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湯藥
下午時老太太找了蘇耀到常熙齋,詢問了一下事情如何,柳荷的孩子沒保住,但命保住了,也算是件好事了。
「可憐我那未出世的孫兒。」老太太神情傷感,接過蘇耀端來的湯藥「聽說這次是十一丫頭身邊的侍女捨命相護?你可要好生安排,別讓外頭人傳出閑話來,帛金多給些也無妨。」
蘇耀點點頭。
「官府的人怎麼說?一夜過去了別告訴我他們什麼也沒查出來?」
「兒子派人去問了兩趟,他們說昨夜街上的人實在太多,那兩個歹人又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一群老百姓湊在一起,要找人可不容易。」
老太太冷哼一聲「皇家那錢養活他們也不知是圖個什麼!」
「是是是。」見老太太要起身,蘇耀連忙上前扶著。
「對了,我覺得這事蹊蹺。」老太太站定,轉身看他「那歹人非挑昨夜後院沒人時下手,估計是府中出了內賊,又不偷盜什麼只是傷人,估計就是沖著四娘子去的。」
「母親說的是,兒子已經派人查這事了,您別擔心。」
「罷了,我乏了。」老太太揚揚手「你下去吧。」
從常熙齋出來時,天空才有一絲陽光,整整陰了一天,總算是亮堂了些。
一轉彎他看見蘇韻瑤和蘇淺瑤她們姐妹四個往傾寧軒方向匆匆的走,便出聲問了句「你們到哪裡去?」
幾人站定,先是給他請了安,接著蘇淺瑤答「十二妹妹惦記四娘子,我們幾個也擔心,便想著一起去傾寧軒看看四娘子。」
蘇耀欣慰的點點頭,走近低頭看了看蘇婉瑤。
她一向不愛出聲,和她母親很像,性子和相貌都神似,身子又都不好,如今受了驚嚇,看誰都有一種敵意,像是一隻受驚的小鹿。
蘇耀這才覺得,自己原來很少心疼這個最小的女兒,而她這幾個姐姐們,卻待她這般好。
父親做到這個份兒上,蘇耀都有些羞愧。
「婉兒身體不好,你們幾個做姐姐的要好生看護她。」
幾人一齊應是。
蘇耀又說「昨夜的事是我萬萬沒想到的,虧得你們這幾個還惦記著妹妹,要一直這麼互敬互愛才是。」
許久蘇婉瑤才抬頭,看向自己父親的眼神有些複雜,好一會兒才開口「爹爹可同女兒一起去看娘親?」
一陣尷尬,原本蘇耀是打算回余鴻苑的。可是既然小女兒已經問了,他就算沒想去也要說去了「爹爹正好要去看你娘親,正巧和你們碰上了,那就一同去吧。」
難得蘇婉瑤露出了一絲微笑。
柳荷看著手中黑的似墨汁的湯藥愣愣出神,后肩上不時傳來的痛處在提醒著她,她還沒死,她還活著。
一聲嘆息后,柳荷放下了手中的碗,問道「青煙,你得空了去沁竹軒看看婉兒,我如今出不去這門,怕她受了委屈不敢吭聲,還有,青絲的傷怎麼樣了?」
因為青絲肚子中了兩刀,這會兒也是剛死裡逃生,正在床上休養呢,照顧柳荷的事就全權由青煙負責了。
「奴婢知道娘子惦記姑娘,方才差人問過了,沁竹軒的璃笙姑娘說幾個姑娘一會兒要來看您呢,青絲的傷無大礙,養一陣子就好了,倒是娘子您,可得好生將養著。」青煙邊說邊捧起了一旁桌角上放著的盒子「留雲齋處方才送來了這個,聽說是百年的老山參,是三娘子娘家帶來的陪嫁,等娘子的傷養一養,奴婢給您泡水喝。」
「那麼貴的東西。」柳荷自嘲的笑了笑「我哪裡喝的起?三娘子也真是大方,這陪嫁來的老山參,就這麼舍給了我。」
康敬蘭的娘家是做藥材生意的,與蘇家二房大夫人方蒞家算是故交,兩家對做生意都有獨到的見解,各有各的長處,老一輩的不對付,到她們父親這輩也不知怎的,就交好了起來。
要說這搶飯碗的事誰能幹?但奇怪的事就在這兒,康父和方父一見如故,連同康敬蘭和方蒞也是關係非常好。
青煙覺得不妥,又將那碗湯藥遞給了柳荷,想讓她多多少少喝一些,不然傷口怎麼能好呢?
但是柳荷的意思明確,身子已經如此了,早已經亡羊補牢為時已晚,又何必遭那個罪呢?
