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情深不知酒濃(6)
上官家的三姐妹早年曾在英國遊學,雖然成行得倉促,但倫敦始終給予她們了美好的回憶。此次故地重遊,三枚女青年早商議好要來個徹底遊玩,重溫求學時光。尤其不可放過的最是那些風景秀麗,安逸甜美的英式鄉間田園生活。
她們借住在上官宜維劍橋同學斯科特家族的古老莊園裡,莊園距離倫敦坐火車十五分鐘,這是一幢有200年歷史的古老城堡,裡面有大量精美的瓷器、壁畫、掛毯、書籍、傢具,雖然有些陳舊,不過依舊光鮮。站在窗戶前往外看,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碧綠草坪,點綴其中蒼翠的古樹,遠處的森林和偶爾冒出頭來跳躍的野兔。
為了幫助弟弟紓解心情,宜室特意拉上上官雲澈一起來城堡小住幾日。宜室、宜畫和宜維徹底放下一切束縛,整日徜徉在林間小道上,或是在平靜的湖邊流連忘返。不過,上官雲澈似乎不太領姐姐們的好意,整個旅程總綳著臉,硬邦邦的。
離開了寇松街和公使館,就逃開了電話、無線電、惱人的來訪者和各種繁文縟節。面對優美如畫的風景,他仍是感到煩躁,非常煩躁。像一隻猛獸困在四面是牆的狹小空間里。他拚命撞,拚命撞,卻找不到出口。
「我們的國家什麼時候才有這樣美麗的城堡啊!」
面對姐姐的感慨,上官雲澈嗤之以鼻,「細姐,人和人是不同的,國和國也是不同。英國有城堡、白金汗宮,我們有大宅門、王府花園和紫禁城。」
「雲澈,你別和我抬杠好不好?」
他心情不佳,哪裡說得出好聽的話。
清晨和黃昏的散步是是上官雲澈唯一感到心情片刻疏解的時候。
初夏的雨說來就來,他戴著帽子冒著濛濛細雨出門,穿過綿延的草坪走到大樹底下的長椅上。雨勢越來越大了,滴滴嗒嗒順著他的帽檐落下來,打濕他的臉和眼睛。
他冷透了,卻還是一動不動,看著遠處壯麗的城堡,其實好想告訴細姐,房子只是盛物的容器,重要的是裡面的人。斯科特家族城堡如此美,卻只留著管家和僕人。可知,這裡再美,若沒有心愛的人陪著,便也如空殼。
「Sir,Sir……」一個男孩舉著雨傘從城堡里跑了出來,他是來給上官雲澈送口信的。暴雨之中,他指著城堡的方向不停說話。
上官雲澈抹去臉上的雨水,站起來隨他往城堡走去。
他進入城堡,換下濕透的衣服,重新穿上一件袍子,快步走入會客室。
駱小平右手端著咖啡,左手裡正拿著一塊餅乾,看見他驟然進來,不知該餅乾吃還是不吃,想了半天,還是決定把餅乾塞到嘴裡,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駱秘,你這麼急來,是公使館發生什麼事了嗎?」
「嗯——」乾澀的餅乾團團卡在駱小平的嗓子眼,他奮力搖頭,,掙扎著說:「不,不是公使館的事情——」
駱小平飲了一大口滾熱的咖啡,把餅乾咽了下去,好不容易順過氣來,「不是公事。」說著,從公文包里取出一本厚沓的記錄本樣的東西,「昨天早上,剛收到的東西。從國內寄過來的。」
「是什麼?」上官雲澈接過來快速翻看著,上面歪歪扭扭的字體並不是英文,「這是德語吧?」
「是!」駱小平挺直了背脊,德語乃是他的第二語言,「公使,這是一份病歷記錄。」
「誰的?」
「易謹行。」
上官雲澈一愣,駱小平走過去把裡面用紅線圈出的地方指給他看。「你看,這裡記錄的是民國戊午年七月一位叫楚風的中國男士的詳細求醫和問診過程。」
「上面寫的什麼?」上官雲澈焦躁地問。
駱小平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回答道:「不育。」
上官雲澈感到手裡的東西墜到地上,那泛黃的本子宛如千斤之重,他臉色蒼白,嘴唇顫抖。
「公使——「
「你,你繼續說。」他扶著駱小平的手走到會客室的沙發上坐下。
駱小平將掉落的病例本撿起來,拍了拍上面的浮塵,「大概易謹行自己也想不到,德國人做事嚴謹,國內局勢動蕩,戰爭頻發,他們離去前,便把所有的病案資料分門別類移交給了國民政府的衛生部門。我們能找到也屬偶然,易謹行求醫時用的姓名就是後來寫文的筆名。」
「你確定?」
「百分之九十九。」駱小平肯定的說:「病例上寫得很清楚,病人自述年幼時得過嚴重的腮腺炎和睾丸炎,這種病症的最大後遺症就是不育。當時他已結婚三年,一直無所出。所以才避人耳目離開上海去北京看病。醫生檢查以後,病例上的結論也是——高度懷疑不育。」
「只是高度懷疑而已,並不代表他一定就不能,也許是她妻子也有問題——」上官雲澈心亂如麻,他想象不出如果茉莉的孩子不是易謹行的,那會是誰的?
