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才招才選才育才 他耕耘在正定的原野上
用才招才選才育才他耕耘在正定的原野上
(1985年1月)
河北正定。1984年。初冬乍寒。
推開門,握握手,我愣住了。他,31歲,身高1.80米,話語平緩,不見官氣。身穿藍制服,足蹬黑布鞋,著實有點土氣。若不是相會在辦公室里,我簡直難以相信,他,就是正定縣委書記——習近平。既沒有縣太爺的「譜兒」,也沒有大學生的「派」。
「這裡,聽不見人人喊改革,但處處在改革」
大刀闊斧之舉,往往是改革者膽識的表現;劍拔弩張之勢,往往是改革者氣魄的體現。有人反對么,正好,改革就是要引起爭議。人們對此津津樂道。然而,我的採訪對象,卻並非如此。
——8月的一天,暑氣蒸人。醞釀鄉鎮機構改革問題的縣三級幹部會議正在俱樂部禮堂進行。別看在座的村幹部有的搖著蒲扇,有的小聲嘮嗑,有的吐煙圈,有的自呷濃茶,可都支棱著耳朵,誰也沒走神。當他們聽到「這次機構調整之後,40歲以上的同志,一律不再進新班子」的話后,個個都似頭澆冷水懷抱冰——全身涼透了,因為他們的平均年齡是44歲。又是一刀切。中國的事情往往就糟在這一刀切上。
身為縣委書記的習近平注意到台下的反應,在一旁擺擺手糾正道:「農村變革的形勢,需要有一批掌握商品生產知識的新幹部。大家從全局出發,考慮一下自己是否具備條件。具備條件,40歲以上的也要留;不具備條件,就是眼下30歲也不能留。」話畢,村幹部們臉上愁雲漸釋,「這話叫人聽著舒服,也在理呵!」乘興而歸,細細琢磨,還是年輕人行。愉快讓位,把青年幹部「扶上馬,咱還要送一程」。這樣,在一般人看來很棘手的基層班子調整問題,正定縣委用一個多月的時間就解決了。改革,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不適應改革步伐的幹部,是留還是撤?人們發現,縣委並沒有「大動作」,而是組織幹部學習《政治經濟學》,參加文化補習班,舉辦科技知識講座,花了一番「培訓功」。細心的人還發現,習近平作起報告來,從不講春天播種什麼,一畝地施多少肥。講的都是「虛」的,什麼「第三次浪潮」,什麼「新的技術革命」。初聽起來和「莊稼經」簡直挨不上邊,猶如「天書」,但聽多了就漸漸開竅了。用有些幹部的話說:「不改不行啊,你看人家發達國家都走到啥地方去了,咱非追上它不可。」習近平聽後點點頭,會心地笑了。觀念的改革,是改革的希望。
——集市上,車水馬龍,擁擠不堪。那邊在圍觀什麼?好奇心強的人們緊走幾步,湊了過去。只見縣委書記和一個小夥子正在談什麼,並遞給他一張表格。接著,又把這張表格發給周圍的人。「民意調查表」,不知是誰念出聲來。縣委書記在街頭搞民意測驗,這不也是令人振奮的創新之舉嗎?
