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第四百四十八章

後來,本官讓人告知董如兒董二被抓之事,且講清楚當年董青正為她所做的跟董青正的慘死一事。不過一盞茶的工夫,董如兒就交代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一想到董如兒聽聞一直憎恨厭惡的兄長,冒死將曾與她有情的董二救出,後來直接慘死的事情。而今,她甚至還在為仇人彈盡竭慮的做事。

大概歲數大了,都會懷念過去,更何況她與兄長在年幼之時並非沒有兄妹之情。那時候,兄長十分疼惜她,幾乎將最好的都給她。

其實她心裡也清楚,兄長胸無大志,又怎麼可能一門心思往官府里鑽?大概,是因為愧疚所以想要為她這個妹妹做些什麼。

不得不說,人心總是複雜的,當初多了厭惡憤恨,此時知道與自己血脈相連的那個人死去多年,連屍骨都不曾被收斂之後。她心裡的恨,就只剩下悔了。

自然地,那心理防線也徹底崩潰。

「這是百花館的一應賬目,還有兩本私賬,是自她為容公辦事以來,經由百花館置辦的產業跟所過的銀錢。」唐喬正顧不上感慨什麼造化弄人,直接將賬本送上,「我略微看了幾眼,只其中幾頁所涉及銀兩就已經是萬兩之多了......」

果然,溫柔鄉都是消金窟,縱有家產萬貫抵擋不住在這消金窟里糟蹋啊。

許楚接過賬本,沉默翻看許久之後,才蹙眉說道:「讓人去商行查。」

那麼大的買賣,不可能不在衙門跟商行過明路。

「不拘生意名目,只查涉及銀錢最多,而且生意最大的幾戶。」她停頓了一瞬,又叮囑道,「另外,那些流入京城的贓銀至今未曾查到去向。可是那麼一大筆銀子,必定不可能全部存在一起,所以應該是化整為零或是購買田產商鋪,又或是藉由旁人的身份改頭換面通過某種營生洗白。可萬變不離其宗,這些過了明路的銀錢,必然有其專門的賬本。所以,接下來你從商行入手追查之時,必要想盡辦法找到另一本賬目,就按著百花樓這兩本私賬上的一擲千金的這些名字追查。」

唐喬正跟魏剛怔了一下,順著她的思路瞬間就想通了其中關竅,當即拍手道:「沒想到竟還有這樣的線索。」

許楚頷首,「這些銀子經過百花樓的手再出去,就算是過了明面了,所以並不容易查到。可現在有了私賬跟假賬,兩項對照,就能發現更多的端倪了。凡兩本賬目相差的人頭,必然是那幕後之人用以洗白贓銀的名號,追查下去必有所獲。」

只要有了那些賬目,他們才能真正將那人的勢力連根端掉。而在這些盤根錯節的利益糾葛中,必會有容稟的消息。

「至於那些對官員的孝敬之事,還勞煩唐大人派遣謄抄下來交由御史台跟吏部核查。」

唐喬正點頭,憤憤道:「當真是朝廷蛀蟲,想想我們三法司的官員捕快,哪個不是風裡來雨里去的真槍過活,偏偏賣著命還不如人家賣兩回臉掙的多!」

許楚彈了彈手上關於受賄官員賬目的頁面,冷笑一聲道:「大抵這就是名垂青史後代德福跟遺臭萬年的區別。況且,下官以為,日日擔憂著被揭發而惶恐不安,倒不如守著俸祿活的自在。」

唐喬正見她似笑非笑的模樣,莫名的就想起了不拘言笑的王爺來。想來也是,若是他收受了賄賂,那每日上衙對上王爺的視線,相比都得兩股戰戰誠惶誠恐了。那種日子,可不是誰都能受的住的。