她的生命里除了易謹行就是他而已,但他和茉莉沒有過肌膚之親啊。
「我問過立美,易謹行的前妻早已再婚,而且已經生了三個女兒。」
「哐當!」
門外傳來一聲沉悶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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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但凡有過人的才華,必定是要恃才傲物的。傲物的反面又是對自己充分的自滿和自信,天才不屑於和常人說話,他們對自己堅持的事情懷有百分百的確定。但當這種信任之牆轟然倒塌時,他們受的打擊比尋常人額外要重。
今日,上官家最聰明、最清高、最傲慢的四小姐上官宜維突然氣閉痰昏在會客室門口暈厥了過去。
她這一口氣閉得厲害,暈厥幾個小時,可把家屬嚇壞了。
「雲澈?」宜室悄悄把弟弟拉到一邊,「到底怎麼回事?宜維怎麼會突然暈倒!你是不是又和她吵架了?」
「沒有。」
宜室懷疑地問:「那她怎麼會倒在會客室門口?」
上官雲澈動了動嘴,道:「我不知道。」
「你呦!」宜室點點他的額頭,嘆道:「你會不知道?我看,你是不想告訴我罷了。雲澈,你細姐一貫冷靜自負,她會為什麼事情急得暈過去?」
上官雲澈眼神晦暗,還是一句,「我不知道。」
他打開門,看見上官宜維暈倒在會客室門前後,心裡就明白了一點。如果茉莉的孩子不是易謹行的,那麼天底下就只有一個可能。風雨如晦的那個晚上,發生的一切都不是他的夢。確實是茉莉來過,在她去武漢的前夜。只怪他喝得太醉,生生錯放了她的手。
「雲官,你就裝吧!」
「宜室姐姐,別急著罵我,先讓我進去看看細姐吧。」
宜室側開身體,讓他進去,「雲澈,不許再刺激宜維。」
「嗯。」
上官雲澈進了卧室,古老的四柱大床上,瘦瘦的宜維躺在中央,白白的小臉露在被子外,沒有平日的張牙舞爪,整個人瘦弱不堪。宜畫坐在床邊陪著她,看見雲澈進來,朝他點了點頭。
「細姐,怎麼樣了?」他走近幾步,悄聲問。
宜畫搖搖頭,向他使眼色,「人是醒了,就是不講話,撬口不開,我也沒轍。你好好勸勸她。」
「嗯。」
宜畫站起身來,離去前在妹妹耳邊耳語幾句,才依依不捨出去。
宜維無精打采睡在床上,瞥見弟弟進來,心情不知該喜該悲。她是不是要說:「雲澈,恭喜你做爸爸了。陶茉莉的女兒是你的孩子。」
想到這裡,她的眼淚「嘩嘩」流下來。
這都是她的錯,她的自以為是造成的結局。
她對不起雲澈,更對不起那個孩子。
「雲官——」
「細姐,你別說了,一切都是我的錯。」
宜維愣了,淚眼模糊地看著弟弟。
他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走到床邊拉住姐姐的手,「細姐,今時今日在我身上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我自己的原因和過錯,怎麼能夠怪到你身上呢?在上海的時候,我對不起茉莉,為她傷了心,就和立芬藕斷絲連。這都不是細姐的錯,是我太軟弱,管不住自己。所以……茉莉才不愛我,所以,我才會讓大嫂、大哥、宜室姐姐、宜畫姐姐、細姐為我擔心。細姐,對不起,我錯了。」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宜維抱住弟弟,為他話里的傷心,「雲澈,是細姐對不起你。是細姐錯了,細姐真的錯了。求求你,一定要原諒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茉莉的孩子,她的孩子……」
