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香瓜

59-香瓜

雖然滿臉是血,辛旗居然很罕見地沒發脾氣,只是接過司機遞來的一塊軟布將座位上的玻璃顆粒掃到地上,看了一眼外面的風雨說:「進來說話。」

閔慧有點懵,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程啟讓的車,裡面的人突然變成了辛棋。仔細一想又明白了:這裡離公司的大門並不遠,程啟讓好歹也是個大集團的CEO,在公共場合不可能對她死纏爛打。可能是他的車離開了,辛棋見她神態異樣,開車追了過來,兩輛車都是黑色,大雨中也看不甚清……

閔慧乖乖地坐了進去,見他臉上的血滴在雪白的襯衣上,顯得格外刺眼,訕訕地說:「對不起,我認錯人了,趕緊去醫院吧。」

說完坐在旁邊,縮著肩膀,咬著嘴唇,不吭聲了。

其實她的力氣有限,磚頭砸開的洞也不大,汽車玻璃在製造時都做了鋼化處理,就算有外力作用,也會碎成顆粒狀,一般情況下不會對人員造成嚴重的割傷。

但辛旗的樣子有點嚇人,她仔細一看,明明都是些很小的傷口,卻個個血流不止,造成「滿臉是血」的印象。車上沒有急救包,辛旗覺得不是大事,讓司機找了個藥店進去買了些創可貼和醫用酒精將傷口一一清洗貼住。閔慧用濕紙巾幫他把臉上的余血擦了一遍,明明已經乾淨了,不一會兒功夫,血從創可貼里滲出來,繼續往外滴。

「這血怎麼止不住呢?」她著急說,「都過去十幾分鐘了,還是去醫院吧!傷口需要徹底的清洗,裡面可能有玻璃碎片。」

「我每天都吃抗凝血劑,止血會比較慢。」他說,「但能止住,不用擔心。」

她慚愧而沮喪地坐在他的身邊,想自己在微信上已經把他拉黑了,坐得太近不合適,只得緊緊地靠著窗邊。辛棋仍然坐在那個車窗砸破的位置上,雨水從外面飄進來,半邊的西裝都濕了,加上衣領上的血跡,看上去很狼狽。閔慧自己也好不了多少,頭髮一綹一綹地堆在腦後,上面還在滴水。

「我一直以為你的脾氣比我要好,想不到你發起火來也夠嚇人的。」

「……」

「你說你認錯了人,你以為我是誰?」

「……程啟讓。」

他眯起眼睛打量她,過了片刻說:「如果你想說一說你和他之間發生的事,I』mallears.(譯:我很樂意傾聽。)」

她搖頭。

「不想說,也不勉強。」他的手錶響了一聲,他從口袋裡掏出一瓶葯,將一枚藥丸倒進口中吞下去,然後說,「總之你恨他這一點,我get了。」

「……」

「但有一點我還不明白,既然這麼恨他,幹嘛又要回觀潮上班?」不知不覺中他的語氣里又帶上了譏諷,「怎麼,賣鞋賣得不開心?」

「程啟讓威脅要開除我的團隊。」

她頓了頓,見他似乎沒聽懂,又說:「GS1.0的研發團隊。」

「你那幾個手下還發愁找不到工作?」

「不發愁,但現在不是合適的時候。有幾個人的家裡出了點狀況,需要穩定的收入。再說GS項目是我們一手研發的,我們想把這個產品升級成更完善的版本,已經想出了很多的點子和方案,現在走的話,它就會落到別人的手中,最後變成什麼樣子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毀了,也可能是被別的產品取代了。我不想它是這種結局。」

「所以你就用石頭砸人家?」他搖了搖頭,「幸虧是我,換成他你得坐牢知道嗎。」

她也是頭腦一熱沒顧上多想,現在想起來有些后怕,點點頭說:「知道了。」

「前面有個Mall,去買件衣服,你的衣服都濕透了。」他說。

那個Mall是濱城最貴的購物中心,有很多國際奢侈品牌,閔慧平時也愛逛,都是掛眼科,沒怎麼走進去過。生日的時候周如稷倒是在這裡給她買過幾件衣服和鞋子,知道她一貫節省也沒說出價格。有次聖誕節做活動,閔慧被曹牧拉著去買過一個Gucci的小包,好看是好看,貴到肉疼,平時也不捨得背出來。被每年至少要買兩個包包的曹牧嘲笑了半天。