再萬一被發現,那官做到頭了事兒小,日後禍及家族子孫就是大事了。

「另外,唐大人需派人查問到王府研究麻沸散之人。一是查其來路,二是查一查他離開王府之後,是否有人尋他買過葯,又或者直接查對方藥房藥物記錄,務必要細緻一些。」

既然蕭清朗出事之時,出現了曼陀羅粉跟能讓蕭清朗知覺全無的藥物,他們必然要從此處調查一番。

如果這個局是那人短時間內布下的,那必然不可能盡善盡美。

唐喬正跟魏剛離開之後,許楚就在桌前桌下,重新梳理起如今她們所掌握的線索來。

其實,她與蕭清朗追查的事情已經漸漸明了。有了董如兒跟董二,還有蕭子航的供認,三法司不難抓到那人身邊的許多餘孽。

可現在的問題是,捉到那些小魚小蝦,雖然能斷案定罪,可是真兇沒抓住終歸是無用的。

當日在英國公府從機括中發射的箭矢上,刻著繁文族徽,幾乎可以斷定是金陵王家的家徽了。換句話說,王允跟王家的殘餘勢力,或者說金陵衛的殘部應該就跟在容稟身邊。

不對,王允不應該跟在他身旁。畢竟,這一路上,自從他們戳破錦州城的陰謀之後,他就再不打算隱藏自己了。

既然不能以武力顛覆大周,奪得皇位。那唯一的辦法,就是從血統之上找缺口。也正是如此,那一個個的算得上證人的棄子才會被他拋出,包括跟隨他已久身為心腹的蕭子航。

而王允此人,在董家別院出事開始,就已經被他放棄了。依著他的手段,相當於是要將玄陽道人也就是王允拱手送入三法司一般。

可現在玄陽道人卻不知下落......

可惜她只是人腦,若此時手邊有電腦,那還可以根據曼哈頓計量法推測出容稟跟玄陽道人最大可能所在的地方。然而現在,她縱然有理論,也難以憑著腦子跟紙筆匯出整個京城的立體圖來。

她嘆了一口氣,揉著抽痛的額頭感慨,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因案子而如此困頓。

月色冷清,朦朧的光將院子映照的格外寧靜,也讓落在窗上的那麼身影越發修長。可此時,許楚卻全無心思關心這些,哪怕幾縷惱人的髮絲落下,她也全然無感。

此時的她,只想憑著對容稟心理畫像的側寫,推斷出他的落腳之處。

恍惚之間,她豁然起身,朝外跑去。剛到門外,她就看到了一直守著的魏廣,也顧不得什麼男女大防,她直接伸手拽住了魏廣,目光灼灼道:「我知道容稟身在何處了!」

魏廣一愣,神情有些不自在的悄然將自己的衣袖從她手中抽出,而後肅聲問道:「何處?」

「在西城門內的二層酒樓處,就是當日我與王爺前去郭家莊查看董家別院現場的時候,路經的那座酒樓。當時王爺好似察覺到了什麼,事後還曾讓人前去查探......」她說的極快,語氣急切又焦灼。

魏廣看了一眼她有些發抖的雙臂,隱去眼底的晦澀,點頭說道:「我親自去。」

許楚搖了搖頭,見他匆忙轉身,趕緊又拽住他。

「還有玄陽道人,也就是王允。他極有可能回了道觀之中,又或者在道觀前後藏匿著......」

玄陽道人雖然頗有名氣,可實際上,自打他得了先帝跟董家的看重之後,就不免會被一些人暗中嗤笑或是嫉妒。而上次為了追查董家別院一案,官府對他也下了重金懸賞的通緝令,甚至唐喬正司空翰等人還吩咐了衙役不分晝夜的追查他的下落。

這種情況下,失了先帝跟那幕後之人庇護的他,根本難以遁走。至少,在京城的地界上,他是難以隱藏蹤跡的。

而唯有丹鼎派清風觀那裡,處於深山老林,一無道徒二無官府的人盯著,且地勢大又在山坳之中,想要藏身十分容易。

化名為玄陽道人的王允,在京城經營多年,若說唯一全在他掌握的地方,想來也就只有那一處了。

之前,倒是她忽略了這一點。

許楚見魏廣點頭,又急忙補充道:「不光是魏大哥,魏延也要去。若是我猜測的沒錯,那人身邊跟隨的應該是金陵衛的殘部,也極有可能是密宗一案中被誅殺的叛逆後裔,他們善於蠱惑人心也善於用旁門邪道得勝。這些人不得不防,魏大哥生性光明磊落,我只怕你著了道......」許楚定定的看著他,抿唇說道,「我知道王爺遣魏延跟暗衛保護我爹跟楚大娘,可是只要他們二人不出王府,又有誰能越過重重防備,從皇城旁對他們二人不利?若是用旁的手段,又或是投毒刺殺,在王府內,只要有一名暗衛看護就好......」

