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道離情苦
兩個小沙彌一邊掃地一邊說話。
「你聽說了么,外邊都在傳,慧遠大師才是真正擁有天下地誌圖的人。」
「不是說。是一位姓蕭的女施主么?」
「那只是障眼法,大家都被誤導了。慧遠大師是天機師掌門的至交好友,故天機師掌門才會把天下地誌圖交託給他。別人都以為他是把圖交給了他的女徒弟,其實那都是謠傳,是為了掩蓋天下地誌圖的真正所在。」
「那慧遠大師掌握天下地誌圖也是謠傳啊,怎可相信?」
「一開始只是傳言,後來,連慧遠大師都親自承認了。」
「慧遠大師親自承認?這是怎麼回事?」
「前兩日,慧遠大師受邀去洛陽廣化寺的盂蘭盆法會講經。各地的高僧、民眾都慕名前往廣化寺聽慧遠大師講經,我們住持也去了,聽說一些齊國皇室宗親也去了法會。可就在法會上,慧遠大師原本誦經誦得好好的,卻突然發狂,似邪魂附體一般,變成了另一個人。他自稱是天機師的掌門左清,說他並未把天下地誌圖交給他的徒兒,叫旁人不要去找他徒兒的麻煩,否則就吸干他們的魂魄。可嚇人了,幸好當時來聽經的人當中,有一位驅鬼的道士,利用法術制服了他。道士問他天下地誌圖究竟在何人手裡。他起先不肯說,道士揚言要將他魂飛魄散,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輪迴時。他才肯說,他把天下地誌圖交給了他的至交好友——慧遠大師。他說完就暈倒了,慧遠大師醒來時一點也不記得發生過的事了,也不承認天下地誌圖在他的手裡。但所有人都認定了,天下地誌圖就在他的手裡。」
我和子憂在院子里聽完沙彌的對話后,震驚不已,這突來的消息打亂了我們的計劃。
「天下地誌圖怎麼可能在慧遠大師的手裡呢,它明明是在……」我下意識環視了一下周圍,壓低聲音道,「在我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慧遠大師怎麼會被攪進這樁事的?」
子憂的眉心緊擰了起來,「不管慧遠大師是因為什麼被卷進這樁事,原本大家都認為圖在你手裡。可事情發生了轉變,如今大家都認為,天下地誌圖在他手裡,他們就會把注意力轉到慧遠大師身上。那麼,有危險的,就是慧遠大師了。」
突來的轉變讓我和子憂措手不及,我們延遲了上路的計劃。
夜晚,我和子憂坐在屋裡,誰都無法入睡。
子憂問我,「你相信慧遠大師真的被你師父的鬼魂附身么?」
我毫不懷疑道:「不信。我不相信這世上有鬼,如真有鬼,那也只能是有人在搞鬼。」
子憂接上我的話,「而這個搞鬼的人,目的是轉移大家的注意力,把危險嫁接到慧遠大師身上,讓你脫險。」
「你是說,他是在幫我?」
子憂語氣低沉,「能讓慧遠大師甘願變成鬼的人,只能是他自己。」
我錯愕道:「你是說——是慧遠大師故意裝作被鬼魂附身,欺騙大家,目的就是為了救我?」
子憂面色嚴肅,道:「流言是他找人傳出去的,那個道士,多半也是他找來,兩人一起聯手矇騙眾人的,為的就是讓他們相信,天下地誌圖真的在他的手裡。這樣,別人就不會來找你的麻煩了。」
「我和慧遠大師相交多年,我了解他。他是一個虔心修善,具有捨己為人的大無畏精神的人。他不會眼睜睜看著摯友的愛徒陷入危險而無所作為,更不會讓摯友一生的心血被摧毀,最重要的是,天下地誌圖關乎天下蒼生,他絕不會讓此物落入姦邪之人手裡,危害蒼生。為了救你,為了挽救你師父一生的心血,為了天下百姓,他甘入地獄,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他說起慧遠大師時,眼裡儘是理解、讚賞、欽佩,一種俠義油然而生,彷彿得遇知己,惺惺相惜。
而我,被子憂所說的這種犧牲精神震撼了,久久不能說話。
我緊蹙著眉,「如果你的猜測是真的,那慧遠大師他,豈不是很危險?」
子憂面色複雜,擔憂、焦慮、煩躁,種種情緒交織,最終化作了一抹如鐵如石般的堅定。
「青薔,慧遠大師救過我的命,是我的朋友,我必須要去救他。抱歉,我暫時不能與你去白雲山了。」子憂的面色堅定不移,「我不能拋下我的朋友。」
「你不能拋下你的朋友,難道我就能拋下一個願意犧牲自己來救我的大師么?」想起慧遠大師舍己為我,我心中生出一種豪情來,「我和你一起去救他。」
我絕不能讓慧遠大師因為我深陷圇圄,就算是死,我也要去救他!
