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死要面子敗家爹
「文信侯去世了,呂家公子要守孝三年,這三年他都不會再來煩你了。」
荊軻靠上廊柱,啃了一口梨子,對著段靈兒傻笑一下。
「嗯,」她點點頭,見他肩上落了一片葉子,便幫他輕輕撣掉,「你昨天就知道了?」
「我瞎說的。」
段靈兒昨天在窗外聽見荊軻對呂延說的那番話,她雖沒看見荊軻的表情,但光聽聲音,就能感到他非常自信篤定。
怎麼都不是以前那個荊軻能說出來的話,可眼前這……就是荊軻啊。
靈兒打量著他,啃梨的吃相,靠在柱邊的姿勢,無不是她熟悉的樣子。
荊軻奇怪地摸摸臉:「我臉上有東西?」
「你……」
段靈兒剛開口,段然就急匆匆地小跑過來:「靈兒!」
微胖的身體,氣喘吁吁的小鬍子,他上氣不接下氣道:
「幸好……幸好啊靈兒,沒答應那個呂、呂家公子,為父方才……方才去了闕台,看到——」
「文信侯去世了,」段靈兒幫他順順氣,「早就知道啦。」
段然看看荊軻,點點頭:「阿軻去看的吧,哎喲……真是太險了,若是答應了他,被耽誤的可就是我們靈兒啊。」
段夫人聞聲出來,聽他這麼說,重拍他兩下:「就是你!差點斷送了我靈兒的終身大事,好在昨天阿軻進來打岔,要不然吶,一旦答應下來,我們靈兒人還沒嫁過去,就要先等他守三年的喪,這期間若是再死了母親、叔父什麼的,喪期加到一塊兒,十年都嫁不過去……」
段夫人叨叨個沒完,說兩句就要拍一下段然,段然被她拍得一愣一愣的。
荊軻翻了他們一眼,把梨核往草叢裡一扔,擺擺手:「我去店裡了。」
段靈兒小步跟上:「等等我啊。」
兩人剛出門走了沒多遠,段禾苗就在後面邊跑邊喊:「哎呀你們怎麼不等我!阿娘都煩死了。」
這孩子今年九歲,眸子雪亮,一副機靈相兒。
穿著白衣黑裳,是濮陽城學堂弟子的統一裝束。
段然給先生送了十條肉乾(束脩)讓他去念書。
段禾苗背著一個小布袋,袋子里兩卷竹簡,一蹦一跳地追了過來。
「你慢點,」段靈兒笑了笑,「別總把自己摔得一身傷。」
「呃,」段禾苗愣了一下,放慢腳步點點頭,「唔……嗯。」
荊軻覺得這話奇怪,摔跤怎麼會一身傷?
就問道:「小禾總摔跤么?我怎麼不知道?」
「阿雲給他沐浴的時候發現的,身上有些淤青,小禾說是跌跤弄的,男孩子嘛,皮一點,免不了跌跌撞撞。」
阿雲是家裡的婢女,負責照顧靈兒和禾苗的起居。
段禾苗本來還笑嘻嘻的,聽姐姐說這些,瞬間安靜下來,默默跟在後面。
荊軻回頭看看他,朝他勾了下手:「小禾,過來。」
段禾苗低著頭,磨磨蹭蹭走近他。
表情委屈,小聲嘟囔:「阿軻哥哥……」
荊軻蹲下身,搭著禾苗的肩,輕聲問道:「摔到哪裡了?」
他支支吾吾道:「嗯……就是跌了一下,青了一塊,沒事的,沒幾天就好了。」
「可以給我看一下么?」
「不、不用看了,我快遲到了……」段禾苗退後一步,繞開荊軻,一溜煙地跑開,「我先走了。」
荊軻轉頭盯著他的背影,這孩子跑起來倒沒什麼異樣。
「怎麼了?」靈兒問。
荊軻搖搖頭:「還不好說。」
兩人繼續往青禾軒走去……
店裡沒什麼生意,本來幾年前就該倒閉了的。
就算倒閉,段家四口也能靠遺產而生活得不錯。
家裡有兩個婢女,兩個男僕,還能多養荊軻一張嘴。
