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人世有風波
我因為懷孕情緒多變,脾氣不大好,經常支使子憂干這個干那個的。子憂大多時候是順著我的,有時也會跟我講講理,實在受不了,他也會拿話堵我。他的口才一流,不輸於我,常常把我堵得無話可說。
除了偶爾在言語上不讓人之外,他對我,可謂是無微不至了。他時時刻刻注意著我的身子,想著法子,變換著飲食,直到我能吃下去為止。閑下來了,又說著笑話來哄我開心,每日守著我,幾乎一步也不離開。
到了五月,經歷了一番千辛萬苦的折磨,我的孩子終於來到了人世,產婆向我道喜,說是個男孩。我迷糊中想道:這下子憂可如意了。
我原以為生孩子已是一件十分遭罪的事,沒曾想坐月子也同樣的遭罪。不能著涼,不能洗頭,不能洗澡,一身黏濕濕的,頭皮發癢,只能硬挨著。我煩躁地抓著頭,幾乎要發瘋。
好容易出了月子,心滿意足地把全身洗了個清清爽爽。看著睡在襁褓中的孩子,十分歡喜。孩子已褪去剛出生時的黃疸,白白凈凈的,眉目間依稀有了我和子憂的輪廓。我仔細瞧了瞧,終是覺得孩子像我多一點,心裡越發歡喜起來。
隔壁家嬸嬸過來看孩子,含著淚一臉欣慰道:「子憂如今也是苦盡甘來了,有妻,有子,有家了。」
我問她,「子憂這幾年過得很苦么?」
嬸嬸一臉心疼道:「苦的喲!幾年前,他來到我們村,孤零零的一個人,什麼也沒有,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甚至連眼睛……」
「嬸嬸!」子憂走過來,打斷了她的話,笑道,「清清在門外喊你回去吃飯呢。」
嬸嬸還想說點什麼,子憂又提醒道:「別讓她久等了。」
臨走時,嬸嬸語重心長地對我道:「總之,你要好好待子憂,他的命,實在太苦了!」
我存著疑問,問他,「方才嬸嬸一個勁地說你命苦,還說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麼了?」
子憂若無其事地輕笑,「沒事,她就是太操心我了,想讓你對我好點,難免誇大其詞了點。」
我還想問點什麼,可這時孩子的哭聲傳來。我看著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孩子,忙把他抱起來,一門心思地哄他,再無心思關心旁的事了。
——
我和子憂為孩子的名字琢磨過許多回,最終決定給孩子取名「靖」。靖,安也。取意「安定」,希望孩子一生安定順遂,無災無難。
可子憂姓莫,若冠以莫氏,莫靖,莫靖。寓意豈不相反?
於是子憂決定讓孩子隨我姓,取名蕭靖。
我問他,「你讓孩子隨我姓,你就不怕你們莫家斷了香火,後繼無人?」
子憂毫不介意道:「不管他姓什麼,都是我的孩子,莫家的血脈都會傳承下去。不然的話,就讓靖兒以後的孩子姓莫好了。」
「再不然,你若是真為我擔心。」子憂靠近我的耳邊,低笑道,「不如,我們再生幾個?」
我一把將他推開,對他的調笑置之不理。
隨即,我想起了鄭書瑤,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去找鄭書瑤?」
子憂的墨眉不自覺蹙起,「孩子這麼小,哪經得起顛簸,等孩子大一點再說。」
我的心裡有個疙瘩,道:「我每次一提起鄭書瑤,你都不大高興。你說,你是不是還對她舊情難忘啊!」
子憂板起臉道:「你這話好沒道理。我對你如何,你還不清楚?什麼舊情新情,還不是鍾情你一人。」
我心裡稍稍舒坦了些,但還是追問到底,「那你為何一聽我提起鄭書瑤就不開心?」
「這還不是因為你……」子憂幾乎要脫口而出,但又突然停了下來,想了想,目光微黯道,「你每次提起她都要想起高長恭,免不了要傷心,我不希望你為他傷心。」
原來他介意這個。
我看著他,緩緩地開口,「其實我傷心,只是因為長恭是我很要好的朋友,我們之間什麼也……」
「青薔姐姐!」清清的突然到來打亂了我們的對話。
她還帶來了一個非常槽糕的消息。
「今天,我去寺里給孩子求平安符,經過鎮上的酒家,聽到有人議論,說什麼天下地誌圖就在左清的徒兒蕭青薔的手裡,要想得到天下地誌圖,就要找到蕭青薔。」
清清問我,「青薔姐姐,他們說的蕭青薔,是你么?」
我已經手腳冰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子憂忙扶著我坐下,對清清說我身體不舒服,讓她先回去。
清清一臉狐疑地回去了。
我的心彷彿沉入湖底,問他,「你早就知道了,對么?」
