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殺人遼水上
前往陳國,乘船順長江南下,看著江水悠悠,碧水清漪,恍如回到那年,我與子憂初見。他就在船上,水邊月色,淡淡青衫,與月色水光交融,如煙如夢,見之難忘。
今夕何夕,見此邂逅。經此流年,良人已失。
我與他在水上相遇,以簫聲為媒,種種情形,彷彿就在昨日。而今,我卻形單影隻,凄然一身,失了子憂,心裡彷彿被掏空了一般,見此情此景,更是難受。
我懷著傷感回到船艙,卻見陳頊在我的房間外等我。他站在門前,說有事與我商量。
陳頊瞧了瞧我,微微皺眉,語氣頗有責怪,「你身子涼,怎好到外邊吹風呢。」
「屋子悶得很,我只是出去透透氣罷了。」我氣息不勻,瞧了一眼屋裡的熏香爐,道,「說來也怪,我一直吃著葯,這身子總也不見好。」
陳頊勸慰道:「大夫說你是心病,心結解了病才能好。你也要放開些,過去的人,過去的事,就不要多想了。」
我靜默片刻,「我這心病恐怕是這輩子都好不了了。」
陳頊見此,也無從勸解,嘆息片刻后,只能道:「那件事,你考慮的如何了?」
我的眼眸一動,盯著陳頊道:「師父說過,天下地誌圖記錄著兵家要地,繪製地形地勢,利用此圖作戰,對戰事有利;又記載著各地的礦藏,開發這些金銀鐵礦,可以富國強兵,爭奪天下。這張圖,如果落到殘暴好戰的君王手中,就會兵禍百姓。故而師父再三囑咐我,天下地誌圖絕不可交出,只能交給一統天下,天命所定的君主手中。」
我定定地看著陳頊,宣告道:「你不是那個可以一統天下的人,我是不會把天下地誌圖交給你的。」
陳頊一聽完,便急道:「你怎麼就斷定我不能一統天下,再說了,你難道不想為你丈夫報仇了么?」
我的目光倏地一轉,透出一抹狠意,「就是因為要報仇,所以我才更加不能把天下地誌圖交給你!」
陳頊的眸光一緊,旋即恢復平常,問我,「青薔,你這是何意?」
我握住案邊的劍,一下子站起來,正對著他,眼裡是毫不掩飾的恨,「你越是想得到的東西,我偏不讓你得到。人生之苦莫過於求不得,我要讓你求而不得。這就是我對你的報復!」
陳頊眼珠一跳,但還是一幅茫然的模樣,「青薔,你要報仇,你得沖宇文邕去啊,是他害死了你丈夫。你沖我來做什麼!」
我大聲道:「陳頊,別再裝了,我藏著天下地誌圖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害死子憂的人就是你!」
陳頊一臉冤枉道:「青薔,你當真是冤枉我了。我把天下地誌圖的消息宣揚出去,這對我有何好處啊?」
我雙目冷冷,嘲諷他,「祖庭沒能把我送到你手中,你找不著我的下落,所以,你把消息傳出去,想逼我現身,讓我無路可走。然後你再出現,幫助我,讓我心懷感激,相信你,依靠你,就像現在這樣。」
「後來,慧遠大師為了救我,主動攬禍上身,說天下地誌圖在他身上。你料定我不會讓無辜的人受累,必定會去救慧遠大師。所以你派人在鄴城大理寺門口守株待兔,就是為了等我出現!」
蔣裕和青瀾之所以會那麼巧出現在大理寺,幫助我,是因為陳頊早就計劃好了。
「你表面讓青瀾和蔣裕照顧我,實則是在監視我。你怕我會逃跑,暗中派了許多人手來看住我。這些,我都知道。」
這些日子,陳頊表面關心我,背地裡卻派了很多人手,潛伏在我的周圍,暗中看著我,提防我。
陳頊還想辯解,卻被我冷聲打斷,「為我防止我逃跑,你還在香爐里加了百合香。這種香聞久了便會心悸體虛,氣血不足,心智昏亂,身子越來越差。」
我徹底揭破他的居心,道:「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從我身上得到天下地誌圖。但我告訴你,陳頊,你別妄想了,我不會如你所願的!」
陳頊望著我,不再驚慌辯解,終於收起臉上的偽裝,面上含了一絲冷意,「青薔,你真是聰明得可怕。這就是我為什麼欣賞你,卻不喜歡你的原因了。聰明的女人令人歡喜,可聰明又狠心還絕情的女人就令人生厭了!」
我的目光寒如劍,冷冷回道:「我並不需要你的喜歡,你的討厭對我來說亦無所謂。」
陳頊毫不驚訝道:「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絕情,當年見識過你對皇兄的手段和冷漠無情之後,我就知道,我可以憐你惜你,卻萬萬不能喜歡你。因為,喜歡你的人,往往都會很慘。」
我瞪著他,發狠道:「那我現在就要叫你知道,害我的人,下場會更慘。我要你為我丈夫償命!」
說罷,我提劍一拔,橫劍刺去。陳頊側身一避,輕視地笑道:「想殺我?你殺得了我么?」
我冷哼一聲,揮劍劈去,陳頊亦拔出身上的劍來格擋我的劍勢。過了幾招后,陳頊終於感覺到不對勁了,詫異地盯著我,「你的身體沒事?」
我的唇邊浮起一絲冷笑,陳頊一瞬間明白了,「你沒事。這些日子以來,你都是做戲給我看的!」
我看著屋裡還在燃燒的香爐,道:「你以為我當真會上你的當?我早就察覺那香有問題,偷偷把香爐的香倒掉了,換成了普通的香料。我師父教過我岐黃之術,我雖不精通,但也略知一二。你的詭計,休想得逞!」
「砰」地一聲,我一劍劈開香爐,熱炭煙灰一齊飛向陳頊。我看著他狼狽躲閃的模樣,心裡一陣快意,再也不用掩藏,面上迸發出刻骨的恨意,「從你開始出現在我身邊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偽裝。我假裝身子虛弱,那都是為了騙你放鬆戒備,好趁機殺了你!」
「這麼說,你趕走宇文邕,同意與我到陳國也是騙我的?」陳頊的臉上浮現出憤恨,「好你個蕭青薔,心計居然這般深。」
「不錯,從一開始,我的目標就不是宇文邕,而是你——陳頊!」
從在大理寺遇見青瀾里,我心裡便隱約猜到了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陳頊。後來宇文邕出現,我假意對付宇文邕,實則是為了取信陳頊,讓他降低戒心,然後等待時機,殺了他,為子憂報仇!
