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恩愛眷侶
於是,葉安歌便重著身子,輕著腳步走進了那牆內。
庄瀾越提著一盞亮著橘黃燈光的琉璃小宮燈,從葉安歌後面越至左前方,一路引領向西配殿方向行走,放眼四顧,天空深藍細柔如一塊大大的絲絨,月亮極低,又白又亮,掛在奉先殿硬山式屋頂飛檐一角。
月光濕潤清冷地灑落,花香四溢,樹影重重——卻不見楚博衍的蹤跡。
一直沒有說話的庄瀾越突然停下,手中燈光給紅牆與白玉磚的地面打上了一層暖暖的橘色光暈。
伸手入懷,庄瀾越拿出一個小小的織花黃色錦盒,眼睛也不看自己打開,取出裡面一塊一寸見方,晶瑩清澈,其綠如藍的和田美玉印章,輕輕地,慎重地放入葉安歌的掌心。
「皇上托我轉交給你。」庄瀾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是喜是怒。
他將手中的宮燈高高舉起,待葉安歌看清印章上的紋樣與小字時,禁不住倒退半步,胸口如被迅雷擊中,有種如同握著一輪仲夏的日頭一般。
葉安歌只覺得那印章灼得她掌心猛疼,完全不可置信,禁不住看了一遍又一遍,終確認那就是鳳璽無誤。
葉安歌猶疑著,依著庄瀾越示意,將耳朵輕輕貼上牆壁。
葉安歌聽見從牆壁中傳出楚博衍變得悠長的聲音,清晰地聽見他一字一句地說:「不要怕,安兒,我只是想讓你看到我的真心。我之前沒有愛過別人,你是第一個,我怕我做得不夠好,讓你覺得愛不過如此,你明白嗎?於是我便想著將這天下最好的都捧來給你,今日在奉先殿內,在楚家列祖列宗們面前,以此印為證,我會真心待你愛你信你,絕無反覆。」
楚博衍醇厚的聲音順著牆壁,流水一般流入葉安歌的耳中:「答應我,做我的妻子,我的純安皇后。」
葉安歌看不見楚博衍,只聞其音悠悠連綿……
心下愕然,葉安歌驚詫不已地看向庄瀾越,用目光向他詢問。
庄瀾越輕嘆一聲,低低道:「奉先殿的圍牆百步聽音一事,是幼時我與皇上玩耍時無意中發現的秘密。我們試過多次,只要兩個人分別站在東、西配殿後,貼牆而立,一個人靠牆向北說話,聲音就會沿著牆壁,傳到一兩百步的另一端,無論說話聲音多小,那端也可聽得一清二楚,堪稱奇趣。當時皇上同我說過,如果找到自己心愛的女子便帶她來此處,在祖先牌位旁共同感受這『天人合一』的奇趣……」
葉安歌正愕然聽著,楚博衍已快步走過來,笑道:「庄將軍說得不錯,朕現在可不是找著了么?」
葉安歌忙與庄瀾越一起行禮,楚博衍道:「現在又沒旁人,拘個什麼?朕還要趕著去見見南胄的使臣,庄將軍,你幫朕護送皇后回棲梧宮罷。」
「瀾越,」楚博衍玩笑道:「純安皇后可是朕的掌中珍寶,護送途中如她有何閃失,朕要拿你試問。」
葉安歌心中又是一震。
楚博衍深深地看了葉安歌一眼,帶著一眾宮人提前離開。
葉安歌與庄瀾越便停在這夜裡的星月之下,月光如水,彷彿擰一把就會瀝瀝作響。
葉安歌胸口陡地便湧上一些酸,又紛亂,如漠漠原上雜草叢生,庄瀾越望著她,她望著庄瀾越,她看見他眼中有她,他眼中的她,盛在月光中微微涌動……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終聽庄瀾越長嘆道:「走罷。」
「等一等。」葉安歌駐足,明明知庄瀾越喜歡,卻仍忍不住哽咽著,叫了一聲「將軍」——緩緩跪去庄瀾越腳下,將額頭貼上地面月光浸泡著的濕潤的泥土。
她不知道庄瀾越在看到她那封書信時作何感想,或許會覺得她是個騙子吧,有一次地欺騙了他,但他還是馬不停蹄地趕回了京城,替她在楚博衍面前求情,甚至願意割發代首,這是一份她言語都無法描述的感激。
庄瀾越所做的一切全是因了她!
