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而且豈止女生。」
司馬秋雲對梁老師的老婆了解不多,大多都是從學院的談資和吳柳的八卦中得來,真人並未見過。直到到了追悼會的那天晚上,才算是真正見到了——遺像也算吧。她叫何英,看上去很年輕,很有氣質,沒有孩子,保養不錯,大概也就30多的樣子,和梁禾倒是很般配。聽說她生前是做投資的,並非藝術圈子,可惜英年早逝,死於宮頸癌。
到了現場才發現,除了班長劉姍組織了他們班的同學,學校來的學生代表還有在校的、已經畢業好幾屆的,梁禾在學校評價一向很好,偌大的追悼會廳,竟然擠滿了人。
梁禾站在門口接待各位來賓,一身黑衣,頭髮長了不少,秋雲記得以前是寸頭,現在已經長到了耳下,變成了隨便的三七分。他帶著一副黑框眼睛,眼神略有疲倦,對每個到來的人都鞠躬一下,表示謝意。
追悼會結束后,吳柳非要拉著司馬秋雲去和梁禾說幾句。
「梁老師,節哀順變。」吳柳盯著梁禾說。
「謝謝你們能來。」梁禾客氣地回道。
「梁老師,您不要太悲哀,人死不能復生,您要往前看,您身邊……」
「梁老師!」秋雲忽然打斷吳柳的話,拽了拽吳柳的手說,「您的身體也要多多注意。」
梁禾看了下她倆,說:「謝謝,你們也是,不要以為年輕就是本錢,不當回事。」
「恩。」
秋雲正要拉著吳柳離開,梁禾又說:「你現在博物館工作如何,還順心嗎?」
秋雲愣了愣,意識到在博物館工作的是自己。哦對了,當初這份工作,還讓他幫了點忙的。
「還行。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工作嘛。」秋雲淺笑,他不提,自己都快忘了畢業的那段時間了。其實她想說,何止是普通,簡直是很枯燥。
「對於搞美術的,可能是有點,」梁禾好像嘴角微微翹了一點,但秋雲不太確定,他又說,「但是也很有意義,畢竟接觸的都是前人留下來的瑰寶,值得好好研究學習。」
在外面等林少華來接的時候,吳柳又忍不住對秋雲開始碎碎念了。是的,這是大學時候吳柳的習慣了,每次見了梁禾,她總有說不完的話要和秋雲分享。秋雲一開始還覺得新鮮,畢竟八卦嘛,可是次數一多就有點煩了——總是「梁禾」「梁禾」「梁禾」,要麼就是「梁老師」「梁老師」「梁老師」,沒完沒了,讓人心煩。
「你覺得梁老師和他老婆生前關係好嗎?」吳柳問。
「我哪兒知道。」
「我覺得很一般,今天我都沒有覺得梁老師很傷心。都沒看他哭,也沒有看到紅眼。」
「拜託……」秋雲不禁側目,「今天是追悼會,他那樣豈不是很失態。」
「那又怎麼樣,如果真的很愛她,就會很難受,情難自禁也是很正常的啊。」
「……」秋雲懶得理她。
「我覺得梁老師一直丁克也有問題。是不是他老婆不能生?還是他們根本關係就不好?」
「……這你管的也太多了吧。」
吳柳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吳柳:「如果我現在再向梁禾表白,你說他會不會答應?」
秋雲轉身訝異地看著她:「你瘋了吧,你還沒有放下他?!」
秋雲以為離開大學,吳柳已經平穩過度。最近相親認識了一個學長叫何慶勇,兩人都見過家長,一路奔著結婚去了。大學那點陳年往事也變成年少不懂事的小插曲。沒想到今日一見,吳柳居然又舊情復燃了。
吳柳不說話,只盯著追悼會大廳里看。
「你都有何慶勇了,你在想什麼呢?」秋雲瞪大眼睛,「更何況梁老師愛人剛剛走。」
「就是因為我離開校園了,他愛人也走了,我才這麼說的,」吳柳一臉認真地說,「現在女未嫁,男未娶,有什麼不可能的?」