子憂的眸色深重,「不,青薔,我自己一個人去救。你留在這裡,照顧靖兒,等我回來。」
「不,我一定要去。慧遠大師是因為我才落到這個地步的。我若不去救他,就是不仁不義,枉生為人。」我故意斥責他,「你阻攔我,是想陷我於不義么!」
子憂一下子不說話了。
我知道,他最重義氣,為人行事,無不遵循俠義,我說出這番話來,他斷沒有理由再反對。
——
我和子憂可以冒險去救慧遠大師,可孩子不能。經過一夜的考慮,我們決定,把孩子留在歸雲寺,請求住持照顧。出家人慈悲為懷,絕計不會虧待一個孩子。
我們去拜訪住持,住持聽說了我們的來意后,緩聲拒絕,「少林寺眾人皆無照顧嬰孩的經驗,擔不起施主的請託,施主還是另尋他處吧。」
我抱著孩子懇求道:「住持師父,若不是事情緊急,別無他法,我們絕計不敢麻煩你。住持慈悲心腸,您就收留小兒吧。兩個月便好,兩個月後,我們定當回來報答住持的大恩大德。」
住持看著我懷裡的孩子嘆氣道:「這孩子這般小,究竟為何,你夫婦二人要狠心將他留在本寺,不與你們同行呢。」
子憂答道:「我們要去洛陽救一個人,且此行兇險萬分,靖兒還小,不能涉險。」
住持微微凝眸,「你們要救的是何人?」
「慧遠大師。」
住持微微嘆氣,「原來是他。慧遠出事的那天,貧僧也在。盂蘭盆節法會後,他就因為天下地誌圖被齊國皇帝派人抓至鄴城,囚禁大理寺。」
我著急詢問道:「那慧遠大師如何了?」
住持的面上閃過不忍,「我聽聞,齊帝威逼他交代出天下地誌圖的下落,如若不交代,就要施以火刑,將他燒死。」
我一聽,心中大為著急,對子憂道:「子憂,我們要趕快去鄴城救他。」
住持問我們,「與齊帝作對,你們就不怕死么?」
子憂的眉目是前所未有的堅毅,「慧遠大師能為蒼生捨生取義,我為何不能為朋友捨生忘死?人生貴在於義,我生我死,全為心中道義。為朋友而死,我死而無憾。」
子憂一番赤誠,住持動容道:「施主義薄雲天,貧僧佩服。慧遠佛法高深,一生行善,弘法濟世,本不該遭此大難。二位施主重情重義,貧僧感佩。至於令公子,貧僧自當儘力照顧,二位儘管去救人吧。」
我和子憂面色一喜,「多謝住持!」
我剛想把孩子交給住持,靖兒似有所感一般,突然哇哇大哭起來,我忙抱著孩子哄起來,「靖兒乖,靖兒不哭,不哭不哭!」
「阿娘只是暫時離開你一會兒,很快就會回來了。」
一番哄勸,靖兒總算不哭了,他在我手中,葡萄仁似的大眼睛巴巴地粘在我身上,純真無邪。我的心中一酸:這一去,還不知能不能回來。
我抱著靖兒親了又親,眼眸中不知不覺落下眼淚。我把他交給了住持,哽咽道:「主持大師,靖兒,就拜託你了。」
住持接著把靖兒抱在手中,莊重地點頭。
子憂亦是眼眶發紅,十分不舍。他狠心轉頭摟著我離開,我走了幾步,終是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靖兒,那小小的身影,似乎怎麼看都不夠。眼淚再一次模糊了眼眶,我掉頭往前,淚水嘩啦啦的往下掉,目光所到之處,一片雪白。
我和子憂開始夜以繼日的趕路,一路上不斷地打聽慧遠大師的消息。先是聽說,慧遠大師不肯交代天下地誌圖的下落,齊帝大怒,下令斷水斷糧,生生將他餓了四天。期間又以美食、財寶甚至美女相誘,慧遠大師仍不為所動。齊帝再次大怒,揚言他再不肯交代,就將他置於火刑架上,燒成灰炭。
我和子憂既感佩慧遠大師的高義,又擔心他的安危,恨不得立馬趕到鄴城救下他。
同時,子憂一路上以書信通知了他在江湖上的各路好友,召集他們一起前來營救慧遠大師。
連續半個多月的風餐露宿,我和子憂都已累極,便在鄴城不遠外的一個小道觀投宿,打算住一晚上,明日再趕到鄴城。
眼看還有一日,慧遠大師就要被執行火刑了,我和子憂越發焦慮,腦海里想過許多條救慧遠大師的計策,但考慮到可行性,最終都被一一否定。
「大理寺禁衛森嚴,想從裡面救人,幾乎是不可能的。法場上,弓箭手早已埋伏好,若去劫法場,那也是死路一條。看來,要想把慧遠大師救出來,不能力敵,只能智取。」
註釋:
①標題出自唐代溫庭筠的《更漏子?玉爐香》「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