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金陵奇遇
眾人一見青年人竟然舉劍自刎,一齊驚呼起來。暗忖這青年人功夫好俊,為了一把寶劍,竟然喪命,多有不值。也不知他系何家子弟,父母親人得知這一噩耗又不曉得如何傷心,眾人一時心中雖嗔怪他莽撞,但到底有一些憐憫之意。說時遲,那時快。人們突覺一物從空而降,緊接著一聲爆炸,一團乳白色的濃煙自胖和尚身下升起。這一變故太過突兀,一俟人們明白這氣體含有劇毒時,已然將毒氣吸入肺腑,頭腦昏眩,立腳不住。就見那青年人、胖和尚、徐東來、石震海、王桐山以及剛剛沖至的數十個武士,俱都仆倒。接著,猶如風吹蘆葦似的,廣場上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一大片。遠處的人緊接著見到一片白雲倏地從空而降,倏地飛騰而去,玄妙至極。
卻說青年人一睜開眼,發覺自己竟然睡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天色已黑,房內桌上點著燈,不覺大吃一驚,立即從床上坐了起來。他記起了自己自殺過,便用手摸摸脖子。頭與肩分明還連在一起。可那一劍是真的割下去的呀。也許這是陰曹地府。人們不是常說人生如夢么?也許自己人生的這一夢醒了,可怎麼又總感到這兒像人間呢?門外有說話聲,也有腳步聲。再看這房內的一榻一幾一桌一椅,竟都與自己身前在紫金山青雲客棧租的房間有幾分相似。這一切難道說是幻覺?他正要下床,這時房門吱啞一聲開了,從外面進來了一個十六、七歲、身材單薄、面目秀美的少年。他暗暗一驚。幾個月來,他行蹤詭秘,極少與外界打交道,這少年從何而來?他突然記起來了,當初那一劍並未真的砍中自己。就在劍揮起的剎那,他突然感到肘彎一陣鑽心酸麻,彎過來的手臂頓時向外綳直了。也許就是這片刻的遲緩,救了自己一命。否則,以他手中寶劍之鋒利,便是有十顆腦袋也給砍下了。接著他感到有什麼東西爆炸了,很快便失去了知覺。
「這是什麼地方?」他警惕地問,同時握緊了拳頭。
少年人神秘地一笑,道:「別緊張。這裡是水西門外的『莫愁』客棧。兀那窗外便是莫愁湖。」
青年人大吃一驚,雙眼盯牢對方那還略帶幾分稚嫩的臉,身體突然一躍而起,一把捏住對方瘦弱的肩膀,喝道:「說!為什麼將我抓到這裡。」
少年人未能料到對方有此一著,臉騰地紅了。但他並不慌亂,肩膀只微微一沉,便掙脫了對方,同時,右手向對方一推。青年人頓時感到一股大力向胸口壓來,身子不由得一直退到床邊。青年人萬萬料不到對方小小年紀竟然有如此武功,不由得怔住了。
少年人突然噗嗤一聲樂了。「什麼?你以為,你以為我是什麼人?」青年人疑惑地問:「難道說你不是朝庭……」
少年人嘆了口氣,道:「假若我是朝庭的人,你還會如此輕鬆么?」青年人一想也是,如果對方是朝庭派來的,即使自己不被處死,也要遭到嚴刑拷打,更不會連穴位都不點。而且看不出對方有何惡意。但如果說是對方救了自己,又怎麼可能?彼此素昧平生,自己又是朝庭欽犯,一般人躲還怕躲不及呢。他實在猜不透對方的真實身份。「那你是誰?」
少年人笑道:「在下是誰並不重要,關鍵是在下已經救過你兩次。」
「什麼,你說什麼?」青年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以為自己是平空到了這裡的嗎?黎明時若沒有我的暗助,你就是插翅也難逃出皇宮。」
青年人幾乎傻了,「就憑你一個人?」
「怎麼,你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只不過有點太不可思義。那你是如何救得在下的呢?」少年人知道對方不相信他,便解釋道:「昨晚,我在花園中散步,無意中發現前面樓頂上有人影一閃而過,以為是個歹人,遂跟隨過去。一連追過好幾條大街,方才追上。後來見這人影一晃竄入宮內,我一時好奇,便跟蹤進宮。哪知一入宮內,便失去了對方蹤影。只得蟄伏在一棵大樹上靜觀其變。不久,便見他被眾宮內侍衛逼入林中,眼看不敵,就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捏成碎片,將林子北側的燈籠悉數打滅,又見他似已迷路,遂投石指路,將他引出宮。你道有沒有此事?」
