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從一條朋友圈開始
從ktv散場出來,已經是凌晨兩點。
畢業一年,班長劉姍說要聚會一下,於是周末有了這個聚會。司馬秋雲今晚難得盡興,喝了點酒,不能開車,她翻了翻電話,本想找個人來接,後來還是找了個代駕。來的是一個憨厚的大叔,開車頗穩。她開了一點車窗,風吹進來,路燈一盞盞地向後略去。
有電話打來,她看見名字,消了聲音,沒有接。
一分鐘后,微信有人發來消息,三連發:
——散場了嗎?
——要我來接嗎?
——安全到家報個信。
秋雲看了兩秒,也沒有回復。
她無聊地刷著朋友圈,第一條,讓她的酒在深夜的冷風中清醒了一大半。
刀與木:
這輩子,走好。
下面配圖,一個燃燒的蠟燭。
她盯著那個朋友圈良久,然後下面看到她和刀與木的共同好友有了留言,基本全是祈福的手勢和「節哀順變」的話。
她很快明白過來,她也很想留言跟他說點什麼,但是猶豫半天,也保持隊形,寫上了「節哀順便「。
刀與木是她本科的一位老師,叫梁禾,帶過她們的油畫課,和同學關係都比較好。臨近畢業的時候,聽說他愛人生了重病,班長還組織人去醫院探望過。她那陣忙於找工作的事情在外地應聘,只送了份子錢。現在看到梁老師的這條朋友圈,她大概也明白,應該是他的愛人終於不敵天命,因病去世了。
哎,世事難料。秋雲心裡哀嘆。
梁老師是他們學院,乃至整個美院的一個傳奇,五十多歲的人(大概是吧),可是一點油膩姿態都沒有,身材顏值堪比三十歲的黃金年齡男人!八塊腹肌,倒三角;健身、旅遊玩的溜;朋友圈刷刷一翻,儘是享受人生的品質照片;對生活的把控和對潮流的追求,和當下的90后毫無代溝!你要說他是六零年代的人,沒有一個人會相信。
人怕出名豬怕壯,此人活得如此逆天,關於這位凍齡妖精教授的傳聞也從未間斷:比如傳言他每年都要去娛樂圈天王天後去的美容院,花天價打一針玻尿酸;比如傳言他家裡有一個巨大的健身房,有各種專業的器材,會請最專業的私教進行健身輔導;比如傳言每天他在食堂吃的飯菜都是做樣子的,有人親眼見到他吃完后又去廁所吐出來,然後吃了一顆晶瑩剔透的藥丸;最離譜的莫過於說他在修仙辟穀,甚至說他有妖精的血統……等等等等,真真假假,眾說紛紜。
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學院從五十歲的掃地大媽到二八年華的入學鮮肉,都曾為他沉迷或者掰彎過。歷屆大膽的女學生——從上個世紀80年代到如今21世紀——都有人曾對他拋出鍋愛情的橄欖枝。但是梁禾,簡直就是一個異類,一個絕緣體!他從未掩飾他有一個寶貝的老婆,而且為了她,寧願一生丁克。至於其他,無論男女,他都沒有多看過一眼。
總之,秋雲在大一剛剛入學的時候就被大二、大三、大四或者碩士、博士師姐科普過了:梁禾是他們學院的一個傳奇,他有三十歲的顏值和五十歲的沉穩,能滿足你所有對鮮嫩肉體的慾望和靈魂伴侶的奢望。他的老婆上輩子一定拯救過整個宇宙一百次才遇上這麼好的人。如果你對梁老師有任何一點非分之想,請儘快撲滅吧,因為無數的師兄師姐的已經幫你探過路了——沒用的,他雖然有00后的時尚前衛,但卻還守護著60后對愛情死心塌地。
她同寢的同學吳柳也印證了這個定理——她還記得那個夏天,吳柳表白被拒絕後,回寢室哭得死去活來。
「姑娘,到了。」
秋雲思路被打斷,回神,代駕的大叔已經幫她將車停在了樓下。
「小姑娘晚上不要太晚回家,還是不安全的。」臨走時,好心的大叔跟她囑咐了兩句。
她抬眼瞧他,大叔面色慈祥,和她父親差不多年紀。
她說了聲「謝謝」,再回頭看向十二樓,那盞窗戶黑乎乎的。
宿醉的後果就是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秋雲睜開眼睛,摸到手機,習慣性地點開微信,看到班級的微信群有100+未讀信息,瞄了一眼,大家都知道了梁老師的事情。
這時,吳柳的電話火急火燎地打了進來。
「云云,你知道了嗎?」
「什麼……」秋雲聲音懶散。
「梁老師的事情!」
「哦……我知道了,昨天我看到他的朋友圈了……」秋雲起床,找拖鞋。
「……」那邊沉默。
「你別想太多了,」秋雲走到洗手間,開了免提準備洗漱,「梁老師剛剛失去愛人,心情一定很沮喪。我們班會組織去探望的。」
「我知道了。」吳柳打斷了她的話,聲音很低沉。
司馬秋雲也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麼。
