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八角古城
高原晝夜溫差大,白天熱的要死,到了夜晚氣溫一下子降了下來,白靜摸黑拿著睡衣下樓,一樓左側一間的房正亮著,白靜朝亮光走去。門上貼著一個粉紅色的便利貼,白靜亮起手機看過去。
「一次性拖鞋在衛生間柜子里,往左擰是熱水,洗髮水在壁櫃里」丹知龍飛鳳舞的幾個字在粉紅色的襯托下更是俊逸。還是一個細心的人啊,白靜想著剛才的一幕不由得又紅了臉。
洗完熱水澡的白靜舒服的躺在被窩裡,拿起手機刷朋友圈,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朋友圈成了一個展示自我,營銷自我的舞台,各種生活你方唱罷我登場,不是曬旅遊,就是曬娃,都在那個狹小的框子里尋找著自我的價值。
白靜很少發動態,因為自己就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女人,沒有男友,沒有讓人羨慕的工作,就連親愛的父親也在一年前離她而去。父親對於白靜而言更多的只是一個符號,從記事起他就不在她身邊,每年陪伴她的時間只有短短的一個多月。小時候的白靜總是忘了父親的長相,所以在父親回來的前幾天會拿著相片反覆看,害怕在車站認不出父親。但就是如此可憐的時間,白靜也是深愛著父親,每年板著手指算父親的假期,一年的那一個月對於他們一家三口是最美好的。因為那一個月有各種好吃的,各種好玩的。就是那美好的一個月成為她們母女全部生活的動力,在怎樣艱苦的生活也因為那一個月而變得容易。
還記得父親臨走前的那一個月,被癌細胞折磨的如此瘦弱不堪,那渾濁的眼神一次次看向床榻邊的女兒,好像透過她看向一個未知的世界。白靜害怕父親的那個眼神,好像看的是一個完全的陌生人。在最後的幾天,父親一直拉著她的手一遍遍嘴裡含糊著「去甘南,去八角古城,那裡有藏王墓」,在迷迷糊糊中父親念叨著他的甘南,他的古城。他一輩子都在甘南當兵,三年後又在部隊轉成士官,幾十年的歲月奉獻給了高原,就連死也在心心念念那個地方。
在白靜正想東想西時,隔壁的大房間傳來低低的誦經聲,她能確定那就是誦經聲,從小時候開始她的夢裡就有那個聲音,透著詭異的轉折與曲調,荒蕪又悲涼。夢裡還有一群穿紅袈裟的僧人,排著隊盤腿坐著,一個身穿白衣袍的女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這個夢她延續了十幾年,貫穿了她整個的童年和青春。
白靜被這個熟悉的聲音嚇傻了,這裡怎麼會有夢中的聲音。被好奇心驅使的白靜悄悄起床,向窗外望去,透過月光她能看到隔壁有幾個人在炕上盤腿坐著,筆挺的身姿,時不時雙手擊掌一下,但是那些人沒有穿紅袈裟,穿的只是普通的藏裝,只是每個人的頭髮都留的很長,都纏在頭上,大概都纏了三四圈的模樣。
這些人是幹什麼的,佛教徒還有纏發的嗎?為什麼這個聲音會在她夢裡出現,無數個為什麼像一條蟲從腳底盤纏而來。白靜好想出去問個究竟,但礙於自己客人的身份不敢亂來,再說這裡宗教文化濃厚,自己貿然出去犯了禁忌怎麼辦。白靜思來想去沒有出去,等天快亮時才迷迷糊糊睡著了。
耳邊不時傳來稀稀落落的掃地聲,白靜緩緩睜開眼。映入眼帘的是純色的原木,靠著牆角的立櫃,上面繪有七彩的八寶圖案。牆上凹進去的壁櫃,同樣也繪有七彩的祥雲。
白靜穿好衣服往屋外走,昨晚那幫人已經不見了。大客廳已經人去樓空。昨晚的那個中年女人正拿著掃帚在認真的掃地。白靜杵在那,不知道該去哪裡。
「起來了?昨晚睡的好嗎?」冷不丁從背後伸出一張手,輕輕拍了拍背。白靜轉過身,看到一臉笑盈盈的丹知。一早上醒來能看到一個如此滿面春風的微笑,白靜心情一下子像被瓊田玉漿包裹了似的。