宜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反覆渴求著原諒。
雲澈抱了抱姐姐,哽咽道:「細姐,你莫說了。這些事情,是我和茉莉的事。你放心,我不會逃避也不會再軟弱。我會去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宜維咬住牙,任眼淚肆意。
「雲官,你和茉莉……你準備做什麼……」
他沉默一下,黑幽幽的眼睛像凝集暴風的黑色海洋。忽然,他又笑了一下,望著前方,輕輕地說:「細姐,我想帶她逃走。」
「雲澈!」宜維抓住弟弟的手,彷彿他就要消失在她眼前。
「我開玩笑的。細姐,怎麼可能?就算我拋得下牽絆,她也不會跟我走。」
「那你——」
他垂下目光,床褥上的刺繡像極了美麗的春花,他的眼神繾綣地在花朵上滑過。
「細姐,人是不可能掌握自己的命運的,是不是?」
宜維的眼眶漫上水霧,抽泣著搖頭,哭道:「雲官,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騙你,不應該——」
他像沒有聽見她的話,自問自答道:「細姐,我明白,人是不可能掌握自己的命運的。我能抓住的只是命運給的一點點稍縱即逝的機會。」他自嘲地笑起來,話雖悲愴卻不悲傷,「不過,即使那樣的機會比抓住流星還要渺茫,我們也要去追逐。這就是人生的意義,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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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官宜維的房間出來后,上官雲澈即吩咐駱小平訂最快的火車票回倫敦去。
上官宜室身為長姐,有點氣憤地批評弟弟道:「這麼急趕回去有何事?就不可等到明天?」
「宜室姐姐,我必須要走。」他是一分鐘都等不下去。
「你這孩子,宜維還躺在床上——「
「讓他走吧。宜室姐姐。」宜畫十分淡定地坐在沙發上翻著書本,道:「留得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況且,你看他這笑臉,應該是撥開雲霧了吧。」
他咧開嘴露出潔白的牙齒,走過去把兩個姐姐都擁抱了一下,「姐姐們,斯科特莊園很美,願你們有個愉快的假期。我們倫敦再見——」
「瞧他,」宜室嗔怪地望著他急匆匆離去的背影,笑道:「一放下心中的包袱,立馬又成了孩子。」
「他不是放下包袱,是終於找到方向。」
「是啊,都被你知道了。」宜室薄怨地瞪著妹妹,「你們三個都有事瞞著我,就嫌棄我笨,不和我講。我回去見了大嫂,非要告你們的大狀不可!」
「好姐姐,」宜畫笑著把她又摟又抱,「拜託,我哪裡敢嫌棄你呦!真是因為我也什麼都不知道啊。」
兩姐妹笑笑嚷嚷,直驚動了屋裡的上官宜維,她披了件睡袍,顫顫巍巍出來。一雙眼睛腫得像桃子似的,低著頭,道:「姐姐們請坐,我有話要講。」
「什麼話啊非要現在講?」
「就是,你身體不舒服,快回去躺好。」
上官宜維一個勁地搖頭,「姐姐們,請坐好聽我說,我做了一件特別大的錯事,真覺得無臉見人。只希望大哥、大嫂不要責怨我。」
宜室和宜畫聽她說得如此嚴重,面面相覷,緩緩坐在長形的沙發上。
宜畫道:「你說吧,我們準備好了。」
「好。」
上官宜維絮絮叨叨說了很久,窗外的光暗了下去,房間打開了照明燈時才把話說完。
說完一切,她癱在沙發上,宛如掏空了自己。
房間里靜悄悄的。
上官雲澈坐最快的火車趕回倫敦,一路風塵,他顧不得回到公使館清洗一會,整理一會思緒。他急切地想見到某人,而且必須一定要馬上看到她,他才能安下心來。