「不用了,」她連忙說,「回家換一下就好。」

「我的衣服也髒了。」辛棋說,「咱們在Mall里吃個飯,我讓司機回去換輛車再來接我們。今晚是你的探視時間,對吧?」

她點點頭。

「蘇全的繪畫老師帶著一班小朋友看畫展去了,八點鐘才回來。」

閔慧乖乖地看著他血跡斑斑的衣領,心中歉疚,點點頭說:「好,去逛逛。順便給你買件白襯衣。」

***

他帶著她直接去了迪奧。

閔慧知道搞金融的人都比較注重穿著,只能硬著頭皮走了進去。櫃姐熱情地走過來問道:「兩位,需要幫忙嗎?」

「我想給他買件白襯衫,」她指著辛棋說道,「跟這件相似的就好。」

辛棋說:「我要同款的。」

說罷將西裝外套一脫,那櫃姐一摸連忙說:「喲,外套濕了,我給您拿進去熨一下?」

「好的,謝謝。」

櫃姐將西裝交給一個女生,轉身說:「您這件小蜜蜂的白襯衣我們正好有貨,給你拿件同號的?」

「嗯。你給她挑幾件衣服吧,還有鞋子。」辛棋說。

「好吶。」櫃姐訓練有素,態度恭敬卻不諂媚,「這位小姐的身材好極了,我們這裡有條玫瑰印花的裙子,特別適合她。」

閔慧左挑右挑,最終挑了件棉麻混紡的T恤和一條印花長裙,上面也沒有標價,她自己在心中掂量,覺得這是最便宜的。在櫃姐的極力推薦下,她又買了一雙鞋,心想,上個月發的獎金還沒花呢,就犒勞犒勞自己吧。

走到前台掏出銀行卡正要交錢,辛棋淡淡地說:「我來吧。」

「不不不,我來我來!」說罷不管三七二十一,將辛棋掏出來的信用卡塞回到他的手中。

看著她搶著付錢,辛棋和櫃姐同時愣住。

閔慧也倒抽了一口涼氣,看似不起眼的幾件東西加在一起居然有八萬多塊……

「如果你一定要送我一件白襯衣的話,付白襯衣的錢就可以了。」辛棋只好說。

那一件就七千多塊好么!閔慧在心中嘀咕,嘴上卻說:「不用!我來就好,上個月發了一大筆獎金還沒花呢。」

「既然這樣——」辛棋眉頭一挑,「不如我就幫你花吧,這件襯衣我需要一打。」

「那就來一打。」

閔慧決定將大方執行到底。櫃姐一陣窘笑:「對不起,我們這沒有一打,這個尺寸只有五件。剩下的要從別的倉庫調貨,您留個地址,大概兩三天能送到。可以嗎?」

「可以。」閔慧心想:自己在陳家駿身上花的錢也不止這個數,辛旗是蘇田的男朋友,應該平等對待。不能因為他比較有錢就想著節約。何況目前蘇全所有的生活費、教育費、住宿費都是由辛旗來支付的,給他買幾件好的襯衣也是應該的。

