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陰天
一夜未眠,蘇韻瑤頭痛的厲害,但現在哪裡痛也不比心裡難過。
她捏起一支素銀花卉銀簪插在髮髻上,旁的並沒佩戴,耳環也只有兩顆珍珠墜子。
蘇府失了孩子,不該打扮的太張揚,只一夜之間,蘇韻瑤失去的不只是從小到大陪在身邊的一個侍女,還失去了自己的弟弟。
常熙齋那邊還亂著套,老太太身子平日里看著硬朗,可實際上只是面兒上好罷了,稍微一病就是個大病。
而傾寧軒那邊更是亂作一團,四娘子時時刻刻要周旋在生死兩邊,她自然不能去那添亂。
思來想去,蘇韻瑤拿起無色的口脂,用食指輕輕塗在嘴唇上,讓一夜過後乾裂的嘴唇終於有了一絲滋潤。
「璃笙,陪我到余鴻苑去。」
老天爺像是知道昨夜家中不順,今天也算是襯了景兒,不止是陰天,還有絲絲冷風。
余鴻苑在常熙齋附近,一進門就能感受到那是個書香之屋,桌子上擺放著毛筆硯台,墨錠和好幾本素箋小冊子。
蘇耀此刻正卧在椅子上,單手握拳輕輕垂著頭,微微閉眼,一副乏累之相。
可見他也是一夜沒睡。
「爹爹。」蘇韻瑤讓璃笙留在門外,自己提了食盒進門。
蘇耀睜開眼看向她,又閉上了眼睛,手上的力道輕了些,卻並未停止「你怎麼來了?」
蘇韻瑤款款走近,將食盒裡的菜品吃食拿出來,擺在桌面上「昨夜的凶事想來應該讓爹爹沒休息好,這眼下若不吃些東西,身子會受不住。」
蘇耀笑了笑,胳膊放下,坐定望著桌面上的吃食。
清湯寡水的米粥,兩樣爽口的小鹹菜,一小盤豆沙卷和一盤杏仁豆腐。
看著食盒中一一取出的吃食,蘇耀看向自己女兒的眼神有些難以琢磨。
一個未及笄的小孩子罷了,沒想到做事卻挺周全。按理說死了人就不應太過奢靡了,吃食穿著上都應剋制些,而且一夜未眠,大清早上就吃大魚大肉的,難免噁心難咽。
蘇耀欣慰的點了點頭,接過蘇韻瑤遞來的筷子。
「昨夜是你身邊那個叫璃惜的侍女保護了四娘子,這個我知道,我已經安排人好生安葬她了,還給了她家一些銀錢做帛金,要是沒有她,別說是四娘子的孩子了,就是她的命都保不住了。」
看來父親都知道。
蘇韻瑤坐在蘇耀的對面,夾了些豆腐到他的碟子中,聲音哽咽道「有件事女兒沒與爹爹說,因為說了難免會讓爹爹傷神,可思來想去若是不說,豈不是助長了那人的壞心思?」
「什麼事?」蘇耀有些一頭霧水「助長了誰的壞心思?」
「昨夜女兒見著璃惜和四娘子時,璃惜與我說那歹人是沖著四娘子的孩子去的,爹爹您想想,咱們家財物一點沒丟,那歹人是來幹嘛的?為何傷人?」
蘇耀夾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半晌后收回了手「你的意思是,是有內賊通了那些歹人?」
「這只是女兒的拙見罷了。」蘇韻瑤的眼眶紅腫,嗓音沙啞,讓人看著不免覺得心疼「女兒只是想,若是爹爹這次不查清楚,以後這種事只會多不會少,那內賊嘗到了甜頭,必不會收手的,弟弟已經腹死胎中,這種事簡直太可怕了!而且我們蘇家家大業大,家眷那麼多,豈不是被那內賊隨意擾亂內庭?以後家中怕是不會安寧啊。」
「你說的是。」蘇耀喝了一口粥「這事我已經報官了,查外頭的人是他們的事,至於府裡頭的事,是該好生查一下。」
蘇韻瑤點點頭,略帶遲疑的起身「爹爹用過早飯先休息一會兒吧,晚上沒休息好難免頭昏腦漲的,女兒這就下去了。」
蘇耀抬抬手,示意她出去。
雖然這次談話還算順利,但蘇韻瑤心中清楚,自己的這個父親是個官聲大過一切的人,真要是府中有了內賊,他就算是查到了也不會大肆懲罰,畢竟事關臉面。
除非...蘇韻瑤抬頭看了看被雲彩擋的一絲不剩的天空,覺得只能將希望寄託給外頭的人,只要他們抓住那歹人,不愁他們不會將內賊供出來,到時候就算是父親有意遮掩,也是有心無力了。
可抓人是那麼容易的?他們是一身黑衣還蒙了面翻進府中的,就連青絲和四娘子都沒見著他們的長相,翻牆出去后只要找個隱蔽地方換下夜行衣,再穿上尋常百姓的衣裳,藏於人群中,那便不會有人找到他們。
蘇韻瑤明白,給璃惜報仇就如登天一般難。
璃笙在一旁小聲道「大夫人醒了一陣,姑娘可去看看?」
「去素凝苑吧。」
秦曼槐早起時只覺得頭暈目眩的,喝了一碗定神的葯后才準備起身梳妝,卻被蘇韻瑤攔了下來。
「娘,您一夜未睡,好不容易歇一會兒,怎的這麼快就起來了?」
秦曼槐嘆了口氣「這家中病的病,嚇的嚇,還有誰能扛起這個爛攤子?」
「娘不必擔心,您只管睡,什麼事女兒幫您盯著。」
「那怎麼行?」秦曼槐沒理她,轉身讓秋月為她更衣。
「有什麼不行?」蘇韻瑤一本正經道「女兒的侍女璃惜跟了女兒這麼多年,女兒理應為她討個公道,既然府里的內賊隱藏的好,那女兒找線索就是了,時候長著呢,總有給她報仇的那天,娘您是正室夫人,自然要與丈夫同心同德,就算是抓到了那內賊又能如何?不過是聽從父親的將此事壓下來而已。」
「這孩子,說什麼渾話呢?」秦曼槐訓斥說。
她也明知府里有內賊,不然那兩人進府是做什麼?難道只是來傷人那麼簡單?