「娘子您看開些,還有咱們姑娘呢,您得為十二姑娘著想啊,多少喝些吧,快些將傷養好才是啊。」
失了孩子的女人心裡都脆弱敏感的很,柳荷也是一樣,她本想一死了之,可蘇婉瑤年歲還小,不能就這麼撒手不管。
青煙說的話柳荷是真聽進去了,乖乖的接了湯藥,一飲而盡。
葯苦的厲害,喝完柳荷抖了抖,險些吐出來,小臉皺成一團,加上本就虛弱,還冒著虛汗,臉上嘴唇上一絲血色都不見,看起來格外憐人。
蘇婉瑤身邊的侍女筠兒進來報「四娘子,咱們姑娘回來了,還有主君和五姑娘十姑娘十一姑娘,都來了。」
柳荷將碗遞給青煙,渾身無力癱在床上,青煙放下藥碗后忙將她身後的軟枕調整了一下,好讓她靠的更舒坦些。
「你身子如何了?」蘇耀問。
柳荷強扯出一絲笑,說道「讓主君費心了。」
蘇婉瑤進屋后便捧著柳荷的手看了個仔細,又小心翼翼的捏著帕子擦拭著她頭上的汗,那場景讓人看著就揪心。
蘇耀不是不心疼自己孩子的人,只是往日里對傾寧軒的這娘倆關注太少,如今親眼看著,只覺得心裡一陣難受,虧欠的感覺讓他覺得心慌。
「害你的人我必會查出來,孩子沒了你也別太傷心,好好養病才是主要,這些天婉兒就先同淺兒住,在沁竹軒你也好放心,省著吵擾到你養病。」
「主君思慮周全。」柳荷說完便咳嗽了兩聲,驚的蘇耀連忙站起,替她掖了掖被子。
「天越來越涼了,對養病沒益處,你們可要照顧好四娘子。」
青煙和筠兒一起低頭應是。
「對了。」柳荷面帶歉意的看向蘇韻瑤「那璃惜姑娘是個好人,她救了我一命,若不是她,只怕我都不會在這兒了。」
一提起璃惜,蘇韻瑤這心中又難過起來,不過還是安慰道「您不必掛懷,好好養病就是,不然璃惜也會不得安生的。」
「是我連累了她,對不住她。」柳荷又咳了兩聲,手握著帕子掩了掩嘴「回頭等身子好了,我親自去給她燒香祈禱,助她早日轉生投胎,來世順順噹噹的投個好人家,不必再受苦。」
「四娘子的好意韻兒心領了。」蘇韻瑤聲音哽咽道「您好好養病,十二妹妹在我們那兒您不必擔心。」
「行了,四娘子身子不好,你們也別吵她了。」蘇耀起身道「回了吧。」
晚間素凝苑那邊送來了一整盅的糖霜小米糕,說是蘇婉瑤喜歡吃這個,還送了一道臘肉燕窩盞到傾寧軒,用來給四娘子補身。
秦曼槐也大病一場,本來近日天冷身子就不爽利,又接連遇上了什麼些事,一時有些撐不住了,也倒下了。
第二天早起時蘇韻瑤幾人看望了老太太,接著又到素凝苑去,服侍著秦曼槐用了湯藥。
管家的差事不好做,原本秦曼槐想的是中秋佳節好不容易熱鬧一回,便讓侍女家丁幾乎都去了前院伺候,後院人少的事原本只有蘇家人才知道,若不是有內賊,外頭的歹人是說什麼也不敢進來的。
雖是無意,但這事也錯在秦曼槐身上,蘇耀和老太太雖然沒明著怪她,但畢竟死了個孩子和侍女,兩個存活下來的人身上都中了刀傷,秦曼槐愧疚難當,這一下就病倒了。
中秋佳節皇上給了假,昨日蘇耀又以家中有事為由告了假,今日卻是不得不去了。
蘇韻瑤安排璃笙,帶著些錢財到璃惜家中走了一趟,家裡還有璃惜未長大的弟弟,父母親都是種地的,璃惜的爺爺生前是蘇府裡頭的一個雜役小廝,後來得了蘇老爺子賞識成了半個管家,之後娶妻生子,璃惜小時就被送進了蘇家,跟在剛記事的蘇韻瑤身邊伺候,也算是給同齡人找了個玩伴。
璃惜的母親哭暈了好幾次,但她怪不得別人,聽說自己的女兒是為了救人才如此,心中也覺得自豪,錢財她只收了一半,剩下的讓璃笙拿回去。
這些年他們家受了蘇韻瑤的不少幫助,如今璃惜已經不在了,他們不能反咬一口,不然怕是女兒地下有知,也不會閉上眼。
璃笙並沒將那些銀錢拿回來,而是找了個教學的私塾,算是為了璃惜弟弟的以後著想,先墊付了一部分,讓他以後能有些墨水,不靠著流汗填飽肚子。
「映霞居這兩天格外安靜,除了晚間二娘子去余鴻苑看望了主君以外,三姑娘和七姑娘都大門不出的。」璃笙小聲說。
月黑風高,蘇韻瑤將糊著高麗明紙的隔扇窗打開,任意冷風鑽進屋子。
「風波未平,她們自然不敢張揚,等過一陣子眾人都忘了這事,她們就如野草一般,春風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