他時常外出給孩子買衣物用品,怎麼可能不知道?怪不得他這陣子無人時,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聽到這個消息時一點也不驚訝。
「我知道。你當時正懷著靖兒,我不想讓你憂心,所以沒有告訴你。」
「你一直深藏在心底里的秘密,就是這個,對么?」子憂凝視著我,清眸里含著心疼,「這也是為什麼,你會從陳國九死一生回來、被宇文邕控制的原因,對么?」
我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身體里冒出來,「但是現在這已經不是秘密了。」
都已經傳到這個小鎮了,可想而知,這個消息傳得有多廣,被多少人知曉了。
「師父已經因為這個秘密死了,如今也輪到我了。」我的心被一層陰雲籠罩著,緩緩道,「有多少狼子野心的人,想要得到那張圖。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找到我,逼我交出那張圖的。」
「我自己的生死倒不打緊。最怕的是,連累到你和孩子,那該怎麼辦?」我開始擔心子憂,擔心孩子。
「不許你這樣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我們是夫妻,是福是難,都應當共同承擔。」子憂抱住我,給予我堅定的力量,「你別害怕,我會保護你的。」
我的手微微發抖,「多少年來,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守著這個秘密,就是因為我知道,一旦它被更多的人所知道,會帶來怎樣的後果。如今這個秘密被徹底暴露,那些人一定會找上來的,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有我在,誰也不許傷害你。」子憂堅定地握住我的手,道,「消息已經傳到這裡了,說明這裡也不安全了。過兩天,我們就離開這裡,去一個更隱蔽的、誰都找不到的地方。」
——
子憂早就想好,如果這個地方暴露了,就帶我去白雲山隱居,他很快收拾行裝,帶著我和孩子上路。
我們匆匆與村裡人告別,只說是去親戚家走訪,並未說明實情。清清看著我們上了馬車,目光似有所瞭然
我心情沉重,子憂安慰我道:「你放心,白雲山有我的朋友,我已叫他們幫忙搭建好房子,備好家用了。且那個地方少有人居,不會有人找到那裡的。」
馬車緩緩地走動,子憂見我抱著孩子許久不說話,微微轉頭問我,「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知道這件事的,就只有兩個人——宇文邕和陳頊。這消息,會是哪一個誰傳出去?是宇文邕,還是陳頊?他們都想要天下地誌圖,可若是把這消息放出去了,就會有更多的人來跟他們爭奪天下地誌圖,這有於理不合啊。」我緊蹙著眉,猜不出這樁事的來由。
子憂邊驅車邊道:「先別想了,一切問題的答案,天長日久,總會知道的。如今最要緊的,是你的平安。」
客棧魚龍混雜,****各處的人都有,又人多眼雜,容易泄露行蹤。為安全起見,一路上,我們不敢住客棧,只在一些無名的寺廟或道觀投宿。
今晚的月光格外的清亮,往常我喜歡看著這樣的月光。看著這樣清透的月光,彷彿自己的心也跟著透亮起來。可如今,我的心卻進入了迷障,再亮的月光也無法破除我心裡的陰霾了。
我哄著孩子睡著后,我看著孩子純真的睡顏,不禁輕輕感嘆:「本來還想著把孩子帶去羅浮山跟鄭書瑤會面,完成長恭的最後心愿。可如今,我自身都難保,見她一面也難。完成長恭的心愿,更是遙遙無期,我真是對不住他。」
子憂眉間有一股淡淡的清愁,卻還是笑道:「等這樁風波過去了,大家慢慢淡忘了,我們就去羅浮山。不管怎麼樣,總會有機會的。」
我想起長恭以身相護,替我擋箭的場景,心中便湧起一股堅定,「對,我一定要把長恭的話親自帶給她。若我連這也做不到,便是白白辜負了長恭對我的好。」
我要告訴鄭書瑤,長恭有多愛她,叫她明白長恭真正的心意,了卻長恭的遺憾。
子憂看著我,臉上卻沒了輕和撫慰的笑容,多了一絲寂寥。似是累了,他囑咐我早點入睡,明日還要趕路。
我點點頭,在孩子身旁睡下。子憂躺在外側,看著我和孩子,眉宇間始終有一絲化不開的惆悵,卻不知是為何。
我們住的是寺廟,本想第二日就離開。卻沒想到,第二日,我們從掃地的小沙彌那裡聽到了一樁意想不到的事——關於慧遠大師的。
註釋:
①標題出自唐代元稹《酬周從事望海亭見寄》「人世有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