青年人聽到這裡,哪敢不信?忙躬身致禮道:「在下黃嘯雲,多謝兄台救命大恩。」道畢,一躬到地。
少年人臉微微一紅,道:「誰要你感謝?敢問黃兄,為何不趁天亮之前出城?」
黃嘯雲嘆了口氣,道:「還不是為了――」說到這裡,他霍然一驚,急忙瞪目四顧,慌忙道:「我那劍?」
少年人用手一指他身後牆壁道:「是不是那把劍?」
黃嘯雲回首一看,見牆壁上果然掛著一把帶鞘的劍,忙過去將劍從劍鞘中拔出,頓時滿室寒氣森森,不由得驚喜萬分。「就是它!」他喊道。
少年人噢了一聲,道:「這是誰的?」
「我的。」
「那它為何被人拿去拍賣?」
黃嘯雲臉一紅,道:「這是在下行刺太子時丟在宮中的。」
「原來如此。你便是為了奪回它而留在城裡的?」
「在下本不敢存此奢望,只是這樣走了未免心不甘。」
少年人有些不解,他從對方的手中取過劍來左看右看,卻看不出什麼。便道:「這劍確是把寶劍。不過,它陰寒逼人,不具備上乘內功的人是不能使用的。也許不值得為他冒生命危險。」
「可這劍是在下下山時,師傅贈的。」
「怪道……你師傅是誰?」
「在下師傅自稱『大悔』,連在下也不知他老人家的真名實姓。」
「『大悔』?好怪的稱呼!你師傅從前一定有過令自己極度後悔之事。」
「在下也這樣認定。在下曾為此問過,但他老人家不答。」
「那你看看小弟的劍如何。」少年人邊說邊從自己的腰邊也抽出一柄劍來。黃嘯雲一看,對方的這柄劍絲毫不亞於他的,雖是在燭光之下,其光芒亦十分奪目,顯然亦是不世之珍品。劍身比他的那把略短些。他不禁脫口讚歎:「好劍!」
少年人將自己手中的兩柄劍看了又看,然後將黃嘯雲的劍還過去。他道:「小弟的劍是小弟的母親送的,名叫『秋水』。」
黃嘯雲駭然道:「『秋水』?『湛然玉匣中,秋水澄不流』,難道你手中的便是被白居易讚美過的李都尉用過的佩劍?」
少年人道:「小弟也不知是也不是。小弟只聽母親說過:當世有三把最最著名的古劍,其中之一就是小弟手上的這把秋水劍。另外還有兩柄劍,一名『紫電』,一名『玉虹』,分別在在下的父親和師叔手中。你手中的劍叫什麼?看來它的來歷也不簡單。」
黃嘯雲搖了搖頭,道:「在下不清楚。只是師傅贈送它時再三叮囑,不到萬不得已時不要用劍,因為此劍寒氣太重,被刺傷的人,即使武功再高,華佗再世,也無法將沿經脈進入體內的寒氣逼出。不過,這寒氣也不會一時片刻傷人性命,但它會在人體內不時發作,使人痛不欲生。少則數月,多則數年,便會使傷者體內陽氣耗盡而亡。」
少年人吐了吐舌頭,道:「看來它無異於一把毒劍。這麼說來,你雖然沒有當場殺死太子高熾,但他的命也不長了。」
黃嘯雲冷冷道:「他早死早好!」
少年人不解地問:「不知黃兄如何這般痛恨太子?」
黃嘯雲沉默片刻,面現痛苦:「其實在下不僅僅要殺高熾,更想殺朱棣那狗皇帝。」
「為什麼?」
「因為他們殺了在下全家三百多口,在下僅是倖存者。」
「啊,那黃兄你們犯了什麼大罪?」
「能有什麼罪?不過,在下早已是欽犯,如今又犯下如此滔天罪行,死有餘辜,兄台何必救在下?」
「我高興。」
「這樣會連累兄台的。」
「無所謂。」
黃嘯雲搖頭道:「如若因此而連累兄台,那在下是萬死莫贖了。兄台如何稱呼?」
少年人道:「小弟姓唐名賽兒。小弟救你純屬自願,萬一失手,也與你無關。」
黃嘯雲心中好一陣感動,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他問道:「那你今天下午又是怎麼救我的?光天化日之下,那可不容易。」
唐賽兒道:「今天,整個石頭城都在哄傳賣劍之事,說是誰只要識得寶劍來歷,誰便可白白得到它。我心中不免好奇,心想,這世上哪有等好事?莫不是有好事之徒在背後推波助瀾?又見大街上參加*的官兵和錦衣衛全不把這種反常的現象加以重視,便有點懷疑這賣劍的背後有什麼陰謀。一念及此,便趕到了夫子廟,在一家酒樓里尋個座位向下觀望。正瞧著熱鬧,突然我的心倏然一緊。原來我看到人群中竟然有大內副總管――」
