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流浪漢兒子
曹正軒走出刑偵大隊已近七點,街上熱浪撲鼻,卻也燈火通明。早就飢腸轆轆的他現在沒有一點食慾。
倒不是袁永峰提供的信息令他后怕,而是這信息的背後昭示的內容讓他費解,也激起了他對童年的回憶。
「流浪漢兒子!流浪漢兒子!你是流浪漢的兒子!」
耳畔,這個讓他屈辱了十幾年他也為之「奮鬥」了十幾年的稱謂再次迴響。
而他絕不允許別人這麼稱呼他!
可是,他從這個班換到那個班,從那個班再換到別的班,又從橫弋一小換到橫弋二小,走到哪裡,都有人這麼稱呼他,就好像他的背上寫著這個稱呼似的,於是他一次又一次與這樣的人拳頭相向。
但最後受傷的還是他,因為敢這麼侮辱他的人,絕非善類。偶爾他打趴下了這類中的某個人,換來的是更大的報復。他胸前、背後,以及雙腿上的刀痕或疤痕就是這麼來的。
見過他身上十個手指頭都數不完的刀痕或疤痕的人,都以為他是雇傭兵出生!哪裡曉得他連軍隊的門都沒有進過。
但是,就是這樣他也不屈服。只要有人沖他喊一次,他就為之「奮鬥」一次。
很小的時候,受了這樣的屈辱,他會哭著跑回去問父親:為什麼別人叫他「流浪漢兒子」;進而追問為什麼他沒有媽媽——每個人都有媽媽,他怎麼沒有?
而這種時候,父親總是怔在那裡,呆若木雞,任他哭鬧喊叫,都給不出一個答案。於是他哭鬧的更凶,可還是得不到答案。有好幾次,他甚至委屈地睡著了,醒來時他總是看見父親孤零零地坐在桌子旁一口一杯的酗酒,樣子極為嚇人。直至有一次,剛毅的父親淚雨滂沱,他才猛然認識到,他這麼哭鬧喊叫,對父親來說也是一種傷害。而等他有這個認識時,他已經過早地長大了。
從此,他再也沒有這麼追問過父親。但是,對於那些仍舊這麼侮辱他的人,他回報的是更為強烈的反抗,以致於他學習生涯中最為慘烈的打架鬥毆事件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十三歲那年,讀初二,在一個死胡同里,他一挑三。對伙兩把水果刀,一根鋼棍,而他赤手空拳。
但他並沒有因此退縮——只要你叫嚷著「流浪漢兒子」,別說你手裡抓著刀,就是端著槍,我也要上。
而對伙顯然沒有料到,在這種形式下,他還會不屈服。
在兩把匕首分別捅進他的腹部的時候,他一拳砸在其中一人的鼻樑上,讓這個人的鼻樑今生今世都永遠癟著,鼻血飈出來噴滿了他的臉;接著他趁那個手握鋼棍的人發愣之際,奪過他手中的鋼棍,一棍擊打在第二個捅他的人的頭上,將其敲得昏死過去,而這個人第二次將匕首捅進他的腹部。
身中三刀,他依然沒有被震懾住,他強忍著疼痛,欲襲擊第三個人,只是沒有想到第三個人突然跪在了地上,向他求饒,再看那個人,下半身已然濕透了。
他才知道,這個人完全被他征服了。他也清楚這三個人這輩子都不會再叫他「流浪漢兒子」了。他乾笑兩聲,癱軟在地。
就是這次受傷住院,父親給了他一個答覆:父親的確流浪過好幾年,但那是在擁有他之前;有了他之後就再也沒有流浪過。他不是沒有母親。他的母親在生下他之後因為忍受不了貧苦的生活,丟下他父子倆跑了,從此杳無音信。
有了答覆,在醫院生活了一個多月,也值了——這是他出院后最真實的想法。
而出院之後,父親最大的改變是,不再死抓他的學習,更在乎的是他的鍛煉,每天逼他快速跑,逼他打沙包,逼他舉重,甚至有段時間要他去武術學校。
他何嘗不理解父親的苦心?是這一回住院,把父親嚇到了。
……
走在刑偵大隊去往新人民醫院的路上,曹正軒反覆回憶這些往事,只是他越回憶越篤信一點:如果那輛沃爾沃小轎車真的在候他,如果晚邊的車禍真的是一種謀殺,那麼,父親當年還是沒有說實話。
如果真是這樣,曹正軒才覺得可怕。當年身中三刀,雖不足以致命,但死神的召喚其實是響在他的耳旁的,在這種情況下,父親怎麼可能還會撒謊呢?
