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你為了別的女人,來求我?
薛姮站在廊檐下,望著一直飄雪的天幕,她真不知道該去哪裡好。
「小姐,現在……回去嗎?」司機小心翼翼的詢問,薛姮低頭輕笑了笑:「回去吧。」
她是薛家的大小姐,嶺南名門李家的嫡親外孫女,京都的第一名媛,不管到了何時,何地,她薛姮,永遠都不會低頭,永遠都不會彎下腰。
就算前方等著她的是水深火熱,她也會驕傲的一步一步走過去,永遠,都不會讓自己墮了外祖家的威名。
「阿姮。」薛姮正要上車,慕公館外卻有一輛黑色悍馬忽然停了下來,車門打開,穿著黑色大衣的方池州,身形高挺修長,下車時他指間還夾著煙,風雪襲來,幾乎阻住了他的視線,可他卻仍是一眼看到了她。
薛姮的腳步頓住,她抬頭看向方池州,那雙貓兒一樣的眼瞳微微眯了眯,她沒有應聲,也沒有說話,只是那樣漠然的看著他。
看著他長腿闊步向她走來,一如從前那十幾年的時光里一樣,他望著她,目光專註,他向她走來,永遠只向著她而來。
方池州的目光掠過薛姮美麗的面容,一眼看出她瘦了一些,想必昨夜和慕漣音說話,又哭了一夜,眼皮都微微腫著。
她最是愛美,從小時起就愛美如命,若是哪一日晚上沒睡好,早晨起來眼睛有些浮腫的話,定然是不肯人前露面的。
他那時候不過十來歲,卻已經被她摧殘的知曉了怎麼幫著女孩兒消腫,什麼冰敷熱敷啊,冷藏的茶葉包啊,煮熟的雞蛋滾一滾眼睛啊,喝一杯美式冰咖啡消腫等等,全都爛熟於心,並且能第一時間根據她的水腫情況判斷該用哪種方法。
方池州下意識的想要開口,可話到嘴邊,卻又及時的咽了回去。
薛姮,如今有正在交往的男朋友,宋家二公子宋翊,留洋歸來的才子,如今京都圈子裡,最讓貴夫人們喜歡,想要搶回家做女婿的翩翩君子。
在他明確表明了對薛姮的喜歡之後,京都貴婦圈子裡的公敵,就已然成了薛姮。
而他方池州,不過是京都惡名在外的寡婦徐九的男寵,京都第一名媛曾經最信賴親近的,一個保鏢而已。
方池州自嘲的輕笑了笑,目光終究還是從她微腫的眼皮上移開,緩緩開了口:「阿姮……」
薛姮修長的脖頸緩緩抬起,她嘴角微微勾了勾,漠然的望著他輕笑了一聲:「方先生從前做我身邊一條狗的時候還知道喊我一聲大小姐,怎麼,如今跟了別人,倒是半點規矩都不懂了?那徐九就這麼調教人的?」
方池州驀地咬緊了后槽牙,抬眸看向薛姮,薛姮也正一瞬不瞬的望著他。
她看起來,是盛氣凌人的,傲慢的,不屑的,可她卻全然不知,她略顯蒼白的臉色,她緊攥的雙手,還有那緊緊抿著的嘴唇,都泄露了她心底在硬撐。
方池州的心忽然軟成了一片,她永遠都像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永遠都是這樣,外表看起來永遠高高在上難以接近,像是一個驕矜傲慢的大小姐,可只有走近了她的內心之後,才會發現,你如果真心待她好,她會回報給你多少倍的真心。
而她硬撐著故意說出這樣刻薄的甚至稍顯惡毒的話語,實則,她根本就不是這樣想的。
從前他在她身邊時,她從未曾低看過他,更不曾,將他當一條狗看待。
甚至,自始至終,她待他都是平等如一的,因為了解,所以才不會誤解。
只是這一份了解,卻更讓人覺得傷心。
方池州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在她面前低了頭,他恭恭敬敬的施禮:「大小姐,是我失禮了。」
薛姮看著他對她鞠躬,施禮,她還記得,這麼些年了,方池州也就在當時剛到薛家第一次見她的時候,被人提醒著給她施了禮,而在他留在她身邊之後,薛姮就從未曾再分過尊卑。
十幾年的時光,在他彎下腰的那一刻,呼嘯而過,薛姮的心底針扎一樣的劇痛,有那麼一個瞬間,她幾乎要忍不住撲過去,抓著他好好問一問,她到底哪裡不如徐九了,為什麼他要這樣做。