不久前,山西省一位縣委書記到正定參觀,臨行前感慨地說:「這裡,聽不見人人喊改革,但處處在改革。」聞名全國的當地農民作家賈大山,用幽默、詼諧的語言勾畫出習近平改革的特點:「他是不穿西服的改革者,銳意進取而鋒芒不露。讓人們在接受歷史性變革的同時,還能悠哉游哉地喝上一盅。這是一位含笑進取的改革者。」
讓我們來聽聽習近平自己對改革的見解吧。「我從不言必稱改革,只是想扎紮實實做幾件於國有益、於民有利的事情。改革是中華民族的意願,是中國社會的『大趨勢』,個人不必故作驚人之舉。我理解,改革不僅僅是改變。解放社會生產力,解除舊有觀念對人的桎梏,才是改革的最終目的。在改革進程中,要研究國情,要把握群眾心理,要避免破壞性震動,否則,盲目改革只會是一首浪漫的抒情詩,弄不好,還會給事業帶來損失。」
是,改革要同習慣勢力鬥爭,改革要同「左」的阻力鬥爭。但僅能鬥爭的改革者不是成熟的改革者。以理服人,以情動人,動而不轟,斗而不傷,同步前進,應是今天的改革者最大的本事。
「搞農業現代化,需要多一些戰略眼光」
坎坷的生活,不幸的境遇,它曾使多少自詡為「強者」的人變得怯懦。同時,它又使多少不肯屈從於生活的人成為強者。
1969年,剛滿15歲的習近平,在偌大的北京城裡沒有立足之地了。他和成千上萬熱血青年,一起湧向父輩們曾生活、戰鬥過的地方——延安。所不同的是,他的出走近乎流放。
窯洞,爐灶,煤油燈。酸菜,餑餑,小米粥。修梯田,築大壩,數不清的無效勞動。辛勤一年,所獲無幾。一曲哀愁的「農家怨」,回蕩在陝北高原的上空,凄凄慘慘,悲悲切切。「歷史的軌跡不應如此,馬列主義不會這般。」年輕人的心底在呼喚。7年,整整7年,習近平的經歷是這樣一幅流程圖:「反動學生」——「受苦人」的好後生——團員——黨員——大隊黨支部書記。他和農民一道搞科學種田,增產60%;辦鐵業社,在簡陋的窯洞里打出小農具;集資購置脫粒機、麵粉機、拖拉機,實現了半機械化。
「1975年,我到清華大學學習。」說著說著,習近平陷入深深的回憶:「臨行前,大隊特意宰了幾隻羊,每戶出個代表來給我送行。次日清晨,我一覺醒來,只聽窗外人聲鼎沸。推門一看,幾乎全村的人都等候在門前。我只感到喉頭哽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當我坐上手扶拖拉機后,隨著引擎轟轟的發動聲,先是老人,然後是婦女,接著是後生,人群中一片哭聲。7年啊,我多少次欲哭無淚,那天,我第一次哭了。陝北的人民養育了我,保護了我。我雖然告別了陝北的父老兄弟,但再也離不開人民。我要為人民做事情,要同人民唱一曲悠揚的『農家樂』。」1982年初,在北京工作的習近平,又主動要求「沉」到基層,來到了河北省正定縣。
閱曆本身就是一種知識。如果說在延安的習近平對農村已經有了感性的認識,那麼,在正定的習近平則對農村開始了理性的思索。他跑遍全縣25個鄉鎮,走訪縣直大多數機關,翻閱厚厚的縣誌,拜見「老正定」。縣情清楚了,眼前一片烏黑:烏黑的棉襖,烏黑的棉褲,烏黑的鞋子……千百年來,男耕女織的小農經濟,造成農村「老死不相往來」的封閉體系;「故土難離」「葉落歸根」,這些老話像一條無形的繩索,把農民牢牢地拴在土地上;「唯糧是農」的單一結構,使我們的農村無法擺脫貧困。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給農民送來了尚方寶劍,是從根本上改變這種狀況的時候了。年輕的縣委書記心中蘊蓄著一個戰略目標:一抓農民的「致富」,解決農村的貧困落後;二抓農民的「智力」,開發農村的智力資源。再也不能讓「面向黃土背朝天」的黎民百姓把「窮」和「白」傳給子孫後代了。
有了戰略目標就要有戰略行動
——組織班子,編撰《正定縣情》,讓人們了解正定的歷史;編撰《正定縣經濟、技術、社會發展總體規劃》,讓人們預知正定的未來。這兩份材料將成為正定幹部的「必讀書」。