「什麼?誰是大內副總管?」黃嘯雲詫異道。
「就是那個最後出現的瘦老頭。」黃嘯雲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他這才知道,在宮中將他一掌擊出窗子的竟是大內副總管、赫赫有名的司馬超原。下午他就是見到對方才心生絕望揮刀自刎的。當時,他雖然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但他知道對方的武功遠在他之上,萬一讓對方撲近,便要自殺也不能了。如今一旦知曉對方的身份,心中更是暗稱僥倖。他曾聽師傅言及司馬超原的事,知道對方乃是點蒼派的長老,當今武林頂尖高手,綽號通天猴。他是點蒼派當代掌門人的師叔,脾氣火爆,心高氣傲,與他的大師兄史一指爭奪掌門人地位時,兩人竟然連打三天三夜,最終師兄勝他一招。他一氣之下,退隱山野,潛心練武,準備將來出山時再與大師兄決一雌雄。工夫不負有心人,二十年工夫下來,竟讓他獨創出一套點蒼拳來。這時他躊躇滿志地下山,到了中原,方知他大師兄業已作古數年,掌門人的位子已有傳人。他不禁大為失望,又不屑與晚輩爭奪掌門人,便獨自縱橫天下,不過數年,便威震江湖。只不知他一個綠林中人又如何變成了大內副總管。黃嘯雲嘆息道:「我還不知他已投效朝庭。」
唐賽兒冷冷一笑道:「現朝國師道衍和尚本是少林僧人,因犯寺規被逐下少林,成了遊方僧人。在江湖上曾蒙司馬超原救過一命,故道衍後來發跡成為國師后,便提拔司馬超原做了大內副總管。」
黃嘯雲有些不解道:「他一個成名人物又怎肯成為太監?」
唐賽兒搖首道:「這我便不知了。」
黃嘯雲也不再追問,便回到下晚的事情去。他有些凝惑,「那你一個人如何敵得過通天猴和那數十名大內高手?」
唐賽兒微微一笑,道:「當時我見人群中有通天猴,心想他身為朝庭命官,不去捉拿剌客,卻反而躲在這裡看劍,這算什麼?直到後來又陸續發現了許多化了裝的大內及錦衣衛高手,這才多少有些明白。我當時雖不知這寶劍便是你丟棄的,但能肯定這寶劍是個誘餌,在釣人上鉤。直到黃昏時分,我方始鬆了一口氣,但就在這時,突見一人從側面的酒樓頂上縱身跳了下去。今天凌晨,我雖沒有看到你的面孔,但你的輕功招式我還記憶猶新。是以我一眼便認出了你,同時也終於明白了通天猴苦心設計的圈套竟是為了查出你的底細好追捕你,不禁替你急出了一身冷汗。後來見你果然不濟,而且要尋短見時,情急之下,便用手中的筷子去擊中你的肘部麻穴,使你手臂彎不過去;同時拋出一枚硫磺百毒彈,使你等統統毒倒,這樣我才飛身下樓,一把拽起你便脫身而去。乘著夜幕降臨,我租了一輛馬車,帶你闖過城門,到此歇下,先將你中的毒解了,接著又出去查看了情況,見沒有可疑之處,這才進來。我只是有點不明白,你應該知道那是個圈套的,卻為何自投羅網?」
黃嘯雲聽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對一個年僅十六、七歲的少年所表現出的機智、武功震駭不已。他嘆口氣道:「從中午起,我就躲在那座酒樓里,開始也沒在意,後來我聽到樓上的人紛紛說那劍是一把寒劍時,我的心一陣緊張,我不知道世上是否有這樣的巧事。很想下去辨認一下真假,同時也擔心那劍真是我的,萬一被人識破豈不連累了師傅?因此,我趁天色昏暗,想賭一把,卻誤中圈套。若非唐兄援手,在下現在焉有命在?」
唐賽兒笑了笑,道:「黃兄也不必為此掛懷,還請早點離開金陵。官兵可能很快就會搜捕過來。咱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說完,一轉身出去了。
黃嘯雲一時還未反應過來,對方已不見蹤影,他急忙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