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中心摧且傷
「陛下!」宇文神舉驚呼。
一把鋒利的長劍緊緊貼著宇文邕的脖子。
宇文邕眼裡閃過不可置信、驚痛,他的面上竟有了一絲哀傷,「你要殺我?」
我含著淚,道:「這是你罪有應得。」
「如果真是我害死了莫子憂,我願意把這條命賠給他,可我沒有。」
宇文邕的眸子里有沉重的悲傷,看著他的眼睛,我迷茫了。
趁我分神之際,宇文邕從劍下離開,衝上來,一掌打落我手中的劍。我大病初癒,一時承受不住,就要倒下。宇文邕急忙接住我下落的身體,「青薔!」
「放開她!」陳頊看著宇文邕抱著我,怒斥道。
宇文邕托著我的身體,神色微黯,道:「你今天太不冷靜了,這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蕭青薔。等你冷靜下來了,我再來看你。」
說罷,他放下我,將我置於案旁,我無力地坐了下來。
「神舉,走!」
宇文邕和宇文神舉離開了。我經此一事,精神又一次受到刺激,剛好的身子又發病了,一連幾日都卧病在床。
陳頊每日都來看我,見我心情抑鬱,還時不時地講些笑話與我聽,就算我全然沒反應他也不在意,每日照講他的,一心想把我逗笑。
宇文邕也來過,但我每次都閉門不見,將他拒之門外。
客棧的房間里,案上一隻小小的博山爐無聲焚香,柔煙縷縷,淡淡生香,一股子冷香鑽入我的鼻子。
我微微鎖眉,道:「這香我聞著不慣,能不能撤走?」
陳頊柔聲勸道:「這香對你身子有好處,大夫說了,這是安神助眠的。」
我把目光轉移,看到他頭頂綰髮的一根白玉簪,潔白晶瑩,很是好看。便問他,「你玉簪你很喜歡罷,見你一直戴著。」
陳頊含笑道:「你喜歡?不過這可不能送與你,這是我叔父送給我的。」
想起他對陳武帝的敬仰和崇拜,他那麼珍惜這白玉簪,倒也情有可原。
我看著坐在床邊的陳頊,儀態悠閑,便問他,「你在這兒待了這麼久,都不用回陳國處理政事的么?」
陳頊輕笑道:「因為我在等你跟我一起回陳國。」
我看著陳頊的樣子,不似玩笑,終於正視他,道:「你是打算把我接去陳國當太妃么?」
陳頊給我一個寬慰的笑,「你那麼喜歡自由,我怎麼可能把你困在宮裡?」
「我喜歡你,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歡,而是像朋友一樣的喜歡。我欣賞你的勇氣,你的智慧。你說我過去利用過你,我不否認。可我是真的對你有過好感,也是真的把你當朋友看待的。跟我到陳國,我會專門為你建造一個府邸,派人保護你。」陳頊大方坦誠了過去對我利用,真心的希望我好。
我聽了,輕哂道:「保護我,我需要人保護么?」
「雖然如今大家都認定天下地誌圖在慧遠大師手裡,可江湖上還是有一些關於你的謠傳,我怕他們還會找上門來,傷害你。何況,宇文邕對你虎視眈眈,他不會放過你的。青薔,你只有跟我去陳國,我才能保護好你。」陳頊誠心誠意道。
「何況,宇文邕害你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孩子,你難道不想報仇么?」
陳頊溫和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我一下子盯緊他的眼睛,「你這是什麼意思?」
陳頊同樣緊緊地注視著我,哄誘般道:「宇文邕是一國皇帝,你奈何不了他。可我也是皇帝,我可以幫你。」
我微微沉思,腦海里轉過千百個念頭,最終下定了決心,「好,我隨你去陳國。」
——
秋意愈濃,涼意越甚,秋寒入體之下,我的身子久久不見好,反而越來越差了。
天色寂寥,秋光冷清,我身穿著梨白色衣裙,外罩月藍色披風,在青瀾的陪同下,走出了客棧。客棧門外,有馬車在等我。
「青薔,你真的要跟他走?」一隻手擋在了我面前,宇文邕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不放,似乎要將我看透。
我只看了他一眼,冷冷淡淡如涼月秋風,道:「走開,別來妨礙我。」
「青薔,不要走。」宇文邕明星般的眸子里是急切的懇求。
陳頊這時候走了過來,對他道:「請你尊重她的決定,有點男人的氣度,不要強人所難。」
我淡掃他一眼,明明白白道:「我不想再看見你。」
宇文邕的眸子一震,恍若受到一擊,橫在馬車前的手驀然松下來,他微低著臉,面色落寞。
我不肯再瞧他一眼,自顧踩上了馬車,陳頊隨後跟了上來,命令車夫,「走吧。」
一路車馬緩緩前行,漸漸變快,將車旁的人徹底地甩在後邊。
宇文邕看著馬車遠去,失魂落魄,低低道:「你說,她為什麼就不是不肯相信我,不肯來到我身邊?」
身旁的宇文神舉一臉擔心,但他還是道:「陛下,我們還是快點回朝,不能再耽擱了。你說過,這次要親自出戰的。」