「可是……」秋雲覺得太突然了,下意識地阻止,「可是……可是他比我們大那麼多,都是我們的父親輩了……」
「好啦秋雲,」吳柳一臉無所謂,「大二時候你就跟我說過這個話了。你看看梁老師,像父親輩的人嗎?你覺得現在這個社會,年齡還重要嗎?」
「……」秋雲被噎得不清,但還是覺得不對,強調,「你都有何慶勇了。」
「那又怎樣,」吳柳忽然朝她身後開心地笑了,打了聲招呼,「少華,你來了。」
——「你還不是有林少華了?」
林少華是司馬秋雲的第五個相親對象。
大學一畢業,陳麗萍就馬不停蹄地給秋雲安排對象,生怕她這個閨女人老珠黃嫁不出去。其實從高中起,追求秋雲的人就開始在樓下叫秋雲的名字了,到了大學,秋雲更是出落地亭亭玉立,加上成天和藝術打交道,氣質更佳,喜歡她的人都可以排隊去打台灣了。但秋雲卻一直單身了四年,陳麗萍納悶了,甚至一度懷疑秋雲性取向有問題。在秋雲的一再否認下,陳麗萍行動起來,給她馬不停蹄地介紹相親對象。
「女孩子的青春就這幾年,一定要好好把握,不然一輩子都後悔……」
「大一的女生是青蘋果,好看不好吃;大二的女生是紅蘋果,既好看又好吃;大三的女生是香蕉,好吃不好看;大四的女生是西紅柿,還以為自己是水果呢……你說說,你現在都畢業了,蔬菜都要算不上了……」
「不要眼高手低,就我們這樣的條件,不在最好的年華把自己嫁出去,以後有你受的……」
……
秋雲開始還拒絕,可後來發現抵抗越劇烈攻勢就越猛烈,陳麗萍簡直拿出了她那個年代上山下鄉的勁頭,不攻下秋雲這個山頭不罷休。
最後,她搬出了她的殺手鐧——秋雲的父親司馬峰。
於是秋雲換做消極抵抗:相親,去;微信,加;電話,留;吃飯,去……態度不痛不癢,一直拖,等到對方說拜拜。
奏效了好幾個,直到遇到了林少華。
「在想什麼呢?」上了車,林少華髮現司馬秋雲心不在焉。
「哦,沒什麼,」秋雲揉揉太陽穴,「有點累。」
「心情不太好?」
「沒有,」秋雲支了右手撐在車窗上,「就是覺得人生無常。」
林少華笑了笑,開了車裡的音樂。
「這個老師姓什麼?」他問。
「梁老師,梁禾。」
「和你們關係很好?」
「嗯,他為人親和,心態年輕,和同學們打成一片,今天來了不少他的學生。」
「教什麼的?」
「大二教我們油畫。他對佛教研究頗深,帶的研究生都偏這個方向的……」秋雲自嘲一笑,「但我沒繼續深造,也不太了解。」
「那他應該看得開吧……對佛教有研究的人,據說都能看透生死……」林少華說,「不過看他那麼年輕,應該孩子也不大,就是對孩子來說有點不公平……」
「他其實50多歲了……」秋雲忍不住說。
「什麼?」林少華驚訝,轉頭問道,「可他看上去也就30多歲…35左右?…真是看不出來。他有點……」他思索著,「有點金城武的感覺……」
「可能保養的比較好吧,」秋雲對林少華的反應一點不意外,她第一次知道的時候,也驚得張大了嘴,「其實我們私下也這麼覺得,而且我還要告訴你,其實他沒有孩子,一生丁克。」
林少華再一次回過頭來,差點闖了紅燈。他一腳剎住,半天,問道:「真的?」
「是啊。」司馬秋雲被他的表情逗笑。
「那……」林少華慢慢消化這個消息,「那你這位老師還……挺不一樣的……」
「是的,應該算是我們學院的一個傳奇吧。一般搞美術的都會不一樣,他應該算是搞美術里的不一樣了。」
「確實是……」紅燈變成綠燈,汽車起步,林少華說,「學校里是不是很多女生喜歡他?」
「當然,」秋雲看向窗外,深秋季節,楓葉打著轉落地,「而且豈止女生。」
林少華起初沒懂,兩秒后也笑起來。
「別告訴我,這裡面還包括你吧?」他打趣地說。
「怎麼可能。」秋雲仍是看著窗外,不痛不癢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