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雲橫篇 · 終(上)
「都在重症監護室里躺了將近一個星期了,她怎麼還不醒?」
「病人頸上傷口位置過於危險,又有那麼多處骨折及內臟挫傷,只差一點便救不回來了。搶救了那麼多次,如今生命體征好不容易穩定下來了,能維持這個樣子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雖說是溱港的醫生,經歷豐富一些,但這種情況,我從醫這麼多年來也是第一次見到。」
「要不是這把微型匕首恰好浸過那種烈性麻醉劑,要不是在跌落的過程中那把微型匕首滑脫刺傷她,要不是……」
「唉,說來也真是巧,可能還正是因著那烈性麻醉劑暫時把她的生理狀況保持在了一個相對穩定的狀態下,給我們贏得了搶救時間。
「否則,她恐怕根本撐不到來醫院。」
……
好吵。
耳畔人聲鼎沸,嗡嗡作響。身邊好像圍著很多人,好像有很多人在我身邊來來去去。我想要睜眼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眼皮卻像是灌了鉛一樣,連一條縫都睜不開。我想要動一動身體,整個身體彷彿都已經不再屬於我了,根本指揮不了。
「好了,不要再討論了。她現在虛弱的很,需要靜養。」
一個與眾不同、甚是悅耳的聲音響起。他所說的內容也甚合我意。這還真是個貼心的大好人。
他說完這幾句話后,房間里的人也都紛紛噤聲,聽著腳步聲,彷彿是一個個的離開了。我心中默默長吁一口氣,心想這個世界終於是安靜了。
誰知原來那些人倒是都走了,他卻搬了把椅子坐到了我的床邊。「一天探視時間只准半個小時,有好多話到了嘴邊,又怕吵到你,只好忍住不說了。」他低聲說道。我的小心肝跟著一顫。
「楚有儀,你說你跳樓跳的那麼急做什麼?我說過能護住你救下你,你怎麼就是不信?」
「你知道嗎?自從進入溱港,哪怕遇到再難的事情,我也感到一切盡在掌握。可在你墜樓的那一刻,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束手無策手足無措的滋味。」
「你睡著,這些話才說與你聽。我知道我沒有權利要求你從此面對危險畏縮不前。可我真心希望,下一次再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你不必那般勇敢,不必凡事都沖在最前頭。」
「我想,其實你,至少是可以躲在我的身後。」
「對了,有儀,你從來沒有拖過任何人的後腿。你是我遇到過的,最好的搭檔,沒有之一。」
「所以,你不必同我,同任何人道歉。」
「楚有儀,我喜歡和你合作。我想同你……永遠合作下去。」
最後六個字,聲音已是壓的極低。躺在病床上的我雖身不能動,口不能言,陸櫟說的話卻一字不差都入了耳。我有點想哭,身體卻不聽使喚,竟是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我拚命想要掙脫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想和他說,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還不夠好,不值得他這般傾心相待。
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卻只化作了一聲嗚咽。
聽到這聲嗚咽,我能感到陸櫟身體似是一僵,旋即彷彿是難以置信一樣,試探著問我:「有儀,是你么?」
我拚命掙扎,大概火候也差不多了,三魂七魄「刷」的一下突然歸位。我猛地開口說話:「是我。我回來了,陸櫟。」許是許久不曾開口,我的聲音有些費力,有些嘶啞。
聽了我的回答,陸櫟好像愣住了一般,只怔怔地盯著我,像是怕我突然消失不見。
「我聽到了,陸櫟。你說的,我都聽到了……」
「有一句話沒來的及說。死了一次才明白過來,有的話,該說還是要說的。早晚都是要說的;晚了,可能就來不及說了。」
「你聽好了!這句話就是,我喜歡你,陸櫟。」
說出了這句話,心中盤旋了很久的情緒也終於是明晰了起來。
原來,這就是心悅一人、喜歡一人的感覺啊。
原來,真心悅愛一人,情感不需要來來回回的徘徊不定,反反覆復的思索確認。
愛,從來不是一種負擔。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喜歡,真正的愛。
世間萬般顏色好,不及眼前心上人。
連叫醫生都顧不得了。聽了我說的這句話,陸櫟像是想緊緊地擁住我。終是在看到我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地兒后,強行止住。
我們就這樣看著彼此,彷彿能從對方的眸中看到地老天荒。
良久,陸櫟才回過神來。「我去找醫生。」
「哦,好。」大抵是我自作多情了吧,沒來由還把陸櫟嚇了一跳。我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
人還沒走出重症監護室的門,陸櫟又折了回來:「楚有儀,我不知道你現在是因為神志不清還是真心實意說出這句話。」
