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三辭鳳印
此時葉安歌不知朝堂發生之事,只閑適在御花園投了魚食喂餵魚兒,忽然聽得宮人回稟說有旨意到了棲梧宮,連忙一路分花拂柳地趕了回去。
剛一進棲梧宮,便看到飛公公一臉的笑,手中聖旨一展,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惟典司宮教、率九御以承休。協贊坤儀、應四星而作輔。祗膺彝典。載錫恩綸。葉氏安歌德蘊溫柔、性嫻禮教。
故立葉氏安歌為後,號「純安」,入主鳳至宮,欽此!」
葉安歌暈乎乎聽了半天,只聽懂旨意上的意思大概是封她為中宮皇后,號「純安」,擇日入主鳳至宮,她這才明白飛公公為何有那樣的笑容,因為他是帶著授的鳳璽與旨意過來的。
葉安歌思忖良久,半屈著身體,不接聖旨與璽印,眼望著明黃緞底,背綉著十色五爪金龍圖案的聖旨,平淡地道:「臣妾無德無能,不敢領旨受封,還請皇上恕罪。」
飛公公大驚失色,怎麼也沒想到葉安歌居然賜后拒接聖旨,連忙勸說了百十句,可葉安歌卻還是無動於衷,他只得回去復命。
過了不多時,飛公公又來到棲梧宮,傳下第二道聖旨,仍是前番內容。
葉安歌仍婉辭。
一天下來,葉安歌三拒聖旨,三辭後印。
不僅後宮嬪妃議論紛紛,就連宮外的百官也都知曉了。
沈芷芙前腳聽說了消息剛到棲梧宮,後腳後宮嬪妃們就帶著厚重的禮物來到棲梧宮,她們規規矩矩地,對著葉安歌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都仰望著葉安歌,媚笑著道:「皇上英明,安姐姐素來賢良淑德,堪稱後宮姐妹們的楷模,放眼六宮,除了姐姐,妹妹們還會服誰?」
葉安歌卻不接話,想來她們也是些可憐人,為了楚博衍爭風吃醋,花樣百出,可惜她們卻不知道,楚博衍連碰都沒有碰過她們,如今她們這番前來,不過是想著來對她示好罷了。
歷來後宮總這樣現實——有權得寵的嬪妃,是眾星捧月的人上之人;沒權失勢的嬪妃,是萬人踩踏的腳底爛泥。
在這個宮中,做人上人,還是做腳底泥,又全在楚博衍的一念之間。
葉安歌不失禮數地招呼著眾嬪妃吃茶,一嬪妃突然笑嘻嘻地道:「安姐姐怎的這般小氣,連杯喜酒也不肯給妹妹們。昨個兒皇上可是親自去北三所接的姐姐,又當姐姐是新娘子一般,親下了旨意,又是點龍鳳燭又是吃合巹酒的,真真是羨煞旁人。」
葉安歌知道她們此時心中極不平衡,只是微微笑著,也不出聲多做解釋。
她原想著在這後宮之中難免要與其他嬪妃打交道,只是沒想到這一日來得這麼快……
見葉安歌不說話,一貴嬪故意接嘴道:「原想著,皇上與安姐姐點龍鳳燭吃合巹酒是帝后才能做的事情,安姐姐賢良淑德,又怎會如此輕狂,壞了祖上的規矩,原來啊……皇上心中早就定了安姐姐為後了。」
而後,又有一嬪妃繼續說道:「皇上是天子,他既喜歡安姐姐,別說與她點龍鳳燭吃合巹酒,便是摘下天上星星賞賜給安姐姐又有何不可?」
後宮嬪妃們你來我往,明槍暗箭,葉安歌卻一直神色淡淡,彷彿根本沒將她們的話放在心上,倒是忠義侯府的小孫女沈芷芙卻拍手嬌笑道:「娘娘說的不錯,誰不知道安姐姐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兒,只要安姐姐開個口,莫說去摘天上的星辰,便是她想……」
沈芷芙說著,又上下打量了幾位嬪妃一眼,又笑道:「皇上心裡,只怕是什麼都肯依安姐姐的。」
