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經年疑雲(八)
慕雲輕扶穩了蕭月熹的身子,才責怪著開口道:「什麼要緊的事非要你跑出來說?快回去!」
蕭月熹什麼都顧不上,拉著慕雲輕一路往內殿走,匆匆丟下句:「你們都下去!」便遣散了所有人。
慕雲輕看出她的凝重沉默下來,任其拉著坐下,默不作聲地看著她等著她的下文。
「阿霜聽到了些事情,李然當初開的藥方,的確是太后做的手腳。」蕭月熹將剛才從風霜雪那裡聽到的話撿著重點跟慕雲輕複述了一遍,話音剛落,她便覺察出慕雲輕的神色不對,沉沉道:「你也發現不對勁了吧?」
果然,慕雲輕看著她,難以置通道:「就算我們對她懂藥理這件事並不意外,她又怎麼會如此恰如其分地篡改了藥方還做得天衣無縫?」
蕭月熹介面道:「賢王殿下中毒一事,不也沒查出端倪嗎?」
兩人相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們似乎有了一個統一的答案——從賢王病重開始,一切就都是太后策劃好的。
蕭月熹道:「有一點我不明白。若她謀划這一切是為了劫走我,那麼這五日內我意識都快沒了,她分明有無數機會可以殺了我,為什麼……」為什麼會將她毫髮無損地送回來,再多此一舉地改她的藥方?
一張臉倏然自腦中閃過——凌歲寒!
她像是自言自語般地呢喃道:「先假設,太后擬定一個計劃想要殺掉我,可這個計劃只有我出宮才能實現。把我騙出去不容易,所以太后想到了從賢王殿下那裡下手……」
慕雲輕明白了她的意思,介面道:「恰好此時,凌歲寒似乎也有意想要讓你出宮,兩人一拍即合,似乎有了什麼合作。」
蕭月熹抬眼看他,道:「可凌歲寒什麼都沒有做,只是關了我五天。太后發覺我還活著,自然不肯善罷甘休,於是想到了篡改藥方,結果李然發現及時,她的計劃徹底宣告失敗。」
所以昨夜太后拿陸錦繡撒了氣,陸錦繡回椒房殿又對著自己的寢殿撒了潑。
唯一讓人疑惑的,是凌歲寒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蕭月熹道:「事到如今,說凌歲寒跟最初想要暗殺我後來又要拉攏我的那位大人物無關,我都不信。他既然跟那個人有聯繫,肯定也知道我的身世,說不定就是為了那個身世的秘密,才會引我出宮,雲輕,我們得往這個方向好好查查了。」
慕雲輕凝重地點頭道:「我會讓乘風留意的,倒是你……太后不會善罷甘休的,保不齊還有後手,我雖會幫你擋著,可你自己也要提高警惕。我……」
蕭月熹忽而笑了笑,打斷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啰嗦了?都不像你了。」
「……月熹」
「好啦!」蕭月熹故作輕鬆道:「你剛下了早朝就回來,肯定有很多事要處理,我聽了一早上又說了這麼半天,也累了,去休息了。」
慕雲輕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會兒,還是點點頭放開了她的手。
「明日,玳珩國的使臣便要進京了。」慕雲輕道。
蕭月熹的面色變得複雜,沉默許久才道:「若是為難,你大可不必……」
慕雲輕無比堅決地打斷道:「不會為難,你最重要。」
使臣入京會休整一段時日,只等千秋節當日,帶上厚禮入宮覲見。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也不知道慕雲輕私下裡會如何與那些人周旋。
這次交談之後,一切都彷彿恢復了平靜,蕭月熹每日依舊定點吃藥定點用膳,下午天氣好了,就會在院子里散散步,以及——玩六殿下。
六殿下最近很是開心,因為課業之餘,他可以來找自己崇拜已久的蕭夫人玩,只是沒玩幾天,他就發覺不對勁了……
「六殿下,怎麼停了?時間還未到呢!」蕭月熹坐在迴廊的欄杆上,正笑眯眯地望著慕凌澈。
慕凌澈正在推一套拳法,推了一半便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彎著腰雙手撐著膝蓋,正滿臉通紅地看著蕭月熹——他臉紅絕對不是因為羞愧,純粹是累的。
只聽他上氣不接下氣道:「蕭夫人,我已經練了三遍半啦,好累啊,可不可以休息一下再繼續?」