要不就是,父親有苦衷!
那麼,父親會有怎樣的苦衷呢?這或許跟父親曾經是流浪漢有關,也或許跟那個他從不曾謀過面的母親有關。
可就算和這兩者中的一者有關,怎麼也和今天的謀殺搭不上邊啊。欲致一個人於死地,那得有多大的血海深仇。他怎麼就那麼「幸運」,這種只在電視劇里出現的情節,落在了他的頭上?
曹正軒一路思索,到了醫院方才記起:自己晚飯沒有吃,也忘了給父親帶餃子。
但就在踏進醫院的那一刻,曹正軒理順了思路:把這一切全看成子虛烏有,因為一切都只是如果。沃爾沃車在他送父親去醫院的同時出現在新車站的監控下,能說明什麼?什麼都不能說明!
他要和父親解釋的是:他發生了車禍,小車將他的小毛驢撞碎了,但人相安無事。
他只要把這件事解釋清楚就夠了。
……
過道上,沃爾沃小轎車裡,「你說什麼,那個傢伙沒死?怎麼可能?」司機近乎咆哮道,「他撞在擋風玻璃上,直接飛到了隔離帶上的!」
「你覺得我老齊會在這件事上撒謊嗎?」還是那個略顯蒼老的聲音,「他被帶進刑偵的圖片已經發在你手機上了。老鷹,你還是託大了。不過,剩下的一半費用我還是轉了給你,但你給我記住,我不希望再出現這種你拉屎我來揩屁股的事情。」
「他媽的,我現在就回頭再弄他。我就不信他是鋼鐵做的。他明明摔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還有個作陪的女的!我他媽還羨慕他死了也風流呢。」
「別犯渾了。你知道那女的是誰嗎?刑偵大隊的女警察。你這就回你的大本營去。兩年後你他媽還活著我再找你!」
「咔!——齊總,我就想不通為什麼要等兩年後?他媽要我干這種活的,全都『分秒必爭』的。」
「因為我是齊總。掛了。」
……
刑偵大隊,對外總是一副冷麵孔的張雨桐情緒亢奮,「袁隊,要驗證這一切如果,接下來該怎麼做?」
「首要的是盯這一輛沃爾沃。這個我已經讓交警的同仁們去做了。查看我們陽江各個出口的監控,看它的去向,確定了去向,立馬攔截。把這個謀事的人逮住了,揪出背後的主,事情就水落石出了。」
「您不覺得有必要去一趟橫弋,或者讓橫弋那邊的人配合了解一下那場醫療事故的具體時間嗎?如果這個曹正軒就是那個嬰兒,在時間點上……」張雨桐抿著嘴看著袁永峰。
「雨桐你跟我想一塊了,剛才曹正軒報出生年月我已經注意到,年份和月份都對上號了,就看具體的日子。我記得那段日子特別冷,一直下著雨。」
「我還想到了一點,」張雨桐興奮得站起身來,「護士!醫生被撞死了,不還有護士嗎?找配合剖腹產手術的護士,這絕對是一個突破口。」
「OK,如果剖腹產手術不是意外而是人為,護士絕對是個知情者。雨桐,你太給力了。原本我還想直接讓那邊的兄弟簡單了解一下就夠,如果攔截不到沃爾沃車主,我就親自去一趟橫弋。」袁永峰跟著站起身來,已經四十七歲的他就像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一樣充滿了激情,一雙小眼睛炯炯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