚,下旨意讓她每日吃一條醋魚時的調皮笑容;想他又急又怒地對她咆哮,說他錯將一顆真心交給了她;想他又憐又愛又恨的地叫她,說她是又倔又傻的小傻子……想往日的甜蜜種種,環顧四周再見一應「雨過天青」的賞賜,心中如千刀共絞萬箭齊鑽。
莫非今後,她都要依靠回憶度過餘生了嗎?
為什麼你是男人們的政治,卻偏偏要強加在她的身上?
葉安歌閉著眼睛,胡思亂想。
慕容煥武藝高強,很快就發現屋內人呼吸急促,於是立刻飛身進屋。
只見葉安歌緊緊閉著眼睛,像是不想醒來的樣子,但察覺到他的到來之後,又「唰」的一下睜開了雙目,目光清**人,過了好一會兒,才莞爾一笑,道:「請恕奴婢無禮,不能起身恭迎皇上。」
慕容煥笑著點點頭:「剛剛醒來就這麼有眼力,也不愧我平日里對你的一番寵愛。」
此時慕容煥尚未公開稱帝,所以服色未變,僅在腰間纏了一條明黃的腰帶,葉安歌看在眼中,再加上方才聽見的種種言語,早已明白,於是當即改了稱謂,露出恭順之意。
慕容煥聽後果然得意開懷,坐在床旁握住她的手,很是神情地道:「我……朕能有今天,你居功甚偉,待他日你康健后,朕定會好好賞賜於你。」
葉安歌頓了頓,輕輕道:「我這是睡了多少日了?」
慕容煥答道:「算上今日,差不多有兩日了。」
不過短短兩日的時間,天下就被慕容煥握在了手中,他的動作如此之快,解決得如此乾淨利落,真正令人不寒而慄。
「這兩日似乎發生了不少的事情。」葉安歌避重就輕地說道。
「也不多,不過是江山易主而已。」慕容煥輕飄飄地說著,彷彿這是一件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
不過是江山易主而已。
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慕容煥說得還真是輕鬆,要真是如他所說這般輕而易舉,他也不會苦心孤詣,籌謀多年了,這不為人知的背後不知是如何的腥風血雨,屍骨成山。
葉安歌深深地凝視著慕容煥,半晌才淺淺笑了出來,「皇上真是胸懷千壑,只這一件事便已經是石破天驚的大事了。」
慕容煥卻只自顧自地握著葉安歌的手,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準備得太久了,真做成了反而沒有了感覺,比起皇位,反而是你的失而復得讓朕更加驚喜。」
葉安歌身子一怔,道:「在我餵了皇上兩粒毒藥之後?」
「在我發現那兩粒葯其實不是毒藥之後。」
慕容煥替葉安歌掖了掖被角,手指輕輕撫過葉安歌的面頰,將她額前的幾縷亂髮拂順齊整,道:「你就是個小騙子,偏愛說些讓人猜不透真假的話,假的非要說成是真的,真的非要說成是假的,讓人瞧不見你的真心。」
慕容煥說著,忽然抬手颳了一下她的鼻子,滿臉寵溺的神色,笑道:「不過,朕很吃你這一套就是了。」
葉安歌自然懂得借坡下驢的道理,慕容煥都將台階鋪設好了,她豈有不下之理,於是她便也跟著慕容煥笑了起來,「奴婢用心良苦,皇上不怪罪就好。」
那些前塵往事,提多了只會傷人傷己,葉安歌和慕容煥心照不宣,默契地再不提起。
葉安歌後來才再慕容煥的敘述中拼湊起了這兩日發生的事情——原來因著白日她餵了慕容煥兩粒毒藥,以此來換楚博衍和庄瀾越的性命,惹怒了慕容煥,慕容煥一怒之下便將早已準備萬全的行動又往前提了提,改在當天晚上進行。彼時楚博衍剛剛知道真相,正在教訓葉安歌,盛怒之下放鬆了戒備,反而讓慕容煥鑽了空子。楚博衍恃才傲物,卻不想上半夜還在懲罰人,下半夜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如今只留下一具屍體,只等驗明正身之後,就可以被處以極刑。
葉安歌雖然不知道其中的細節,但一想到不過兩日的時間,周遭的一切就都變了,不由得心中一片空落落的感覺,只是面對著慕容煥,她不得不收起對楚博衍的懷念之情。
葉安歌心不在焉,面對慕容煥越來越明顯的挑逗也毫無反應,只是垂下眼睛輕聲問道:「那楚博衍現在何處?」
慕容煥懸在空中,想要撫摸她臉頰的左手猛地一頓,握著她的右手悄無聲息地放開之後,才淡淡地道:「等你身子大好了,可以去認一認,朕是囚了一個。」
只是囚了一個嗎?如果他還活著,你怎麼可能會認不出來?
他果然死了。
想到此處的葉安歌突然沒由來地覺得渾身寒冷,冷到她牙齒打顫,整個身體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著,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就好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就連五臟六腑也被凍住了,沒有了生的感覺。
「你很冷嗎?」慕容煥伸手探進被子里,察覺到她輕輕的顫抖。
葉安歌卻是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咬著牙說道:「只要皇上一聲令下,奴婢隨時可以去認,何必浪費時日去等?」
慕容煥一雙黑亮的眸子久久地盯著葉安歌,似乎想要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麼來,但葉安歌的神色始終都是焉焉的,看不出什麼蛛絲馬跡來,於是他緩緩點了點頭。
「也好,早認早了,你的大仇也終於得報了。」
我真的是為了報仇而來的嗎?
葉安歌躺在軟榻上,被四個人一齊抬了出去,慕容煥並沒有陪同,只是讓邵晟元跟著去,葉安歌覺得這樣的安排再好不過,至少……若是她真的失控了的話,不至於讓慕容煥看到。
楚博衍的遺體並沒有被放在大牢里,而是被安置在一間偏僻廢置的宮殿內,四周有著重兵把守,葉安歌心中不禁感慨:楚博衍,你如此厲害,就連死了,也還是讓別人心驚膽戰,竟然還派重兵團團來守住你。
外面陽光明媚,還真進了殿里,才發現裡面陰森得可怕。這間宮殿荒廢了多時,自然陰寒沉悶,再加上這裡還放置著楚博衍屍身,一時間更是陰冷詭異,八月的天,卻冰寒得像似隆冬。
葉安歌掙扎著從軟榻上起身,由邵晟元攙扶著,一步一步向案上放著的屍身走去。
邵晟元在葉安歌的旁邊照拂著,忍不住偏頭看了看她,只覺得她臉色十分蒼白,好似刮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似的,但她的目光又是那樣的倔強,雙唇死死地抿著,直到她掀開遺體面上覆著的白絹。
在白絹被掀開的那一瞬間,葉安歌的臉色剎那便蒼白如紙,血色盡失,眼底的那一股倔強轉眼就散了,眼眶通紅,一層水光瀰漫了,上來,在眼角積著,就是不肯流下。
過了好一會兒,葉安歌才微微抬起頭,對著邵晟元笑了一笑,道:「是他。」
明明是在笑著,可是就她說話的當口,兩大滴眼淚卻是從眼眶裡滑落下來,就連邵晟元也忍不住看她如此凄慘的模樣,似提醒又似安慰地道:「可能只是很像的人,楚博衍他……或許沒那麼容易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