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夜半鐘聲(十三)
記得在古城剛買了房車,作為曾經在某音樂平台唱了首民謠,紅了幾天的我,興之所至,歌曲全選,一口氣下載了上萬首。什麼歌不重要,關鍵是要與「閑得沒事兒就聽評書的月餅」拉開品味的差距。
「我說南少俠啊,」月餅聽到一首鬼哭狼嚎「你打不過我吧,哈哈哈哈」的網路口水歌,皺著眉頭很無奈,「您這對歌曲的博愛,怕是繞著中國開一圈,也聽不完吧?」
「你懂啥?這叫批判式的欣賞。取其精華,棄其糟粕。」我也被那首歌整得煩躁不已,切換到下一首,正是電影《劉三姐》里唱的山歌,「你看,這就是藝術。沒有低俗的對比,能聽出山歌的高雅么?你這五音不全的,聽了也不懂。」
萬萬沒想到,每天張嘴最長時間是吃飯的月餅,居然字正腔圓地跟著唱起來,專業程度都能去這部電影里當男主角了。
我被「啪啪」打臉又很是好奇,隨口問了幾句。結果,月餅摸摸鼻子,嘴角微微上揚,留下「懶得搭理你」的神秘微笑,戴上耳機閉目養神繼續聽評書了。
為此,我還專門了解廣西山歌的由來——最早的文獻記載,一是西漢劉向《說宛·善說》用漢字記音的春秋戰國時期的《越人歌》;二是《周禮·春宮》所載的「四夷之樂」。根據史料追溯,周代甚至更早的時期,山歌就已經在廣西流傳。
我心說難怪月餅的山歌唱得這麼好,從小聽到大還不會唱,豈不是瞎了「耳濡目染」這個成語。
直到這會兒聽到月餅和李晏斗歌,我才回過味兒——敢情這是月餅的家傳手藝。最早的山歌是蠱族的驅獸咒,口口相傳演變成山歌,劉三姐們只懂其音不懂其意。
想想中國五千年的歷史,這種事倒也常見。李白《靜夜思》的「床前明月光」里的「床」,並不是現在所說的「床」,而是「井欄」或「馬扎子」。要不然,按照字面意思理解,李白躺在床上,月亮照在床前,屋頂呢?牆壁呢?
閑話休提——
我正恍神著「山歌和蠱族的關聯」,李晏徒地提高嗓音。清亮高亢的驅獸咒如同徐徐拂過的夜風,撩撥著「沙沙」作響的樹葉,恰似滿目林間的戀人呢喃。露珠受不得樹葉的移情別戀,化作晶瑩淚滴顫巍巍跌落,使得樹林如同落了場別離夜雨,霧氣藹藹里藏著一絲淡淡的凄絕。
歌聲越來越近,溫柔地滑進耳朵,輕輕敲著耳膜。沒來由的,我心生歡喜,緊繃的神經緩緩鬆弛。如同開門看到多年未見的老友,欣喜異常;又似酷暑盛夏吃了塊冰鎮西瓜,五臟六腑通透涼爽。再細細品咂歌聲奧妙,倒像久居俗世煩躁不堪,偶至幽谷竹林,聽聞啾啾鳥鳴、潺潺溪聲,心情也隨之空遠寧靜。
就在我逐漸沉浸其中無法自拔之時,歌聲中平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如同一根纖細羽毛溫柔地撩撥胸膛,酥麻的瘙癢里夾雜著些許火熱,從丹田騰騰燃燒……
熱流順著血液貫入腦袋,腦漿頓時像一鍋煮開的沸水,殘存的意識如同鍋底連串冒起的氣泡,匯聚在翻滾的水面「啵啵」破裂,化作一團團轉瞬即逝的霧氣。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這片漆黑潮濕的森林,在視線里漸漸模糊,扭曲幻化成一汪碧綠的潭水。
「嘩啦啦」的水聲,湖心冒出白得耀目的屍體,赤裸的女子挺著高聳的胸膛,仰頭將垂在面前的烏黑長發甩到光澤動人的後背,水花映著陽光,燦爛了精緻清秀的面容。
那是,小九!
和我虐戀幾世輪迴卻只是出現在傳說中;使我傷痛魂牽夢縈卻念念不忘,羈絆一生的女孩!
「曉樓,來啊。」小九「咯咯」嬌笑,抬起玉藕般潔白的右手,食指向我勾了勾,「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轟!」腦子炸響,最後一絲理智蕩然無存。「吧嗒」,軍刀落地,我面帶微笑,向著虛幻的湖水、虛幻的小九,一步步走了過去。
突然,耳邊如驚雷爆裂,好似暴雨突至,傾盆而落,一股巨大的力量正中後背。我向前踉蹌幾步,晃晃悠悠站立不穩,雙膝跪地。一根斜斜刺出的尖銳樹枝插破左臉頰,刺痛像把鋒利快刀,「唰」地削斷了縈縈不絕的魅惑歌聲。
我頓時靈台晴明,冒了一身冷汗,摸索著撿起軍刀,心說要不是月餅的驅獸咒壓住李晏,小爺這幾年身經百戰攢下的臉面,算是折進去了。
雖說我整個人清醒了,可是夾在月餅、李晏兩人的驅獸咒交界的邊緣,前後兩股無形的巨力擠榨著前胸脊樑。這種內臟都快被夾成紙的滋味,實在太難形容,還不如被李晏的歌聲魅惑,跳進湖裡和小九……
極度難受中,我無比鬱悶——本來是操控、阻止人狐異變,怎麼又成了我做蠱族大亂斗的工具人?這叫什麼事兒!
就在這時,推動後背的力量瞬間消失,月餅高亢清亮的歌聲也戛然而止。似乎有一道無形的氣牆撲面而至,身體立時失去平衡,仰面摔倒。
我奮力掙紮起身,只感覺一股沉重的氣流死死壓在胸口,根本無法動彈,甚至無法呼吸。耳邊尖銳嘈雜的空氣割裂聲,鬼哭狼嚎般呼嘯掠過,幾乎把耳膜刺穿。
然後,我依然聽到了,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聽到的一句話:「南瓜,快跑。我頂不住了。」
「月無華,咯咯……蠱族最強的男人。我還沒告訴你我的目的,我要用你最自信的蠱術擊敗你。」李晏聽了歌聲(驅獸咒),在密林深處譏誚地笑著,「至於你,南曉樓,沒有月無華,這兩隻人狐,殺你比殺雞還容易。」
天地,寂靜;孤月,凄冷;密林,潮濕;我們,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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