沈芷芙身著一身粉紅色綉銀色梅花絲面湘裙,說話時小腦袋瓜子左右搖晃,頭上長長流蘇時與耳上珍珠相撞,清脆清響,那樣的響動更加重了她說話的分量。
一時氣得眾妃臉色鐵青鐵青的,她們又見葉安歌始終淡淡的,更覺一腔怒火撒在了一團棉花上,頓時失了興趣,又有沈芷芙替葉安歌擋著,她們早打好腹稿的酸言酸語也沒了用處,便悻悻地各自回去了。
等所有人都走後,沈芷芙坐到葉安歌的旁邊,勸道:「安姐姐,雖然上次在獵場你我才第一次相見,但我一見你就喜歡得很,如今皇上要封你為後,我是真的為你高興。安姐姐還是快接了鳳印吧,只有安姐姐這樣胸懷與智慧的人入主中宮,六宮方能邪不勝正。」
沈芷芙在武將家中長大,說話一向直言快語,葉安歌心裡也是喜歡她的,可即便沈芷芙如此相勸,葉安歌也沒有鬆口。
整個下午楚博衍都沒有過來。
也沒有傳葉安歌過去。
葉安歌也不去找他。
當做什麼事也未發生一般。
當晚,葉安歌正坐於橘黃色琉璃宮燈下,看著遠處發獃。
正在此時,白衣如雪的楚博衍突然走進房中,葉安歌還來不及見禮說話,楚博衍就已屏退了眾人,自己坐去桌邊,看著葉安歌,頗為生氣地道:「好個膽大的奇女子!放眼天下,後宮嬪妃敢無視皇權三辭鳳璽者,唯有你葉安歌一個。」
葉安歌站在原地,低著頭,心怦怦地跳,只是不做聲。
楚博衍見葉安歌不出聲,心中怒火更盛,嘴裡愈發沒好氣地道:「說吧,你不是一直想與朕做一對神仙眷侶么?朕為你力排眾議,你又為什麼不想當朕的中宮皇后?」
葉安歌仍低著頭,一直低頭,她當然知道楚博衍為她做了許多,當初寧願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接她進宮,而今……更是要立她為後……
葉安歌看著楚博衍緞袍上的蘇綉明黃團龍隱約在五色祥雲之間,張牙舞爪,威風凜凜地笑著,對著那龍,葉安歌突然地便想說出她的心裡話,於是抬起頭,看著楚博衍,道:「回皇上,安歌只是一名平凡的小女子,只想有一份平凡卻永恆的愛。中宮皇后也許是天下無數女子的終極夢想,但臣妾並不稀罕,況且素來人愈高,樹敵愈多,愈是羅襟不勝寒。何況臣妾祖上……乃是奴籍,臣妾又曾是慕容煥的手下……便是皇上信任臣妾,也保不住因此事日後朝中再生波瀾。皇上乃是天下明君,斷不可因臣妾而受到影響。」
楚博衍卻淡淡地笑,他看著葉安歌,淡淡地道:「那麼安兒你有沒有想過,那些曾經效忠慕容煥的影衛,看見你做了朕的中宮皇后,便會從此歸順朝廷,永無反意呢?」
他竟有這層意思?
原來竟是她擔心過慮,只想了一條路,將道走得窄了。
楚博衍他……思慮得果然極其周全,葉安歌暗暗佩服,只是暗服之餘,心裡卻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楚博衍對她的愛,其實也是情中有權,權中有情罷了。
靜靜地,室里銀燈燦爛,紅燭跳躍,白玉花熏中,有沉水清香浮沉一室,淡淡的香。
也不知過了多久,葉安歌突然聽得身旁傳來一聲幽幽長嘆:「安兒,你果然了解我么?」
不語,葉安歌抬頭看著楚博衍。
「好。」楚博衍點頭,突然揚了揚一揚臉,淡淡吩咐:「取朕的袞冕來。」
立時便有宮人托著龍盤走進。
這麼快,難道是事前便準備好的不成——金絲盤龍冠,明黃龍衣,在燈下閃閃著,發出奪目的驚心動魄的太陽般的光芒。
楚博衍不由分說的一把拉起葉安歌,令幫他換上那身用得極少的,極其華麗的衣衫。
葉安歌大愕——帝王禮服之中,最莊重的就是袞冕,用於祭廟、登基、納皇后,元旦時接受內臣外使朝賀所用,好好的,楚博衍換了這一身衣服做什麼?