——「××同志:冒昧上書,請原諒……我們地處基層,人才短缺,科技落後,視野狹窄,孤陋寡聞,起步之難您是可以想見的;況且我本人才疏學淺,涉政未深,經驗不足,能力有限,也時時感到力不從心。經過慎重考慮,我想求助於您……聘請您為我縣顧問。我想,您一定不會拒絕正定縣委、縣政府及全縣45萬人民的一片誠摯之心的。」這樣100多封落款「學生習近平」的書信寄到專家、學者的手中。也許是「冒昧上書」吸引了專家,也許是「全縣45萬人民的一片誠摯之心」感動了學者。很快,數學家華羅庚、經濟學家于光遠、教育學家潘承孝、食品專家杜子端等58名省內外專家、學者欣然應聘,組成正定縣顧問團。他們講學析疑、論證規劃、鑒定產品、提供信息、助辦項目,為正定起飛「顧而問之」。
——縣委工作會上,習近平講:「要學會捕捉、分析、利用信息,使信息儘快轉化為生產力,轉化為財富。」縣政府「技術信息交流交易大會」上,他講:「一條信息可以給一個工廠增加巨大的經濟效益,一條信息可以使一位普通農民成為萬元戶……」在他的力主下,縣信息中心成立了,《信息交流》創刊了,聯營的彩色《信息畫刊》也即將問世。縣裡8個經濟局建立信息股,每鄉一名負責幹部抓信息,村村設置信息員。在全國設置許多信息點。一張龐大的信息網形成了。
——全縣幹部會上,他語重心長地講:「有人以為種田人不需要喝墨水,搞農業不需要那麼多知識,大學生分配到鄉里工作,認為是屈才。其實知識還不夠。法國的農場主,兒子要繼承父業必須進農業學校,而且要在別的農場實習過,發給結業證書。在資本主義國家,繼承也要講資格啊。」為抓教育,他改善辦學條件,幫助私人辦學,全縣出現民間辦學熱。
距省會石家莊市僅15公里的正定縣城,是我國北方著名的古老城鎮之一,源遠流長的歷史,給它留下了瑰偉燦爛的文化古迹。具有1400年歷史的「大佛寺」古建築群聞名中外,四座古塔也馳譽四方。今年春天,習近平和縣委一班人另闢新徑,決定發揮正定這個優勢,發展旅遊業。他們集資170萬元,修古塔,創園林,整街道,蓋飯店。正定歷史名人、三國大將趙子龍的塑像已屹立在新開闢的常山公園內。這裡將以它特有的魅力吸引中外遊客,成為省會人民和廣大群眾節假日遊覽和休息的好地方。
封閉式的生活使我們落伍。開放式的經濟正顯示出它的巨大功能。習近平主張:「拆掉圍牆,八面來風,橫向聯繫,經濟協作,主攻石市,擠入京津,咬住晉蒙,沖向全國。」他,親自帶人赴江蘇考察,洽談項目;他,親自出馬,和外商談判。正定的大門向省內外、國內外豁然敞開。
戰略,本是軍事術語。走訪正定城鄉,我卻聽到上上下下都在談正定的戰略目標、正定的戰略措施。當人們看到我驚奇的目光時,又神秘地一笑,悄悄地告訴我:「這是近平同志『傳染』給我們的。」習近平主張80年代的「七品芝麻官」,要講戰略,要有氣魄!
「福建念山海經,青海念草木經,我們正定要念人才經」
說到人才問題,習近平講了一個故事。據說當年錢學森輾轉回到祖國后,美國的一位海軍部長暴跳如雷,他追問道:「為什麼把錢學森放回去?他一個人頂5個師。」講完,習近平笑了。「這位海軍部長的動機我姑且不論,但要肯定,他是識才的。西方國家尚能如此,我們有什麼理由不重視人才呢?」
——禮賢下士,尊重人才。聽說國家文物局的楊烈工程師要到正定修繕古塔,習近平事先囑咐:「楊工來了,趕快通知我,我去拜訪他。」那天晚上,習近平約好和書記們去參加晚會。當他得到楊烈到達的消息后,不辭而別。夜,深了。縣委辦公室不知習近平的去向,派人四處尋找,最後在隆興寺方丈院里找到了他。只見他和楊工程師談得是那樣的盡興。很快,楊烈被聘為正定縣顧問團成員。
——棟樑之材,要愛;基石之材,也要愛。一天,縣文化局長接到習近平的一封信。「這是青年李擁軍的一篇習作,你看能否用。」他想小青年學寫作,弄篇文章就麻煩縣委書記,領導哪有那麼多時間。他看也沒看,隨手寫上一行字「轉《正定文藝》編輯部」,送走了。誰料,幾天後文化局長竟收到李擁軍的來信:「老師,久仰大名,但不敢冒昧登門求教。習書記給我回了一封信,說拙作已轉給您,萬望您多多指教……」文化局長心頭一熱。在農村貧瘠的土地上想走文學道路,其艱難可以想見。遇到這樣的有志青年,習近平扶一把。我呢?自愧不如。他展開信紙,立即給李擁軍複信……