「是啊,我要親自去攻下齊國,這才是最要緊的。」宇文邕一臉苦澀,他喃喃自語,彷彿是在說服自己,「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清寂的秋夜勾人情思,我撫著一支竹簫,置於唇邊,一首《室思》幽幽響起,悲傷如水,迢迢不絕。
「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幾時②?」陳頊這時候走了進來,笑著問道,「你在思念誰,蘭陵王抑或是莫子憂?總不可能是我皇兄罷。」
我放下竹簫,聽他說話。
「我皇兄、蘭陵王、莫子憂,他們都喜歡你。這幾個人之中,你最愛的是哪一個?」
我望著如水的月色,第一次認真地去想這個問題,坦誠道:「真正喜歡我的有兩個人。你皇兄並不是真正的喜歡我,那只是一種好奇心和征服欲。自然,我也從未喜歡過他;至於蘭陵王,我們彼此之間並無男女之情,那是一種親人朋友之間的陪伴。」說到最後,我的唇邊微含笑意,「我和子憂,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兩情相悅。」
「還有一個呢?」剛問完,陳頊的神色一怔,立刻想到了另一個是誰,他很聰明地止住了話頭,沒有追問。
他好奇地問我,「帝王貴胄你不喜歡,卻偏偏喜歡一個平凡的劍客。為什麼,他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喜歡,沒有理由。」我清清楚楚道,「如果非要說一個,只能說,他跟你們都不一樣。他比你們更純厚,更溫暖,更有人性。」
「原來皇兄輸在這裡。」得到答案,陳頊恍然,隨即又悵然若失,眼神飄忽道,「若她也能像你一樣一心一意,只專情一個人就好了。」
我立刻曉得了他想的是誰,便問:「你是說秦婉兮?她怎麼樣了」
陳頊臉上又是失望又是痛恨,道:「她寧願青燈古佛相伴一生,也不願回到我身邊。」
我微微一驚,秦婉兮出家了?她倒是個有氣性的。
「我以為你已經不愛她了。」
陳頊微微憤怒道:「我是不愛她了,可她是我唯一真心愛過的女人,她不能背叛我。」
聽罷,我的神色一冷,指責他,「你們男人真可恨,明明已經不喜歡人家了,卻還要求別人心裡永遠只喜歡你一個。」
對我的指責,陳頊很乾脆地認下了,「從這一方面來看,男人大多可恨,可不是每個男人都像你丈夫那樣心甘情願地付出的。不過,他的確是個好男人,值得你這麼愛他。」
他的話鋒一轉,盯著我,語氣凝重,道:「你想為他報仇,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如今周國攻打齊國,齊國節節潰敗,若真讓周國吞併了齊國,宇文邕的實力就會更強大。你想要報仇,就更難了。」
我的臉色一變,「你是想說,如果你拿到天下地誌圖,就有能力對抗周國,幫我報仇吧。」
陳頊笑道:「果然是蕭青薔,這就是為什麼我和你談得來的緣故。因為你聰明玲瓏,一點就透。」
我諷刺地看著他,「不用說些好話來叫我心軟。你口口聲聲說要幫我報仇,不過是想得到天下地誌圖罷了。」
陳頊坦率地認,「我是想要得到天下地誌圖,可我也是真心想幫你報仇的,這兩者之間並不衝突,你不能因為這樣就否認我的心意啊。何況,天下地誌圖誰不想要,若我說我不想要,你信么?」
我反擊他,「我不想要。若沒有這東西,我師父就不會死,子憂也不會死。它是痛苦的根源,我情願沒有這東西。」
想起師父和子憂,我的心就一陣揪痛。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如你這般豁達的。你不求名,不求利,只求隨心。可我要的是天下,既然坐上了這個位置,若不能將這萬里山河囊括掌中,便是白來這世間一遭了。不想統御天下的皇帝便不能稱作是真正的好皇帝,我要開疆擴土,馳騁山河,做這天下之主!」陳頊說得激情豪邁,壯志昂揚,眼裡是滿滿的野心。
陳頊轉向我,對我表白心跡,「青薔,我是真心想要天下地誌圖,也是真心想要幫你的,你相信我。現在周國如此強大,我陳國只有拿到了天下地誌圖,才能打敗宇文邕,幫你報仇啊。」
我的心一動,遲疑道:「天下地誌圖是我師父用生命守護來的,我不能輕易把它交出去,你讓我想想。」
「好,我等你。」
陳頊微微一笑。
等陳頊走後,又一陣簫聲幽幽響起,綿綿不斷。我尋聲出門望去,簫聲來源,似乎是青瀾的住處。
她竟也會吹簫?
這熟悉的簫聲,叫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個故人。
註釋:
①標題出自東漢徐幹的《室思》「中心摧且傷」
②出自東漢徐幹的《室思》「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