可最終骨子裡的驕傲,還是克制住了這一份衝動。
「方先生,叫我薛小姐就行。」
方池州,方池州……
阿姮,阿姮……
從前爛熟於心的那些稱呼,兩小無猜的那些情分,如今卻成了生分客套的一聲方先生和薛小姐。
方池州一點一點的直起腰,他望著薛姮,終是輕輕開了口:「薛小姐。」
「找我有事?」薛姮淡聲詢問。
方池州輕輕點了點頭:「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薛姮抬手,將耳邊的亂髮拂去,散漫的笑了笑:「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吧。」
方池州看了看她的司機,他沒見過薛姮身邊這個司機,一個挺年輕挺精神的小夥子。
見他看過來,那司機有些不安的看向薛姮,薛姮卻道:「他是我貼身司機,也不是什麼外人,沒什麼話不能當著他說。」
方池州驀地攥緊了手指,這話再熟悉不過,從前在薛姮身邊那些年,跟著她出去,總能聽到她對人這樣說,方池州是我的人,是我最信賴的,防誰都不用防著他,放心吧。
可最後,也就是她口中這個最信賴的人,在她最需要的時候,頭也不回的去了別人的身邊。
方池州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輕笑點頭:「好。」
薛姮抬腕看了看錶:「你有什麼事就說吧,我趕時間。」
「薛小姐,我想請您幫一個忙。」
「你說。」
「我記得前幾年,有一陣子你身體不太好,是一位婦科聖手老中醫給你調理好的,後來,那老中醫因為上了年紀就隱退了,尋常人都難請動他,我幾次親自登門,他都避而不見,我記得,他曾欠你一個人情,所以,我想請你幫我……」
薛姮抬起眼帘,平靜的望向方池州。
這該是今日,她第一次,這樣認真的望著他。
「方池州,你請他,是為了誰?」
方池州垂在身側的手指緊攥到幾乎僵硬,心口裡窒息了一般壓抑難耐,可臉上,卻仍是毫無波動的平靜:「你知道的。」
「方池州,我要你說出來。」
薛姮的眼圈一點一點紅了起來,她就那樣望著方池州,目光一瞬不瞬的望著他,彷彿要透過他這個人這雙眼看到他的內心最深處去。
她不明白,認識了十幾年,朝夕相處了十幾年的人,怎麼忽然就會這樣狠心,這樣讓人噁心,這樣,讓人心涼透骨。
「徐九,她有些不舒服,一直看醫生也沒有起色,如今,更嚴重了。」
方池州一字一句的說出口,薛姮忽然笑了,笑的眼淚都涌了出來,她一張口,聲音都啞了:「所以,你為了她,來求我?往日在京都,就算遇上了,你都避我如蛇蠍,如今,為了徐九,你巴巴兒的來求我?」
「是,薛小姐,求你幫我這個忙。」
「方先生……」薛姮幾乎要笑出聲來:「你這是求人的態度嗎?求人,你總要拿出幾分誠意來啊……」
「薛小姐有什麼要求只管提,只要我能做到。」
「方先生如今真是今非昔比了,也是呢,方先生現在跟了富可敵國的人,什麼金山銀山怕是都不放在心裡了,難怪這般大的口氣,只是可惜,我的要求,你未必能做到。」
「薛小姐不妨說一說。」
薛姮含著淚的眼瞳望著他,修長的脖頸卻高高揚起,尖巧的下頜微微抬起,落雪滿天,她卻像是落了單的一隻天鵝一般,縱然有著最雪白高貴的皮毛,卻也顯出了凄涼的狼狽。
「方池州,我讓你離開徐九,只要你離開她,我還可以讓你回來,繼續做我的保鏢……」
方池州忽然笑了,他笑著看著她,像是看著一個傻瓜一樣。
薛姮一激靈清醒了過來,可方池州已經搖了搖頭:「抱歉薛小姐,我做不到。」
「是啊,比起做一個一無是處的小保鏢,自然是現在的日子更讓你覺得春風得意……」
薛姮輕輕呢喃,自嘲的輕笑著搖了搖頭,她轉過身,步子踉蹌了一下,那小司機下意識的伸手要扶她,又不敢的縮回手,薛姮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我們走,我們回去,我們現在就走……」