閔慧付了錢,走到更衣室將濕的外衣全數脫下來,換上新衣服。出來時看辛棋臉上的血也終於止住了,心下鬆了一口氣,兩人拎著大包小包去了三樓的西餐廳。

不想西餐廳的生意不好,客人很少,點的菜不到十分鐘就全部上齊了,兩人都點了牛扒,默默吃菜,只聽見餐刀割肉的聲音。

「對了,」辛棋忽然想起了什麼,一邊用牛肉蘸了蘸醬汁一邊說,「我給你和家駿寄了一箱香瓜,大概是這兩天到,你們可以嘗一下。」

閔慧心中詫異,現在正是吃香瓜的季節,濱城裡到處有賣,何必要寄:「這香瓜……有什麼特別嗎?」

「我種的。」

閔慧以為他在開玩笑。

「還記得那次在明水縣嗎?我看中了當地的一個香瓜園?」

閔慧想起來了:「就那個三十畝地……外加一棟兩層樓的房子?」

「我把它買下來了。」

「什麼時候的事?」

「幾年前吧,我請了一位瓜農教我種瓜。」

真是越來越離奇了,閔慧笑道:「你這麼忙哪有時間弄這些?」

「也不是天天去,雇了幾個人幫我打理,關鍵時候會去住幾天,在果園裡乾乾活兒。這些瓜是全天然的,沒有農藥,沒有增甜素。全全應該也喜歡吃的。」

她看著他,默默地笑了:「辛棋,有時候我覺得你很費解。」

「你也一樣。」他淡淡地說,「四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你,是一種顏色。之後在濱城重遇,是另一種顏色。剛才的你,又是一種顏色。你究竟是哪種顏色?」

「剛才的我是真正的我。我脾氣不好,又愛叫真。我倆其實很像。」

「你怎麼知道我是什麼性格?」

「我不知道,只是從你在我面前表現的樣子進行推測——」

「那是我故意讓你知道的。不讓你知道的那一部分你完全不知道。」

「我同意。比如說你為什麼要種香瓜,我就不知道。」

「因為我覺得我的父母可能是瓜農。」

「這不一定吧?你又不是在瓜田裡被撿到的。」

「小時候我經常夢見自己在一片香瓜田裡玩耍。」他的思緒飄遠了,「其實我早該懷疑你了。這個夢蘇田知道,她說是我爸媽託夢給我,他們可能是種瓜的。」

「……」

「蘇田沒在日記里提起,所以你不知道。假如你真是蘇田,聽到瓜園就不會驚訝。」

「你願意去采個血嗎?」閔慧忽然說,「現在NDA的數據比對快極了。你的親生父母也許正在找你,你也許並不是被人拋棄的。放在你身邊的那張字條也許是偽造的……」

「No。」

「人的一生中,總要有一兩個親人才好。」

「我有蘇田、有家駿、還有兒子。」他的目光柔了柔,「倒是你,父母雙亡,脾氣又犟,活得很累吧?」

「不累啊。我也有很多親人:家駿、蘇全、周如稷——我還有個仇人,這讓我活得更歡了。」

「假如蘇田在世,她會為你高興的。」他不由得喟嘆。

她忽然笑了一聲。

「有什麼好笑?」

「我們提到蘇田卻沒有吵架——這好像是第一次。」閔慧說,「這頓飯,我請你。」

「那你今天真是破費了。」

***

司機換了一輛車將他們接回青藤花園的公寓,裡面空無一人,蘇全還沒有回家。

「我先洗個澡,你不介意吧?」辛棋問道,「我身上好像有股血腥味。」

「不介意。」

他拿了兩件衣服去了浴室,一會兒功夫洗完出來,上身是一件白T,下身是條寬鬆的九分褲,臉上的血已經完全止住了,但一道道的玻璃划痕還是很明顯。

閔慧說:「坐下來,你臉上的傷,我用創可貼再幫你貼一下。」

他依言坐在沙發上,她站在他面前,捧著他的臉,先用棉簽蘸著酒精清潔了一下傷口,再將創可貼剪成圖釘大小,一個一個地貼在傷口上。

他們挨得很近,他身上有股好聞的沐浴露的香味。她看得見他髮際線上發白的頭皮。她的指尖如一支羽毛從他的臉上、眉尖輕輕拂過,大約是最近看過書,有股油墨的味道。

她不知為何開始流汗:「辛棋。」

「嗯?」

「我想做.愛。」

「What?」

「請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負擔。」她說,「我現在是安全期。」

「NO。」

「我剛給你買了十二件襯衣。」

「NO。」

「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NO。」

「你錯過了蘇田,當然可惜。你錯過了我,也挺可惜的。」

「你說得沒錯,是很可惜。可是——」他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如果我錯過了自己的承諾,那將是不可饒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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