「可以呀!」蕭月熹笑意漸濃,慢條斯理道:「只是今後六殿下就不要再來找我教你習武了。」
慕凌澈圓圓的小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急聲道:「別別別!我繼續練就是了!」說著,他真的直起腰桿接著剛才停下的拳法繼續推了起來。
蕭月熹不咸不淡地開口:「六殿下既然要學,那我一定盡心教你。我的標準都是小時候我師父給我的標準,至於平南侯,對我更是不會留情。自幼不敢有絲毫懈怠,如今都不敢稱高手,像六殿下這般嬌氣的,日後豈不是更糟?」
慕凌澈憋著小嘴一聲不吭,卻顯然是聽進去了,推拳的架勢越來越像樣,也越來越有勁。
蕭月熹看著這一切,雖有不忍,可終究只能讓自己更加嚴厲——慕雲輕對這個孩子寄予了太過厚重的期望了。
也虧得慕凌澈能跟著她堅持了四五天,仍孜孜不倦地來找罪受,毅力是真不錯,那股子不服輸的勁兒也很是招人喜歡。
想到這裡,蕭月熹看著他的目光變得柔和了不少。
木藍捧了個剛注了開水的湯婆子走過來,將蕭月熹手裡的換下,這才埋怨道:「夫人,您今天在外頭坐的太久了。」
蕭月熹揚起被風吹紅了的臉,笑道:「每天跟著六殿下活動活動,我倒是覺得身上鬆快了不少,你就讓我多坐會兒吧。」
木藍無言,替她攏了攏斗篷,確定這沉實的斗篷的確可以抵禦現在寒冷的天氣了,才退到一邊。
慕雲輕下了朝回來,就見到一個六殿下在院子中像模像樣地推著一套拳法,那拳法推得照之前幾日嫻熟了不少,而悉心教導他的那個人,氣色似乎也好了不少。
「啊!皇兄!」慕凌澈氣喘吁吁地停下沖著自己皇兄施了一禮,又馬上接著練習,生怕晚了一刻蕭夫人就再不許自己找她了。
慕雲輕輕輕握住蕭月熹的手,那雙手柔軟又纖細,不知是不是抱著湯婆子的緣故,手心手背都是熱熱的。慕雲輕勉為其難決定準許她在外頭多坐一會兒,轉頭看了眼無比認真的六殿下,笑道:「還從未見他學什麼這樣上心的。」
蕭月熹亦笑:「他似乎很怕我不許他來找我,一般拿這句話嚇唬他都很管用。」
說著,她看向了慕凌澈,揚聲道:「六殿下,時辰到了,過來歇一歇吧。」
慕凌澈認認真真地做了個落手式,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才「噔噔噔」小跑著衝過來,伏在慕雲輕的膝頭滿眼期盼地問道:「皇兄,我剛才練得怎麼樣?」
慕雲輕一陣哭笑不得,卻還板著臉道:「雖有進步,但不可自滿,還需堅持。」
慕凌澈用力點頭,又被自家皇兄考問了些功課。說來也怪,原先不用他習武時,他對功課方面不見多上心,如今習武已佔據了不少時間,他對功課方面卻反而不肯荒廢了。幾番對答如流的交談后,慕雲輕眼中已經閃過一絲滿意來。
「回去好好溫書,不可偷懶。」慕雲輕面無表情道。
慕凌澈點點頭,看了眼日頭,知道自己也該回寢殿了,便挺直了腰桿恭恭敬敬施禮道:「皇兄,臣弟先告退了。蕭夫人,明日再來叨擾您。」
望著慕凌澈明明還很稚嫩,卻裝作穩重的背影,蕭月熹沉思了良久,終於道:「我還是有些不忍心……」
慕雲輕看了她一眼,拉著她起身進了寢殿,替她除去斗篷和披風,又拉著她坐到炭火旁,這才問道:「不忍心什麼?」
蕭月熹道:「這麼小,卻要讓他背負這麼多,連個選擇的權利都沒有……」
慕雲輕卻無比平靜:「我這麼大尚且無從選擇呢。更何況,凌澈比我更適合做這個皇帝,你也看出來了,他心性堅韌,明辨是非,即使生母也無法左右他的思想,他比我強,只要我幫他把不該有的障礙清理妥當,時機一到,他自然扛得起這江山。」
蕭月熹嘆了口氣。
慕雲輕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髮絲,道:「我瞧著你今日氣色不錯,身體怎麼樣?」
「還好。」蕭月熹沒有說謊,這幾日心緒沒那麼焦躁,又有個慕凌澈在旁做開心果,她的心口的確沒有前些日子那般難受了。她問道:「你呢?玳珩國那邊有什麼消息了嗎?」
慕雲輕道:「使臣還是以太子水土不服為由,一群人擠在驛館幾乎足不出戶,我至今還無法見到玳珩國的太子。」頓了一下,慕雲輕想起什麼似的又道:「這些日子皇兄和誥命夫人那邊都安穩下來了,李太醫傳口信回來,說是晚一些會進宮為你診脈。」
蕭月熹點了點頭,卻還是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