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二)
看著那人挺拔秀逸的身姿,蕭允懷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一個自幼生活在逆境之中的少年,難怪他會有超乎常人的冷靜自持!
「不知蘇公子書法承自誰人之手?」蕭允懷突然起了憐才、愛才之心。
蘇靜安脫口而出,「一位是母親,一位您也認識。」
「誰?」
「秋南山!」
蕭允懷咧嘴一笑,「不知道本相有沒有這個榮幸,能在這裡見識一下蘇公子的墨寶!」
面對一個比自己有才名、有地位的人,誰能拒絕?
於是,蘇靜安走到書案后,蕭允懷給他讓出了位置,看著他將鎮紙壓好,拿起他剛剛用過的那隻狼毫筆,蘸了蘸墨,在宣紙上刷刷刷的寫了八個大字,「大悲無淚,大悟無言!」龍飛鳳舞,飄逸洒脫!
蕭允懷有點懵,他不明白蘇靜安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怎麼能寫出這種大徹大悟的話來?
悲亦空,悟亦空,喜亦空,愛亦空、恨亦空、名利地位皆是空!自然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大喜無聲、大愛無怨、大恨無益。說的是人的心胸豁達到了一定境界,自然看透個中道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大悲之後不流淚,大徹大悟之後不說出口,大喜大悅之後不笑出聲,乃境界也!
蘇靜安放下筆,回頭看到了蕭允懷的表情,這才驚覺自己寫了什麼。他無奈一笑啊!算了,寫了就寫了吧!
蕭允懷好半天才回過神,贊了一聲:「好字!」
「相爺謬讚了,靜安不過是沾了母親和舅舅的光而已。」蘇靜安不驕不躁,據實相告:「母親和舅舅的老師是已故的大文豪吳雲之老先生。」
蕭允懷點頭,「的確,這個吳老先生最佩服你外祖父,他的兒女,吳老先生定然是傾囊相授的!」
蘇靜安不置可否。
「只是你舅舅出身將門,這書和畫都有些軍人風骨,大氣磅礴有之,卻獨獨缺少了一絲飄逸靈動,你恰好就補足了他的缺點。」
不得不說,蕭允懷點評很到位。
「可靜安知道,靜安也缺少舅舅書畫中的陽剛之氣,書也好,畫也罷,都略顯稚嫩!」
蕭允懷搖頭,「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特色,你不用改變自己!」
聽他一席話,蘇靜安恍然大悟!
蕭允懷笑了,這次是真心的笑,他覺得這個少年還真是悟性頗高。「就說杜修遠好了,他擅畫活物。可他的字嘛,實在是差強人意!也就琴能彌補這一缺憾了!他家裡可是有位大儒存在,他若真的想把字練好,輕而易舉。可到時字畫都極好,缺少了野趣,那就不是他了呀!」
「再說你舅舅,他是字畫雙絕,作品雖多,都是大氣磅礴,獨獨缺少了絲柔情。要知道太剛亦折,可人們還就偏偏迷戀他的大氣磅礴。認為他的作品陽剛之氣甚重,很對一些人的胃口!」
蘇靜安突然覺得面前之人似乎已經把他們都看進了心裡,在他面前什麼偽裝都是徒勞的。因此,他從心裡對蕭允懷起了防範之心,面上卻笑的溫潤如玉,點了點頭,讓對方覺得他是受教了。
不出蘇靜安所料,蕭允懷馬上就提到了他,「你不在官場,不媚俗流,論起這畫的意境,字的飄逸,我們三人皆不如你,這就是你的優勢!」
蕭允懷拍了拍蘇靜安的肩膀,以一個前輩的口吻告訴他,「你就朝著這條路走下去吧!相信用不了幾年,你蘇靜安就會成為大魏頂尖的國手!」
「多謝右相教誨!」蘇靜安心服口服的給蕭允懷作了一揖。