「我們走!」楚博衍突然道。
葉安歌還沒有明白,楚博衍真換好衣服,拉著她的手,不由分說地大步流星向門外走去。
楚博衍的手握著葉安歌的左手掌心,路過宮外的一眾宮人,楚博衍腳步不停,左手劈空奪過宮人的一盞泛著暖暖黃暈的羊皮宮燈,急速前行。
被奪了燈的那人一呆,也許從來沒見過他如此模樣,如此行事,他們便怔在那裡,也不知是該迎還是該跪。
還是飛公公率先反應過來,他低聲叫著「皇上」,提著宮燈嘩啦啦跟在身後。
楚博衍並不回頭,只不耐煩地道:「遠遠跟著便是,不得靠近朕與安常在五十步內。」
楚博衍就這樣握著葉安歌的手,領著她走。
清風微熏,有月光流過大地,天上繁星點點,身旁花影重重,楚博衍握著葉安歌的手,一直握著,好像他永遠不會放手一般。
楚博衍大步流星,葉安歌要小跑著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有些吃力卻不肯示弱,讓他握著,一路小跑著與他並肩西行。
兩條長長的人影游移在黃磚綠瓦的紅色宮牆青石夾道之上,楚博衍要帶她去的地方似乎很遙遠,倆人雙手握著,一直走,一直走,彷彿那路沒有盡頭……
走到銀色露水濕了裙擺,走到雙腳隱隱生疼……楚博衍才終於停下,遙遙停在一處高大威嚴,燈火通明的藍瓦頂宮殿紅色的圓形圍牆之外。
牆內,便是放置皇天上帝和天子世代列祖列宗的牌位的宮殿——奉先殿。
葉安歌疑惑地看向楚博衍,而他的臉在月光的清輝之中更加英挺,他目中有清波,神色卻堅定,正色道:「安兒,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來這裡?」
葉安歌在星光之下搖頭,心緒亂如銀河流星。
楚博衍轉過頭,看著葉安歌,用含著星光的一雙眸子看著她,正色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聽著,這句話我不會再說第二次。我並非因為你對慕容煥留下的影衛有價值,立你為後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我喜歡你!我要你做我的皇后,是因為我想你做我楚博衍在今生今世唯一的妻!從今後我會愛你信你,對你此志不移。若你不信,我便與你步入牆內,共同去祖先牌位前發下重誓。」
楚博衍的胸口在月光下起伏,龍袍朝冠,九五至尊,他的眼中有著令人無法抗拒的,彷彿要燃燒整個大地的灼灼容光,他拉起葉安歌的手,便大步流星地往大殿方向走去……
葉安歌大驚,忙釘住身子低呼道:「皇上不可,這是天子拜祭祖先的地方,可從未有聽說后妃可以進去的啊。」
「你信不信?」楚博衍停住,問。
葉安歌遲疑不答,楚博衍又拖起她的手,強行朝奉先殿方向邁進兩步,他全身沐在月光下,清清潤潤地說:「怕什麼?我說可以便可以,你是我的『純安』皇后,你肯捨身護駕,又肯為了朕與慕容煥決裂,又為什麼不能進天子祭祖之所?」
葉安歌仍舊遲疑。
倆人正在僵持糾纏,突然耳側傳來庄瀾越的聲音,五十步外,他站在飛公公等人面前,他用正好可以讓兩人聽見的聲音說道:「皇上……南胄的使臣來了。」
早就聽說南胄使臣要來,只是沒想到他們來得這樣快,而且,即便是使臣來了,自有大臣和驛館去接待,又何必深夜到宮裡來回報楚博衍?
葉安歌兀自不解,沒想楚博衍見到庄瀾越卻歡喜非常,笑著對庄瀾越招手道:「庄將軍來得正好,快些過來,朕有話與你說。」
倆人便避開葉安歌去了一邊。
月光之下,葉安歌眼見著楚博衍薄薄的嘴角含了微笑,低低對庄瀾越耳語,其間不時看她幾眼,又從懷中拿出一件什麼物什交至庄瀾越手中。
彷彿看見庄瀾越臉色有一些發白,於是葉安歌的心,便如同鹿撞,提至嗓間。
葉安歌眼見著楚博衍帶著不明的笑容回頭看了她一眼,率先進入門中。
庄瀾越沉吟了一下,方才對飛公公等人吩咐:「皇上有旨,你們全在外面守候。」
庄瀾越站在朱紅銅獸的大門前,面無表情的對著葉安歌微一彎腰,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葉安歌雖狐疑滿腹,但她知道,這世上如果只有一個人不會害她,那麼他一定便是庄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