梁禾對於吳柳是一個特殊的字眼。大學時候,吳柳對梁禾的心思她們一個宿舍都知道,可結果是單相思,不了了之。秋雲好心提醒過吳柳,梁禾是老師、有家室,就算是沒家室,就算他看上去只有30多歲,但他的年紀也可以當她們的父親了,這是沒有辦法忽略的事情……她還清楚地記得當時她們的對話:
「柳柳,你清醒一點,這是不可能的事。你應該快速整理心情,後天就是期末考試了。」
吳柳根本聽不到重點,林妹妹般幽怨地看著她,問:「秋雲,你摸著良心說,如果他不是我們的老師,如果你不知道他的年紀,會不顧覺得他很不錯?」
「……」可是秋雲明明都知道,這叫她怎麼回答。
「秋雲,你說呀,你就認真地回答我,拋開這些因素,只看他這個人……」吳柳使勁鑽牛角尖,「哦,對,就第一次見到他!我記得那天我倆在一起!你說,那天見到他時候,你什麼印象?」
看秋雲漸露不耐煩,吳柳又兩手扣住秋雲的肩膀,「秋雲……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我記得那天剛好進校不久,我倆在教學樓閑逛,你忽然接到家裡電話,走出去……」
秋雲扶額,思緒被迫拉回。那天她和吳柳一起吃了飯,說去教學樓看看。剛剛逛完一教,她手機響了起來,來電是「陳麗萍」,她有些緊張,側著身子接通,但對方不說話,只聽見抽泣聲。秋雲頓時如掉進冰山雪窟,在夏天的尾巴上冷得渾身顫抖。
她撇下吳柳,匆匆跑到室外。
這時一個尖銳的急剎車。
秋雲本來就有些重心不穩,稍微一碰就跌坐在地上。抬眼一看,一個穿襯衣的男人出現在跟前,眼神急切,旁邊歪著個自行車。
他傾身看著秋雲的腿,關切地問:「有沒有事?」
秋雲只是被碰了一下,並無大礙,自己撐地起來,搖頭:「沒事。」
「不好意思,剛剛沒來得及剎車。」他道歉。
吳柳聽見聲音急急跑出來,一看旁邊的自行車,就明白了七八分。她一邊攙扶秋雲一邊有些生氣,學校里騎那麼快乾嘛,賽車嗎?正想發怒,瞧見肇事者,聲音不自覺軟了下去:「你怎麼騎……怎麼回事…你…呀……」
肇事者高瘦頎長,濃眉高鼻,大眼長睫,活脫脫帥哥一個嘛。看他穿著不似新生那麼輕嫩,比同班的同學都成熟穩重,但又騎個自行車,約莫是個博士。
秋雲倒是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匆忙跑出來,不賴你。」
本來就沒有什麼事,秋雲連一點擦傷都沒有。五分鐘后,帥哥就又騎車走了。後來上課遇見,吳柳掐著秋雲,低聲尖叫這不是那天撞你的帥哥嗎!我靠!他居然是我們的老師!秋雲本來對這樣的事沒啥印象,但吳柳一提,她立馬就想了起來——
不是因為梁禾,而是那天他父親上訴失敗。
所以你問秋雲是什麼感覺。她已經記不起第一眼的感覺。她的第一印象,已經是梁禾現在講台上的老師印象了。高高帥帥的老師,像金城武,平易近人,學業給分高,很受學生歡迎。不老男神,學院傳說。
他是她的老師,是她尊敬的老師。
洗漱完畢,果然群里班長組織後天晚上去探望老師,現在統計能去的人數。
秋雲沒回,剛剛走回客廳,陳麗萍開門回來。看上去又是通宵奮戰,腳步虛浮,眼皮浮腫。
可是她還記得秋雲的事情。
「秋雲,林少華找你,說你電話一直沒人接?」
「哦,沒注意。」
「趕緊給人回一個去,吊男人也不是這樣吊的,小心轉身就走了。」
司馬秋雲翻個白眼,轉身就走。
「哎哎,你什麼態度,我說的這些都是為你好啊。你怎麼這麼個態度。這次我覺得的小林真不錯的。家室好,工作好,人也好,對你也好,我說啊,你也別老這樣了,差不多得了啊,趕緊把自己嫁了吧,也老大不小了,轉眼就快24了……」
秋雲忽然鬼神一般地出現在陳麗萍面前,嚇她一跳。
「我現在要給他回電話了,你還要說嗎?」秋雲問。
「哎喲不得了,」陳麗萍拍拍心臟,癟嘴走向卧室,「嚇死老娘了……」
司馬秋雲給林少華回了一個電話。解釋了一下昨天回來太晚了,就沒有打擾他。林少華沒說什麼,邀請她共進晚餐,秋雲想起手裡還有個私活要趕,抱歉拒絕了。林少華又說同事給了她兩張歌劇的票,後天晚上的,邀約她一起去。
司馬秋雲聲音依舊溫婉,但心裡莫名湧起一絲疲憊。是的,這樣你來我往的邀約和婉拒讓她覺得疲憊。她忽然想起群里的統計,於是她再次抱歉地拒絕了:「我們大學老師愛人去世了,後天晚上得去看看他。」
「那完了我來接你吧。」林少華說。
「……」秋雲實在不好意思拒絕,只好應道,「好的,那多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