——既重視現有的人才,也關懷未來的人才。3月的一天,在河北農業大學讀書的51名正定籍同學驚喜地接到了在家鄉任職的縣委書記的來信。「我想,當同學們課餘飯後,晨明夜靜之時,一定是非常挂念家鄉的。這裡我想高興地向大家報告,今年以來,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路線指引下,經過全縣人民的共同努力,經濟建設又取得了可喜成績……家鄉的40多萬父老鄉親都在翹首以待,盼望你們早日以優異成績成就學業,為祖國的四化建設挑梁扛柱,竭智盡才。」落款:「你們的同志習近平。」51名同學爭相傳閱著這封充滿深情厚愛的來信,彷彿看到了家鄉人民滿懷期望的雙眼,彷彿聽到了家鄉人民字字千鈞的囑託。不久前,在石家莊市上大學的正定籍學生,主動捐款近400元,獻給家鄉正在興建的常山公園。
——慧眼識賢,廣招人才。正定縣委、縣政府的大院門上,除了應有的幾塊長牌外,還有一塊引人注目的長牌:正定縣人才技術開發公司。習近平興緻勃勃地講:「依靠一鄉一縣的人才畢竟有限,社會才是無限的智能寶庫。」1983年,正定縣通過電台、電視、報紙、雜誌向全國發布「招賢榜」,歡迎有志之士、有識之才,到正定這塊土地上來施展抱負。很快有24個省、市的600多封來鴻飛到正定,200人在正定應聘。這座曾孕育了多少英才的古城,如今,又為當代人才馳騁睿智提供了廣袤的原野。
難怪有人說:習近平像一個「人才吸入器」,在拚命地吸收人才。這,只能用習近平的話來解釋:「人才,關係著事業的成敗。」
「簡化就是效率,速度就是效率,責任明確就是效率」
步入正定縣委大院,迎面而見的是辦公樓上懸挂的一條醒目橫幅:「簡化辦事程序,反對拖拉扯皮」。當我和習近平談及此事時,坐在旁邊的小張給我講了一件往事。3月,習近平下鄉搞調查,當他到達某鄉時,鄉黨委書記和鄉長正忙得團團轉。這天上午,縣直一機關先後來了三批人馬,調查、了解同一個問題,而事先卻互不通氣。下來后,都點名要鄉黨委書記和鄉長接待。看著滿天飛的欽差大臣,習近平的臉上露出了慍色。走進鄉黨委辦公室,他又看見縣直某局在一周之內發下來的兩期簡報。這一下,他可火了:強調多次了,縣直機關不能亂髮簡報。如今,這個局一周內竟能發兩期簡報。「給局長打電話,先把打字機封了,再讓他們重學縣委有關規定!」向來和善的習近平這時讓人感到了一種少見的威嚴。他,下決心抓工作效率。
——縣委常委會上,他提倡:「說短話,開短會,發短文件,能當機立斷的事,就不要推諉扯皮;能三四個人面議的事,就不要找一幫人來作陪;開半小時會能解決的問題,就不要開一小時的會;能到基層解決的問題,就不要把人從基層找到上面來;屬於本人職責範圍內的事,就不要找上級領導表態;能上午解決的問題,就不要拖到下午解決;能當天解決的問題,就不要拖到第二天解決。」
——7月,在習近平的倡議下,正定縣進入了「效率月」:克服文山會海;簡化辦事程序;建立嚴格的崗位責任制。就在這個月,縣化肥廠和樹林村長達20多年的土地糾紛案用1個小時解決了;某單位侵佔公道建房栽樹,致使道路斷絕5年的積案,兩個小時內也解決了。
——每周二、三為縣直機關無會日。能做得到嗎?宣布規定之後的第一個無會議日,縣委書記心裡也沒有底。「了解一下執行情況。」縣委辦公室得到指令后,迅速做了調查,結果發現仍有5個縣直機關單位照常開會。「不開會彆扭。」「不行,就是要彆扭彆扭。會議纏身,實際工作怎麼干?」這5個機關受到縣委通報批評。後來,人們逐漸習慣每周的無會日。
——縣委辦公樓上的醒目橫幅,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我仍聽到幾個人在抱怨縣委機關工作效率低。這怎麼解釋?我直言不諱地提出自己的疑惑。「是啊,多年形成的陋習一時難以盡除。」習近平深有感觸地說。「對待這條橫幅,有兩個辦法。一個辦法是,乾脆把它摘下來,可這未免有點滑稽。另一個辦法是,堅持把它掛在辦公樓上,讓我們的幹部出來進去看著它,檢查自己;讓我們的群眾出來進去看著它,督促我們。我,當然要選擇後者。」
講效益必須求效率。到底何謂效率?習近平的概括是:「簡化就是效率,協調就是效率,速度就是效率,責任明確就是效率,最小的失誤就是效率,辦一件事成一件事就是效率。」
他,已經不是當年陝北高原上那個揮趕著黃牛踽踽獨行的耕耘者了。在這改革之風勁吹的歲月里,嚴冬的寒氣已凝固不住播種者滾燙的情懷。他,和正定40多萬人民一道,耕耘在這片蘇醒的原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