「魏大哥,我不是不信你與侍衛們,我只是擔心那些人手段太多。」

許楚語速極快的說著自己的猜測,使得魏廣尋不到一句話反駁。

而許楚見他神情遲疑,一咬牙乾脆就如之前震懾魏剛那般取出了那枚令牌說道:「若魏大哥還猶豫,那不知這令牌能不能讓魏大哥按著我的話去做?」

魏廣見她臉色發白,再看看令牌,最後只能抱拳應了話離開。

庭院之內,疏影搖曳蕭瑟冷寂,唯有零星散落的孤燈能稍稍驅散些許晦澀黑暗。可縱然如此,也難抵擋許楚心頭的不安跟焦慮。

直到冷風吹來,讓她受不住寒的打了個冷顫,她才堪堪回神。可回神之後的她,卻忍不住苦笑出聲,她竟然忘了,那個人不在王府不在她身邊,所以沒有人為她遮風也沒有人會為她添一件披風......

也不知怎得,許楚忽然覺得自個有些矯情了,矯情到有些委屈,有些不知所措。

她深吸一口氣,堪堪壓下心頭的空寂跟冷意,而後抽了抽鼻子緩緩往回走去。

雖然他們追查的那個真相已經撥開雲霧了,可是現在的問題卻是洗清蕭清朗殺人的嫌疑。

現在人證物證,對蕭清朗都十分不利。她想要通過驗屍發現端倪,卻也行不通,真真是愁煞人了。

回到廳堂之後,許楚顧不上歇息,直接尋了管家與楚大娘過來。她仔細問過楚大娘將麻沸散研製成功之後,可曾對外人提及過,又是否有人去過她那裡。

楚大娘仔細思索一番,努力回憶著研製麻沸散的那幾日的情形。只是到最後,她都沒想出什麼端倪來。

「我們的飯食,都是有阿秋負責的,所以除了她之外旁人還真沒進過研究藥物的屋子。也就大前日的時候,明珠郡主來府上,沒尋到你,要走的時候恰好遇上阿秋。你也知道阿秋的性子十分孩子氣,她聽聞過明珠郡主查案的事情,自然就痴纏著明珠郡主講了好一陣子話。」

「不過她們也只是在院子里,而且並未呆太久時間。」

楚大娘說完之後,一旁管家就開口說道:「這些日子,除了唐大人之外,也沒什麼旁人來府上。就是前日傍晚的時候,花公子來了一趟。當時他來尋王爺,只是王爺與許大人同人在書房敘事,所以他便自己在府上閑逛了一陣子。」

「以前花公子來,也經常自己隨意閑逛,王爺並未禁止,所以那天他來,我們也沒讓人跟著。」

許楚聞言,並未開口只是微微皺眉,最後面容冷凝陷入了沉思......

與此同時,內廷里被關在審訊室的柳芸,早已經有些崩潰之態。就在她感覺自己快要被嚇瘋的時候,那鐵門忽然被人自外推開。

十分睏乏的她,乍然聽到哐當一聲響,身體猛然緊繃起來。可看到的,卻是之前讓人帶自己來此的那名白面無須宦官的模樣。

樓安看著柳芸咋舌道:「嚴少夫人現在可願意說了?」

「說什麼......」柳芸咬了咬唇,神情惶恐的問道。

樓安嗤笑一聲道:「這就沒意思了,難不成嚴少夫人還想要誰搭救你不成?別說你背後的人是不是承諾了你什麼,就單單說你的存在有辱皇室臉面,你以為你還能得了善終?」

「我......我是被害的......你讓我見見王爺,我要同王爺說話......」

樓安冷冷的斜睨了她一眼,只一眼就讓她下意識的瑟縮一下。

「王爺?當年大周誰不知道你嚴少夫人為真愛棄了王爺的一番心意,如今難不成在陷害王爺之後,還欲要同王爺再續前緣?」樓安譏笑道,「難道你背後的人沒告訴過你,陷害王爺之後,你就只有死路一條?」

「你......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柳芸眸光閃爍,渾身顫抖顯然十分驚慌。

樓安卻不管她的神情是真是假,只管接著說道:「若事情辦成了,王爺名聲受損,甚至毫無活路,而你這個知情人只怕也就是個被滅口的下場。若事情辦不成,你就是個替罪羊。左右,你是沒得選的......」