陳頊滿眼是被戲弄的憤恨,卻仍強自挽回顏面,道:「可惜,就算如此,你也殺不了我。」
我清眸一閃,說出的話幽深如海,「論武功,我確實稍遜於你。可若是你……中毒了呢?」
「你對我下毒?」陳頊面色一震,驚惶地逼問我,「何時的事?」
「你戒心重,每每用食,皆用銀針試毒。可你沒有想到,下毒並不一定要下於飯食之中,還可以把毒下在旁的地方,比如……」我唇邊的笑容如海深碧不見底,故意放慢語速道,「你頭上的玉簪。」
陳頊面色蒼白,一下子害怕地拔掉頭上的白玉簪,扔在地上,頓時長發披身,凌亂如草。他大聲質問:「你對我做了什麼?」
看著他害怕的樣子,我越加痛快,慢慢如雲道:「我用毒藥浸泡過你的玉簪,你每天帶著這根簪子,毒藥就會慢慢深入你的腦髓。你是不是覺得,近日你的頭髮掉得越來越多,時常頭痛難忍啊。」
「你是如何拿到我的玉簪的?是青瀾。」陳頊一下子想明白了,恨恨地盯著我,「你居然收買了我身邊的人,可惡!」
我橫劍向他攻去,「你現在才知道,未免太晚了!」
雙劍相抵,我一心要取陳頊的性命,出手極狠。本來是勢均力敵,可陳頊頭疼發作,一時不慎被我刺了一劍,他踉蹌地跑出房間,逃到船艙外。
血滴綿長如線,一路長長的血跡彎曲延綿向外。我走出去,跟上他。
「救命,快來救朕!」冷冷的江風上有陳頊忍痛的呼救聲。
聽到聲響,船艙里的侍衛很快到來。密密麻麻的侍衛圍上來,陳頊捂著傷口指著我對他們道,「快抓住她!」
彷彿抓住了希望,陳頊露出一絲笑意,對我道:「蕭青薔,你殺不了我。」
我看著蜂擁而至的侍衛,只從懷裡拿出一個青釉色瓷瓶,打開瓶塞,把瓶里的香露往地上一倒,頓時一股濃烈的香氣蔓延開來。
來勢洶洶的侍衛們一聞到香味,頃刻間便倒了下來,一個接著一個。很快,船上倒了一大片的人。
「你——」陳頊雙目直瞪,盯著我,「你做了什麼?」
「我只是在水缸里放了一副藥劑,無色無味,沒有毒的,他們單獨吃不會有事。可是一旦他們喝了水,又聞到我特製的『一步倒香露』,藥物作用之下,他們可就活不成了。」
我一步步走近陳頊,道:「知道我為什麼沒有把這藥用在你身上么?因為我想親手殺了你!」
陳頊被我的聲音震退一步。我一手提劍,一手掐住他的脖子,纖白的十指如鷹爪般緊緊地攫住他,將他按在船欄上。我發狠道:「你不是很厲害么?我現在就把你推下去,讓你去餵魚,你能奈我何!」
我掐得他滿臉通紅,看著他痛苦喘氣的樣子,我又悲又恨,喊道:「就為了一張天下地誌圖,你害死了子憂,你害死了他!我要你償命!」
想起我連子憂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我更加悲痛。看著他滿面痛苦,我仍不解氣,手指用力,猛的一甩,一下子狠狠地將他摔倒在甲板上。
陳頊的頭鼻狠狠地撞在甲板上,不多時,便鼻血直流,額頭青腫了起來。
陳頊受痛,哀聲低吟,他用袖子抹去了鼻血,緩緩抬頭,對我道:「青薔,雖然我們之間真真假假,有過不少欺騙和利用,但我曾經是真的把你當作朋友的。我從沒想過害死你,也沒想過害死你丈夫。我只是想逼你現身,拿到天下地誌圖而已。」
我心冷如石,毫不動搖,「你今日說什麼都沒有用,我不會放過你的!」
就在我提劍刺向他的時候,陳頊突然力氣爆發,猛地躲開,爬上了圍欄,轉頭對我道:「我陳頊若要死,決不能死在別人手裡。我的命,只能由我自己了斷!」
說罷,他快速地往下一跳,「噗通」一聲,水花飛起。我急忙衝上去,往下喊道:「陳頊,陳頊,陳頊!」
人影沉底,我的呼聲久久沒有回應,只余茫茫碧水,江風漠漠。
註釋:
①標題出自唐代崔顥的《古遊俠呈軍中諸將/遊俠篇》「殺人遼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