司機嚇壞了,連忙扶著她,小心翼翼道:「大小姐,您沒事兒吧……」
「能有什麼事,總歸死不了。」薛姮一步一步踉蹌走到車邊,司機忙拉開車門,薛姮彎腰就要上車,方池州卻又叫住了她:「薛小姐……」
「滾!」
薛姮頭也不回低吼了一聲,方池州頓了腳步,聲音低低,卻又柔和:「阿姮,算我求你。」
薛姮的眼淚一顆一顆的往雪地上砸去,她死死咬著嘴唇,不肯讓自己在方池州面前哭出聲來,可她不知道,她劇烈顫抖的肩背,早已全然落入了他的視線中。
方池州雙眸一片猩紅:「阿姮,求你幫我這一次。」
薛姮心底最後一絲防線,驟然全部崩潰。
她從來不曾對任何人說,哪怕是漣音那裡,她都不曾和她說過,她心裡其實一直都盼著,方池州會回頭找她,會回來她身邊的。
她一直和漣音說,她早已不在乎了,不過是有些咽不下那口氣,至於方池州那個人,在她心裡連條狗都不如了,就算他有一天要回頭來求她,她也絕不會看他一眼。
可沒有人知道,她就像是小時候那個等著母親死而復生卻一直落空的可憐蟲一樣,她懷抱著渺茫的一線希望,等著那個陪了自己十幾年的男人回來她身邊。
不管多難,多痛苦,她心底一直都殘存著最後一線希望。
甚至哪怕親眼看到了方池州和徐九怎樣親密無間,她也不曾有過這一刻這樣的絕望。
可是現在,方池州只用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就徹底的將她給打垮了。
她終於明白了,方池州就和死去的母親一樣,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那些人說的對,薛姮你傲什麼傲啊,你有什麼資格整天擺在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態,你不過是個可憐蟲罷了。
薛家早已沒了你的立足之地,你空占著嫡長女的名頭,卻要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討飯吃。
你身邊最信賴的保鏢下屬,一眨眼就攀了高枝兒,絲毫沒把你這個前主子再放在眼裡,人家為什麼寧肯跟著一個半老徐娘,都不要你這個千金小姐?因為知道跟著你沒前途啊!
就連如今對你窮追猛打的宋家二公子,還有你家裡異母的妹妹如狼似虎的盯著,隨時都等著撬牆角呢。
薛姮,你以為你還是從前的薛姮啊?
你根本什麼都不是,你根本就是個徒有其貌實則一無是處的花瓶罷了!
「阿姮……」
「方池州,不要說了,我答應你,我明天讓人拿著我的名帖去請醫生。」
薛姮一字一句說完,她強忍著回頭再看他一眼的衝動,彎腰上了車,司機忙關上了車門。
薛姮靠在車座上,整個人如虛脫了一般緩緩閉了眼。
腐爛的傷口,只有徹底的剜去,才能重獲新生,那過程雖然疼,可總比就此沉淪死了的好。
她曾和漣音說過,其實咽不下那口氣也不盡然,更多的,是習慣,習慣了那個人一整天二十四小時有一半時間都跟在她身邊,習慣了,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和他分享,習慣了,在他身邊肆無忌憚的放縱撒嬌,知道無論怎樣,他都會給她撐腰,永遠不離開她。
可這世上,又怎會有永遠呢。
不過是她太傻,而他的心太狠而已。
她傻乎乎的把他當成唯一的信重和依靠,而他的心裡,她大概,也就是一個無關輕重的前主子罷了。
方池州看著薛姮的車子走遠,一直到再也看不到了,他方才緩緩的轉過身,往自己的車子邊走去。
他得償所願了,甚至,這過程比他原本所想的還要簡單了數倍。
ps:有點難受,寫薛姮的時候,有兩次掉眼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