街還是那條長街,春花雖謝,綠葉長蔭。想起上一次,他們在這分別,一陣疼痛便漫過心扉。
他直接扣響了大門,急促而熱烈。
「先生,請問您找誰?」出來應門的是女僕麗麗。
「請問,茉莉在嗎?」
「Jasmine?」
「是。」
麗麗皺了皺眉頭,道:「Jasmine,回中國了。」
「啊?」他如遭雷擊,雙手緊緊抓住鐵鑄的雕花欄杆,「什……什麼時候的事情?她為什麼會回國去,她的女兒呢?是不是,是不是和她一起?」
麗麗被上官雲澈焦躁的口氣嚇住了,喃喃道:「先生,對不起,我不知道。」
「你站住!」他叫住轉身欲走的麗麗,大聲喊道:「呂碧雪呢?易謹行呢?他們在不在,我要見他們!」
麗麗害怕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跑回了屋裡。
上官雲澈在橡樹街3號門口徘徊了幾個小時,最後出來接待他的是呂碧雪。
呂碧雪的狀態相當不好,佝肩駝背,從宿醉中醒來,披著一件長袍睡裙,與其說是個人,不如說像遊魂更貼切些。
上官雲澈不願和她多言,劈頭就問:「茉莉呢,還有她的孩子,她們現在在哪裡?」
呂碧雪茫然地搖頭,「我不知道。」
「你為什麼會不知道?」他快發瘋了,狠狠地逼到她的眼前,「她一個女人帶著孩子會去哪裡?」
他不敢想象她如何和孩子輾轉回國。
呂碧雪看著上官雲澈突然就笑了起來,古古怪怪扯著他的袖子,說道:「上官雲澈,你快去找茉莉吧,快把她找回來。翩翩還發著燒呢。她什麼都沒帶上,能去哪裡呢?」
「她為什麼要離開?」他越聽心裡的恐慌越大。
呂碧雪木然地偏著僵硬的頭,目光躲閃著,期期艾艾地道:「她……她都曉得了……你給我的錢,所有的錢是怎麼來的……她一直哭,一直哭……說對不起你,對不起上官家所有人……」
上官雲澈形容不出心裡的滋味,他的眼睛似乎就看見茉莉抱著女兒在站在這裡面對真相哭得傷心欲絕。
「呂碧雪,茉莉一直把你當做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吼了出來。
他是不喜歡呂碧雪的,在高納公寓的時候他告誡過茉莉,不要和她來往。但茉莉不聽,她認為呂碧雪是個好人,是可以信任的朋友。可呂碧雪回報她的信任是什麼?是背叛和欺騙。
月光下,呂碧雪的臉白得發青,曲著的唇極力忍耐著,眼眶裡終於滴下淚來,「我……我喜歡茉莉,像你一樣愛著她!」
「那又如何?」上官雲澈充滿同情而憐憫地看著她道:「呂碧雪,如果這就是你愛人的方式的話,我想,茉莉寧可從來都不認識你。」
呂碧雪頹然跌倒在地,悲傷地抽泣起來,夜風捲起她的袍子,她失魂落魄哭得不可開交。
聽見哭聲,易謹行亦從房間里出來。他坐在輪椅上,面無表情地看著痛哭的呂碧雪,又仰望她身邊健康偉岸的上官雲澈。
「你去貝法夫人那裡找找吧,茉莉沒地方可去的。」
上官雲澈緊抿著嘴唇,大踏步往門外走去,落在門口時,忍不住心裡的怒氣,說道:「易謹行,你和呂碧雪一樣。口口聲聲說愛她,卻都是欺負她無地方可去,無枝可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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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立美整了整衣襟,再次在鏡子里端看自己的容貌。她自問,比不上立芬姐姐的花容月貌,但在人群里,亦是不差的。可他就是不曾停下來仔細看她一眼,深入地去了解她一次。
她要回美國了,回去之前,她想再見茉莉表姐一次。
下午的黃昏,她按照約定的時間穿過枝葉茂盛的林蔭道,來到貝法餐館。