「早上好,昨晚睡的還好,就是半夜好像聽到了念經聲。」
「哦,那個是在超度呢」丹知習慣性的又撓了撓頭。
「超度?我看他們樣子不像是僧人啊」白靜說完,自己也後悔了,這樣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自己立場何在啊。
「這個說起來比較多,我們這邊叫他們「俄卦」,是藏傳佛教的一個派別——寧瑪派,他們不像普通的僧人,是在家修行的居士,可以娶妻生子的。」
「哦,原來,我問的是不是有點多了?」白靜不好意思的抿著嘴小聲問。
「沒有」丹知一幅雲淡風輕的摸樣。「先吃飯吧,吃完飯我也要去縣城,剛好稍你一路。」
「真的啊,那就太謝謝了,我還想著今天怎麼去縣城呢?」
「我阿媽已經做好飯了,你洗完臉來這個房間吃飯」丹知說著指了指偏右的一個小房間。
「嗯嗯,好的」
等白靜洗漱完畢來房間時,飯菜已經端上了桌子。糌粑酥油,還有酸奶。白靜並不陌生,小時候父親會經常拿來讓白靜吃,說營養價值高。所以白靜不但吃過,對拌糌粑還是很熟稔的。等酥油在彩繪的龍碗中慢慢消化完時,白靜就把糌粑倒在酥油上開始攪拌,熟稔的動作讓丹知的母親向白靜豎起了大拇指。嘴裡說著聽不懂的話,滿臉都是平靜祥和的微笑。
「我媽說你很厲害,」
「也沒有啦,我爸小時候常教我的」
「你爸在藏區待過?」「嗯,待了幾十年。」
「哦哦」。
一路上,白靜在副駕駛上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樣,右手習慣性的敲擊著駕駛台,好像底下是一座鋼琴,隨時要準備彈奏一曲。丹知時不時的轉過頭看著她,眼神里滿是探究。
「我要去趟八角城,麻煩你把我放到離它最近的地方。」
「我今天沒事,去縣城也是為了去加油,八角古城離這也就十幾公里,我可以載你去的,那裡也沒啥看的,就是一個土城牆而已。」
「這樣太麻煩你了吧,總之太謝謝你了」。白靜說完雙手合十作感謝狀。
八角古城就那麼突兀的出現在白靜的眼前,不同於中國大部分的方形城牆,八角古城的城牆是十字形的。而在古城的正門上方,畫有金底白字的「卐」符號。白靜知道這是藏族古老苯教的符號。
在甘南,這是唯一一座苯教的古城,裡面的居民還在信奉苯教。與周圍信奉藏傳佛教的人是那樣格格不入,但卻頑強的守護著自己的信仰。八角城周圍的平地、丘陵、台地上,留有古代棄耕的層層梯田,有的地方梯田一直修至山頂。城牆內分佈著約百十戶人家。房屋都是平頂的,布局整齊,街巷縱橫。放眼城外,河谷的台地上,成片的黃色油菜花和綠油油的青稞交相輝映,生機盎然。
白靜向北門城牆頂端爬去,丹知以大概一米的距離隨行著。那深鎖的眉頭,還有急切的腳步無不疑訴說著白靜內心的激動。在生命最後的盡頭,父親每天把自己鎖在書房畫這個古城,各種比例的古城,那一次次丟向垃圾筒的廢紙宣示著沒有找到答案的苦悶。白靜不知道父親為啥要畫這個古城,到底裡面藏有什麼秘密?
她查過歷史,這是一個西漢年間修建的城牆,在考古時發現過漢代墓葬和王莽時期的錢幣。在生產力不甚發達的漢代,為何要在這高寒蠻荒之地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用黏土和砂石夯出一座城池?就因為一個軍事要塞嗎?白靜在苦苦思索,一個賽北的古城牆到底有什麼魔力讓父親在臨終前念念不忘?
一路無話到了縣城。白靜與丹知交換了手機號和微信號。白靜便匆忙坐上車去往合作,那裡有父親服役的兵團——中國最後一個騎兵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