可是段然敗家,花錢如黃河決口。
這人微胖,沒什麼優點,缺點大概就是懦弱、懼內。
還有一點很要命,喜歡窮大方。
他懷念自己從小錦衣玉食的生活,死要面子。
在酒肆大方宴請,贈人禮物,就為了聽別人喊自己一聲「段公子」。
他喜歡買楚國漆器,漆屏、漆碗、漆榻、漆案,漆木雕。
黑的紅的,好看是好看,一眼望去全是錢。
還學貴族子弟玩什麼高山流水,敗掉一半的遺產買了一把伏羲彈過的千年古琴。
拿回來沒彈幾下就裂了琴身,很凄慘,也沒法轉手,現在放在架子上落灰。
雖說他懼內,可段夫人在花錢的問題上,跟他幾乎是一個胚子里生出來的。
不制止,反縱容,不然段家的財產也不至於耗得這麼快。
而兩人都把家庭的衰落怪罪於那份失傳的菜譜身上。
荊軻走著走著,忽然想到這事,就隨口問道:「到底是什麼樣的菜?」
段靈兒嘆了口氣,搖搖頭:「父親沒說過,我也不知道。」
兩人穿過濮陽城縱橫交錯的小巷,沿著主幹道走上半刻就是市集。
在市集最顯眼的入口處,是一家掛了五個幌子的大酒肆。
白馬閣。
東家是隔壁魏國白馬縣人,所以就叫白馬閣。
也正是這家店,在段家落沒后,以極低的價格買走了段家的青禾酒坊。
還包括給酒坊長期提供釀酒糧食的幾十畝田。
很有趁火打劫的意味,不過段然自己賣得也很急。
而不到半個月,他就敗光了賣酒坊的錢。
白馬閣門前是去青禾軒的必經之路,靈兒每次路過,都要在門外駐足一會兒。
她不服。
她從小也是錦衣玉食著養大,到十幾歲的時候突然發現家裡快不行了,她沒法接受這種落差。
既然父母指望不上,就要靠自己了。
她給店裡僅存的一個夥計做了動員,又臨時招來個廚子。
賣掉一支釵和一塊玉佩,預發了半年的錢,讓他們先留在青禾軒。
然後在這半年裡走街串巷,去找以前的老主顧。
又是送禮又是探望,終於靠著賣慘挽回了一點人氣。
現在每天總共也就兩三桌,一直在貼錢。
荊軻天天都到店裡幫忙,這樣店裡就有兩個夥計了。
另一個夥計叫阿讓,他就住在後院,這會兒在門口掃地。
「東家,小荊哥。」他沖兩人點點頭。
阿讓不到二十歲,濃眉大眼,看起來憨憨的。
為人老實認真,任勞任怨,是青禾軒在鼎盛時期一個掌柜的遠房侄子。
廚子阿山出去買菜了,也買不了多少,就是一些新鮮蔬菜和魚蝦。
店裡有肉乾,後院還養了雞。
段靈兒為了節省菜錢,都準備在院子里種地了。
前幾天還讓荊軻修了一圈小籬笆。
青禾軒的待客前廳有兩張長長的客榻,每榻上面各有四張小方案,一桌能坐四人。
荊軻到店之後,就負責擺好藤席坐墊。
再擦擦桌子和櫃檯,等待著也許不會上門的客人。
店裡已經請不起掌柜了,就只能由段靈兒自己來。
她在後面理理賬簡,撥撥算籌(算賬工具,竹籤狀)。
真的沒什麼好乾的,還不如去後院給菜地鬆鬆土。
不過,一個好看到讓呂不韋兒子都惦記的姑娘獨自掌柜,很危險。
這也是為什麼,荊軻每天都會陪她來店裡。
時常有些遊手好閒的人,見她一個小姑娘在裡面,心生歹意進來勾搭。
荊軻就擋在前面,把人給趕走。
比如這時,三個惡相橫生的粗老爺們,擼著袖子進門。
荊軻警惕地盯著他們,慢慢朝牆邊的柴刀靠去。
領頭那人瞪視一圈空空如也的前廳,大臂一揮:「給我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