「可既然你說出了這句話,我便還是那句話。」
「哪句話?」
「同天橫對峙時說的那句話,『你說的對』。」陸櫟看著我,一字一句說道:「我在乎你,楚有儀。過去,現在,未來,我一直都在乎著你。」
「若你被劫持,我絕對無法不管不顧地開槍。」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像是全世界的花都開了。
不得不說,這個表白恐怕算是最單純、最青澀的表白了。可正是這樣一處不算怎麼合適的場所,這樣一場純粹卻認真的表白,這樣一個一貫遇事成熟穩重、聽到表白時卻有些慌亂無措的大男孩,給了我最好的愛情。
……
「我說吧?到底是在一起了!」轉入普通病房許多天後的一個大清早,蕭渙前來慰問我這個傷員。誰知這這廝一推門,正好碰到了陸櫟給胳膊上吊著繃帶的我細細擦臉的場景,於是便有了如此哀嚎。
「怎麼?你有意見?」陸櫟挑眉。
「沒,沒有啊!您們二位開心就好,我怎敢有意見呢?我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哈!哈,哈哈。」蕭渙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微笑。
「我這幾日躺的都要發霉了,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蕭渙你不如說說看天橫他們最後到底怎麼樣了啊?」我悠悠叉開話題。
「噢,天橫啊,他倒是沒你這般好運氣,撈上來時已經斷氣了。」
「說來也怪也可笑,天橫人雖死了,手中那把刀卻緊緊抱在懷裡,頗有楚小姐當初的神韻,任誰都取不下。」
「所以後來呢?」我十分好奇。
「後來?後來只好連人帶刀歸置到了一處去。」
我唏噓不已。
「誰能想到呢?這夜天橫好歹也算是個一時風光無兩的人,到頭來竟是被楚有儀你給殺了。」
一聽到「殺」字,陸櫟皺了皺眉,一記眼刀飛給了蕭渙,蕭渙見此連忙改了措辭:「不,不是殺了,怎麼能用這麼暴力的詞呢?是除掉了,除掉了。」
我無奈看看這倆人:「我沒那麼脆弱,還不至於跟我說句話,連用詞都要反覆謹慎斟酌。」
「這件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楚有儀你先好好養傷,後續掃尾的工作我們來做就好……」說話間蕭渙拖起陸櫟就要走。
「我說你這麼一個大忙人怎麼還有時間來看望我?原來探病是假,來我這兒拐人是真。」
「楚小姐,楚奶奶!你不知道,我那邊已經是忙的腳不沾地了!陸櫟要是再不回去幫我,我可就要累到因公殉職了!」一邊說著,蕭渙一邊就要拉著陸櫟向門口走。
「好好休息,等我回來。」陸櫟輕聲說道。我笑笑:「你也是放不下那邊的吧?我現在幫不了你們什麼,你們要是在我這兒耗的時間久了耽誤了正事,我可就再沒臉見人了。」
目送二人匆匆離去,我眯起眼打算再睡個回籠覺。誰知蕭渙中途又折了回來:「嗐,忘了說,待會兒有人來陪你,你也不會無聊的。」
等見到這個人時,我震驚到差點沒從病床上掉下來。
「小啞巴……呃,你怎麼來了?」
這姑娘默默走近床邊,雙手比劃著什麼。我看的出來,是G式手語,一種國際通用的手語。
從前剛到M國的時候,人生地不熟,為了消磨課餘時間,我曾隨便參加過P大的一個社團式活動組織。
還真是無巧不成書。巧就巧在,這個社團正好教過G式手語。
依著殘存的記憶,我勉強讀懂了這姑娘想表達的意思。
她就是蕭渙找來陪我的人。
我無語了。
誰能告訴我,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這姑娘,小啞巴,不是一直跟在天橫身邊的么?
「等等,姑娘,你到底是誰?」
羅紓兒。
小啞巴在我手心寫下這三個字。
小啞巴,原名竟是羅紓兒。
羅紓兒何許人也?乃是羅冼養女。名取「紓」字,寓意紓災紓難。
之前我只聽聞其名,卻從未見其人。說來這位羅所長也是個神人。終身未婚,卻收養了兩個孩子。
一個是羅紓兒。
另一個則是,蕭渙。
傳言蕭渙之父蕭書昀遇害后,其母秦嫃亦殉情而死,只留下年僅七歲的蕭渙孤身一人。因著蕭書昀是為敵方所害,為保護蕭渙免受牽連報復,羅冼收養了他。只是這蕭渙卻是個怎麼都養不熟的,從來不認自己的這個養父,羅冼也不勉強他,只是聽之任之。
「那蕭渙……豈不是你哥哥?」
紓兒低下頭,眸光暗淡了下去。良久,她比劃著「說」道:「我把他當哥哥。」
見提到蕭渙后,紓兒神色黯然,我連忙轉移話題。
「這麼說來,這些年你一直被安插在天橫身邊?」
紓兒點頭。
「這麼說來,溱港很早就開始關注天橫了?」
紓兒又點頭。
「我一直很好奇。」我調整了一下說話的姿勢,「自清河一別後,這些年,雲落在哪裡?」
這次紓兒沒有繼續點頭或者搖頭。她遞給我一樣東西。
是雲落的記憶。
我原以為它早就被陸櫟丟到了清河裡,沒想到還能有緣再見。我接過它,手指輕輕撫過它光潔的表面,半晌不語。
紓兒見我沒有下一步動作,以為我不知道該如何用它,便示意我用右手將其握住,合眼屏息凝神。我照著她示意的做,在閉上眼睛的一瞬,「半盞月」地下室里誤打誤撞發生的一幕重新上演。
我,看到了雲落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