風鈴輕響,侍應小楊迎了上來,問道:「小姐,幾位?」
「我是來找Jasmine的。」
「是易小姐吧,請跟我來。」
小楊將易立美領到靠窗的位置,這個角落隱秘,可以將整個餐館一覽無遺又不易被人發現。
立美剛一坐下,不一會兒,小楊便端來了一杯咖啡,「Jasmine說你不喜歡喝苦咖啡,這是卡布奇諾。」
「謝謝。」立美笑著點頭,飲了一口濃濃奶香的卡布奇諾。
卡布奇諾的味道依然香濃,一如她記憶中的表姐茉莉。像背景那麼模糊不清,卻永遠笑著看你,埋頭做完所有的事情。
她想,立芬和她都是不服氣,為什麼天之驕子的上官雲澈喜歡上的人是軟面和善的茉莉。天底下,肆意達情的女孩子那麼多,玲瓏秀美的女子應有盡有,為什麼這好運偏偏就遇到她身上。
窗外黃昏下起一場小雨,點點滴滴飄在窗玻璃上,餐廳里有留聲機在放鋼琴曲Canon。
易立美愣住了,全神貫注聆聽這首曲子,連茉莉站到她的對面都沒有發現。
「立美。」
「茉莉表姐。」
茉莉坐在她的對面,笑容局促。這麼多年,易家的三姐妹一直像高懸在頭頂的太陽,奪走她所有的光芒。在她們面前,茉莉永遠有種底氣不足。彷彿還遺留在雙井巷裡,站在古老的大宅院中,面對四堵牆。
「立美,你找我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表姐。」立美笑著把咖啡杯在手裡轉動,「在你的心目中,我們這一家子永遠都是有事才來找你,對嗎?」
茉莉尷尬地笑了笑,可不是嗎?
姨媽永遠說:「茉莉,茉莉,我的心痛葯呢?發梳呢?衣服呢?鞋子呢?」
立美和立景永遠是:「茉莉表姐,給我們做棗糕吧、糯米雞、米釀,同學們要來,再做一些桂花藕、藕粉糕。不要外面買的,自己做的才好吃。」
立芬更是,「茉莉,裙子短了,幫我去裁縫店改兩寸吧。我的鞋子也壞了,幫我送去修一修。」
沒完沒了的瑣碎,看不到明天的辛酸。
如果沒有上官雲澈,就是到現在她還過著一樣的生活吧?
易立美忽然懂了,上官雲澈是上帝送給茉莉的禮物。
上帝關上一扇門,就會為你打開一扇窗。所有的苦難最終都會被另一種方式償還。
「立美,你怎麼又不說話呢?」茉莉不安地問。
「表姐。」立美抬起頭緩緩說道:「當你和雲官分開以後,有一年,他邀請我們三姐妹一起去南京做客。表姐,我不騙你,我喜歡他,深深地不亞於你和立芬。」
她頓了頓,臉上浮起一點少女的羞澀笑意,繼續說道:「當時,我在琴房彈琴。他走過來對我說,立美,你能為我彈一曲Canon嗎?我說,可以。十分鐘,我用盡全力,像把自己的一生一世都耗盡了。你知道,他最後說什麼嗎?」
立美俏皮地揚起臉來,「他皺著眉頭說,立美,你怎麼把一首悲傷的曲子彈得如此歡快?我說,雲官,因為我想你開心起來。」
茉莉安安靜靜地聽著,許久許久,才問:「後來呢?」
立美認真地看著對面的茉莉,緩緩道:「雲官說,失去她以後,我再也不會真的開心了。所有的歡樂都像蒙上塵埃。」
「啊?」茉莉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痛楚,宛如有人在她心上扎了一刀。
立美哈哈笑了起來,「騙你的。其實他當時什麼都沒回答我。只說,請我出去,他想靜一靜。表姐,你說,他一個人待在琴房的時候在想什麼?」
窗外的雨停了,光線全部暗淡下來,相對而坐的臉也變得蒙昧不清。
「我該走了。」立美低頭笑著,站了起來。
「立美——」茉莉也站了起來,不知該說什麼好。
「什麼都不要說。」她笑道:「也不要覺得愧疚。這就是人生,得到一些,失去一些。沒有人會一無所有,也不會有人得到全部。現在,我很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