可她不願讓女兒摻合進來,這不止是與那內賊為敵,還是與自己的丈夫為敵。
「娘,女兒大了,知道自己該如何保全自己,也知道該為您分憂了,您只管歇著,府里眼下沒什麼事,等四娘子那脫離了危險,女兒再來告訴娘好嗎?」
「不成不成。」秦曼槐放心不下「你一個未成家的姑娘家,傳出去名聲不顧了?快快回沁竹軒歇歇,看你這眼睛熬的,嗓子都啞了,秋霞,去廚房端一碗梨汁來,給韻兒潤潤嗓子。」
蘇韻瑤見拗不過母親,只有回了沁竹軒。
蘇墨瑤醒了好久了,嗓子啞的說不出來了話,蘇韻瑤便將手中的梨汁給了她喝,蘇淺瑤醒的稍微晚了些,她身子一向不好,昨晚又受了驚嚇,晚間夢魘嚴重,害的侍女都小心翼翼的守著她,生怕有什麼不對。
「璃惜真是可憐。」蘇淺瑤看著桌上的早飯只覺得沒有滋味,心裡空落落的「還有我們那連一面都沒見到的弟弟,怕是四娘子傷心的不行。」
「離去的人我們只能做什麼來彌補,但活著的人不同。」蘇韻瑤放下了手中的粥碗「十二妹妹身子一向不好,如今四娘子命懸一線,我怕她也會遭人毒手。」
「命懸一線?」蘇墨瑤嚇了一跳,儘管嗓子腫疼厲害也問了句「不是說昨夜孩子生出來了嗎?」
「是生出來了沒錯,但是晚間四娘子醒了一陣,得知孩子沒活下來的消息又昏死過去,扯到了肩上的傷口,這半宿大夫都沒閑著,到現在還守在傾寧軒呢。」蘇韻瑤將早上璃笙打聽來的消息說給了兩個姐姐聽。
蘇淺瑤認同的點了點頭「十二妹妹確實不安全,要不將她接到沁竹軒來?」
其他兩人都比較贊同。
五姑娘身邊的藤蔓葉子和十姑娘身邊的柳芽一同去的傾寧軒,接來了狀態非常不好的蘇婉瑤,她弱小的身子不住的發抖,看向眾人的眼神都像是有攻擊性一樣。
她往日里不是這樣的,可見她被嚇得不輕。
弟弟腹死胎中,娘親又受了刀傷,她小小年紀哪裡經歷過這些?怕是一時半會緩不過來的。
昨夜秦曼槐想將蘇婉瑤接到素凝苑去,可她不願,只想著守護娘親。來時詢問了大夫,大夫說柳荷的命保住了,她聽了這話像是再也撐不住了一樣,癱在了葉子的懷裡,這才到沁竹軒來。
璃笙盛了一小碗粥遞給她,她喝了半碗,剩下的無論姐姐們怎麼勸也喝不下去了。
因為身子不好的原因,平日里她只吃一點,何況眼下她沒有胃口,吃不下去正常。
蘇韻瑤讓璃笙下去,將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能感覺到她抖了一下,接著才歸於平靜。
「放心,四娘子無事。」蘇韻瑤耐心的替她掖了掖鬢角的碎發,盡量聲音不大的說「有姐姐們保護你呢,還有大夫人和父親為你做主的,你別怕,都會好的。」
蘇婉瑤抬起頭看了看她,又將頭低下埋在兩隻胳膊中間,好一會兒沒說話,只有不時傳來的抽泣聲。
莫大的失去感和悔恨害怕可能是人成長必須經歷的,只是蘇韻瑤不願讓這種事教會蘇婉瑤堅強,失去了親人的感覺她可能不知道,但幾年下來她早已將璃惜當做了姐妹,又何嘗不是失去了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