樓安的聲音帶著獨有的冷意跟輕蔑,看著柳芸就好似看著螻蟻一般,忽然他輕笑一聲改口道:「哎呀,是咱家說錯了。」

「若事情成了,你沒活路,柳家只怕也會因此遭殃。若事情敗了,你是替罪羊,柳家也會因謀害王爺而被誅三族。左右啊,只要你不說真話,你跟柳家都得不了好。」

柳芸聽到他尖銳的譏笑聲,身上不禁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而心底里也越發惶恐起來了。

樓安直視著她,彷彿她的一切小心思都無所遁形一般,這般倒是讓柳芸不自覺的瑟縮起來。

其實樓安長的算不上凶煞,甚至因為早年凈身所以顯得頗為白凈。可是這會兒他的目光,著實帶了易骨折陰狠之氣,她只對視一眼,就宛如被凌遲了一般。

說實話,這樣的境地下,柳芸的確是害怕的,可是心裡卻依舊抱著些許僥倖。

她雖然身份不算高貴,可到底是一州知府家的兒媳,縱然皇家要處置,也未必真敢直接抹殺了她。況且,她不相信自己比許楚差,縱然世人多傳許楚的能耐,可是說到底許楚之所以走到今天這般地位,都離不開靖安王的照拂。

就好比當年,她僅僅憑著靖安王的青睞,就能一躍成為京城中多少閨秀羨慕的對象。

只要靖安王對自己還有意,一切都必然會如那人所說的那樣,為保皇家臉面,皇家會給她一個新的身份,讓她入主靖安王府。而自家爹爹跟柳家,也會以新面目立於京城。

她雖然已經生了膽怯,可也知道,此時招認一切,只怕所有的籌謀都會前功盡棄。

她的前半生過的昏暗可怕,好不容易有貴人願意為她做主,代價不過是名聲罷了,她又豈有不抓住的道理?只要手握權勢身處高位,又有誰還敢置喙她的錯處?

想到這裡,她就咬了咬牙,強忍著懼怕抬頭看向樓安說道:「我......我不知道大人說的是什麼意思......」

樓安挑眉,「呵呵,什麼意思,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了。從祈福圖,到你們陪同三皇子入京,恐怕都是一場陰謀吧。你也莫要強辯,這事兒但凡三法司到冀州追查一番,不難發現端倪,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柳芸臉色慘白,緊緊捏著的手指也早已冰冷僵硬絲毫不敢動彈。

樓安起身輕笑道:「這事兒你且思量著,左右嚴少爺還在隔壁,他的嘴會不會這麼硬,那就不好說了。只是,嚴少夫人可要想清楚,若是嚴少爺先開口,將罪責推到你頭上,那三法司裁斷的時候,少不得要考量他的配合跟你的抵抗態度......那個時候,皇上更信誰的說辭,也就說不準了。」

他說完,就起身離開了審訊室。而那鐵門,再次哐當一聲被緊緊關上,決斷了外面的光線。

一直強撐著的柳芸也渾身發軟,直接癱坐在了椅子上,半分力氣都沒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疑心作怪,她總覺得隔壁當真有人絮絮不停的說話,好似在辯解著什麼,又好似在供認什麼......

審訊室內只剩下微弱的燈光跟無聲的寂靜,可正是這種無聲,將她心裡的彷徨跟不安越放越大,直到她如芒在背都不曾減輕半分。

嚴如名那裡,待遇也算不上好。最初的時候,他還掙扎反抗,後來被用了刑,再不敢囂張了。也恰如樓安所說的,他只幾句話就將一切事情推到了柳芸頭上,彷彿之前那個要為妻子同靖安王拚命的好丈夫就是演戲一般。

許楚先將他們追查的關於承宗皇帝、恭順皇後跟先帝的案情捋了一遍,而後將所有的證據一一對照進去。金陵肅王、劉家、王家、孫家,她越對照,越心驚,直到最後竟然遍體生寒。

待到她將自己手札的最後幾頁寫的滿滿當當,容稟所布下的整個陰謀,也徹底展露在了她眼前。而今,人證物證,幾乎齊全了,剩下的就是要為蕭清朗洗清嫌疑了。

待到天邊微微泛白之時,她才揉了揉眼,疲憊的將手札收起。

許是整夜未眠,她起身的時候竟然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在地。

許楚揉著剛剛磕到桌角上的額頭,苦笑著搖了搖頭,將腦子裡的暈眩感壓了下去。她想,等到所有的事情告一段落以後,她必定要大睡三日,誰都不能打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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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女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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