不計回報,無怨無悔地為了她!
可庄瀾越,自始至終都將一切做得雲淡風輕,好似理所當然,可她能理所當然地接受么?
葉安歌無以為報,只能跪下感謝他。
或許庄瀾越也明白葉安歌想要表達的意思,這一次,他沒有扶起她。
也不知跪了多久,終於,聽見頭頂傳來一聲長嘆,繼而有暖的燈光照上葉安歌的臉,她的雙肩被人輕輕扶起,只聽庄瀾越道:「別哭,安歌,別哭。你應該慶幸你與他,你們終可做一對名副其實的恩愛眷侶。」
捨得捨得,有得必有舍——有一得,必要有一失的,上天安排,誰也不能兩全其美。
葉安歌起身,望著庄瀾越微笑,她想,或許有一天……有一天,庄瀾越也能夠找到真正屬於他的幸福。
……
月里二十六,黃曆上說是黃道吉日,經葉安歌再三懇請,楚博衍終免去百官朝賀。
宮人們俯於腳下,對著葉安歌山呼千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而葉安歌高高在上,矜持地笑著,或許日後她還會遇到不少的潛流暗礁,但她知道,只要與楚博衍並肩而行,便是流浪到天涯海角她亦是不怕的。
一片呼聲之中,葉安歌的手突然被楚博衍悄悄握住,抬眼便對上他遞上的一個燦爛的笑容。
葉安歌回以微笑。
楚博衍這個滿懷愛意的舉動,讓葉安歌突然想起,其實一直以來,她有多麼痴愛他。
如今,她已經得到想要的幸福——能夠愛一個人與被一個人愛……
史載:
貞永十三年,帝立葉氏為後,號「純安」,散六宮,廢四籍,推新政。
至此,葉安歌成為史上第一位從布衣到皇后的傳奇人物。
葉安歌與楚博衍大婚半月後,楚博衍像是才像是還有南胄使臣的存在一般,將宴會設在了今日。
一大早,楚博衍便起身梳洗,葉安歌躺在龍床上,半支著身子,疑問道:「上次……皇上與我在奉先殿時,為何南胄的使臣到了,庄瀾越會要那般急匆匆進宮稟報?」
楚博衍穿衣的手一頓,終知這件事瞞不過她,他也並沒有想過要瞞她,於是淡淡地道:「百餘面前,慕容一族歸順於大楚時,其實慕容氏里還有許多族人反對,便舉家遷往了南胄,時過境遷,也不知那些人如今在南胄是個什麼情形。只是,慕容煥謀反一事剛塵埃落定,南胄便巴巴地派人來我大楚……」
葉安歌歪著頭輕聲道:「皇上是怕他們別有用心?」
原來是這樣,難怪庄瀾越會在深夜進宮,畢竟這事既牽扯到了慕容一族,又與南胄分不開關係。
「是不是別有用心,等今日一起見見他們就知道了。」楚博衍緩緩道。
宴會開在御花園中臨水之地一個叫做「清珠飛玉」之處。
松青柳綠,百花爭妍,鳥鳴婉轉,湖中碧水泛波,放眼望去,大家正團坐一處,在宮伎們的歌舞聲中,歡聲笑語。
楚博衍一路牽著葉安歌來到位置上,各式各樣的目光紛紛飛了過來,葉安歌臉一紅,正要掙脫楚博衍的手,沒曾想卻被他握得更緊。
楚博衍見葉安歌臉色緋紅,唇邊的笑意更濃,低聲道:「別亂動,否則朕可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葉安歌心中無奈,只得任由楚博衍一直牽著她的手。
在兩人小聲交談的時候,一眾訓練有素的宮人已麻利地在地面上鋪開白玉荷花展,繼而絲竹聲起,一名身著雪色輕紗的絕色美人款款行至眾人面前。
那美人臉上罩著一塊雪色輕紗,只露出兩隻大大的黑色眼睛,隨著樂聲翩翩起舞,她舞姿妖嬈,如月下美人水袖翩飛,踏著白玉荷花展,邊舞邊唱:
「洛水生佳人,輕舞而飛揚。
一笑傾城國,一歌動四方。
妝罷西子愧,琴歇有鳳凰。
雲鬢慚流瀑,桃面羞花黃。
羅衣迎風動,蓮步出水香。
……
橫波眼兒媚,修山柳眉揚。
……
欲留胭脂醉,願君勿相忘。
願君勿相忘!」
那美人一面舞,身側宮伎一面在她頭頂揚撒鮮花花瓣,漫天花雨之中,她舞姿極美,歌喉清揚,令人見之忘憂,聽之忘俗。
大臣們無論老少,全都看直了眼睛,目中滿是讚歎之色,就連楚博衍也不由得多看了那美人幾眼。
「好!」一曲舞畢,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眾人方才如夢初醒,喝彩聲不絕於耳,看著那美人的雪色面紗,暗自猜測著面紗下那張絕美的容顏。
女子嫵媚一笑,真真是風情萬種,就連葉安歌見了也要甘拜下風,或許慕容煥當初該挑選的人是她才對……
葉安歌暗暗想著,那女子卻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盈盈行禮,柔聲道:「南胄柳如媚參見楚皇,皇後娘娘!」
原來她就是南胄的三公主柳如媚,果然是人如其名,魅惑天成,只是怎麼從來沒聽說南胄的公主也來了大楚?
「免禮,三公主舞姿卓絕,令人一眼難忘,南胄果然是人才輩出。」楚博衍像是被那柳如媚吸引了似的,格外感興趣地追問道:「朕倒想問問三公主,剛才那首曲子的歌詞詞是誰寫的,其中描寫的又是什麼人?」
楚博衍對於任何事一向都是淡淡然,很少能見到他如此感興趣,葉安歌只覺被握著的左手隱隱有些生疼,不由得側目望向楚博衍。
那柳如媚臉在輕紗之後,婉轉答道:「回皇上,歌詞是母妃寫的母妃說,歌中描寫的原是位天仙化人般的女子。」
楚博衍點了一點頭,「原來是南胄良妃娘娘所寫,難怪寫得這般動人。」
葉安歌眉頭微皺,總覺得楚博衍有些不太對勁,看他對著柳如媚如此熱絡的模樣,難道是對她上了心?
可又不太像是上心的樣子……
葉安歌心裡頗有幾分煩悶,別過臉,遙望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水面,怔怔地出神。
「多謝皇上誇讚。」這時,柳如媚已經盈盈起身,目露羞色,轉身的瞬間,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雪色面紗一松,輕輕飄落於地,她絕色的容顏瞬間展現在了眾人眼前。
好美!
在場的人幾乎都看直了眼睛,一個個的都恨不得將眼珠子按在柳如媚的身上,他們早就猜到面紗下是一張美麗的小臉,但沒想到居然絕色,天下所有形容詞加起來也不能夠形容其萬分之一。
聽著眾人間或傳來的抽氣聲,葉安歌驀然回神,就連她也不得不承認柳如媚的確長得很美很媚,一顰一笑俱是風情萬種,只是……她怎麼覺得柳如媚的這張臉莫名的有些熟悉的感覺?
想了想,還是沒有什麼思路,葉安歌側目望向身旁坐著的楚博衍,只見他的目光緊緊跟隨著柳如媚,一直到她回到了位置上也不願收回,好似很留戀的樣子。
葉安歌心中的煩悶更添了幾分,被楚博衍握著的手猛地一抽,倒把楚博衍嚇了一嚇,忙低聲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葉安歌沒好氣地道:「皇上剛散了六宮,這是又準備給我添位妹妹進來?」
楚博衍微微一怔,笑意吟吟地與葉安歌四目對視,原來他的安兒是醋了……
見他還笑眯眯的,葉安歌更加生氣,立時扭過頭去,不願看他,結果楚博衍卻滿臉笑意地又將她的手拉了過去,放在膝上好好地握著,而後才道:「雖然你又成了西湖醋魚,朕很高興,不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她想的那樣,那還能是哪樣?
男人果然都是大豬蹄子。
這時,南胄使臣中,一名約莫四十歲左右的男子站了起來,中等身材,四方臉龐,額上雖有几絲皺紋,但只一眼,便覺得此人太過鋒利,有一種涉世已久的尖銳和鋒芒,他渾厚的聲音傳遍四方:「聽聞大楚人才濟濟,三公主此次前來,是為結親。」
說話的人是南胄的將軍薛品期,上次楚博衍見到的使臣就是他,當初他並不知道柳如媚也來了大楚,現下想來南胄應該就是為了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柳如媚已經到了京城,話也說得很明白,就是來和親的,若是斷然拒絕只怕不好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