門外的流雲從沒聽到過主子對誰有這麼高的評價,在心裡悄悄的將蘇靜安的名字劃歸到了不可得罪的那一欄中。
蘇鵬的消息很靈通,蘇靜安前腳剛剛踏出風華樓,他就後腳讓人開了大門,做出了一副歡迎兒子回家的樣子來。
看著站在門口翹首以盼的蘇鵬,一個身穿玫紅色長裙,模樣艷麗的女孩子氣鼓鼓的帶著丫鬟在他身後不遠處站定,此女正是蘇靜安同父異母的妹妹——蘇悠然。
「不就是幾張破畫兒掛到了風華樓嗎?有什麼了不起的,值得興師動眾,一家人雞犬不寧的!」她不滿的嘟囔著。
蘇鵬皺著眉頭回頭望了她一眼,她身側那個一身華服面如冠玉的男子趕忙捂住了她的嘴,「噓!小妹,你就閉嘴吧!」
這個捂住蘇悠然嘴巴的少年名叫蘇子寧,年長蘇靜安幾個月,如今正是十八歲的大好年華。
蘇悠然白了哥哥一眼,動手將哥哥的手扒了下去,心裡的不服一點兒也沒掩飾,全都掛在了臉上。
蘇子寧無語,這個妹妹還真不讓人省心。同時他也心煩無比,他萬萬沒想到幾天的功夫,他那個以往什麼都不如他的弟弟,居然一躍成為了大名府遠近聞名的大才子。這讓他心情失落的同時,也有些不甘心,憑什麼他蘇靜安什麼都有?他生下來便是嫡子,而她一直被當成庶子。即便他母親後來被扶了正,可在那些守舊的達官顯貴看來,他依然是庶子!他不甘心吶,他真的好不甘心!
馬車緩緩停下,子陽在震驚中掀起了車簾,他沒想到蘇鵬居然親自來接他們少爺回府。想起他們曾經吃過的苦、受過的罪,子陽覺得鼻子發酸吶,他們終於熬出頭了!
「少爺,小心頭!」
蘇靜安看到這架勢心中一陣諷笑,「果然是人怕出名豬怕壯,待遇都不一樣了!」他就著子陽的手緩緩下了馬車,第一次挺起胸膛堂堂正正的上了蘇府門口的台階。
「父親!」他向蘇鵬拱手一揖,語氣淡淡,動作優雅自然。
「回來就好!」蘇鵬知道兒子還在怨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雖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嘆了口氣,轉身向府內走去。
一見到給蘇靜安撐腰的人走了,蘇悠然立馬來了精神,面帶不屑的諷刺了他一句,「還真是今時不同往日了,真會擺架子!」
「那是,我才是這蘇府真正的嫡出,擺架子也是天經地義!」蘇靜安忍夠了他們,他決定自此再不會隱忍,不管是誰,招惹他的,他都要好好回敬過去。
「你大膽!」蘇悠然抬起手就要往蘇靜安臉上招呼,被蘇靜安在半空中將手臂握住,蘇靜安似嘲似諷的回敬了一句,「原來這就是太傅府五小姐的真面目啊!什麼秀外慧中、溫婉大方,全都是騙鬼的!」說罷,直接就把人給甩開了。
蘇子寧自然是向著自己親妹妹的,連忙過去扶她一把,「小妹!」
蘇悠然這才站定,滿眼憤恨的瞪著蘇靜安。
「記住了,別招我!」蘇靜安在一眾下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中帶著子陽大步向府里走去。他相信經過這一遭,蘇府的下人,再不敢向以往那樣輕看他了。
蘇子寧氣不過,大喊了一聲,「蘇靜安!」
蘇靜安腳步頓住了,蘇子寧鬆開妹妹,大步走到了他身旁,一把攥住了蘇靜安的手臂,將他的身子拉了過來。
蘇靜安險些一個趔趄,子陽嚇了一跳,「少爺!」剛要過去幫忙,被蘇靜安制止了。
「你別以為你現在了不起了,告訴你這蘇府是我蘇子寧的,有我在一日,你永遠都別想染指!」
子陽從沒見過如此不要臉的人,被氣的胸腹間起伏不斷,這蘇家明明是他們大少爺和少爺的!
蘇靜安被逗樂了,滿眼不屑的望著他,「這蘇家我還真沒放在過心裡。」
蘇子寧愣了愣?什麼叫他從沒把蘇家放在過心裡?
「我一幅畫就值一萬兩銀子,隨便賣個幾幅什麼樣的宅子沒有?」蘇靜安故意氣他。
蘇悠然突然覺得蘇靜安在吹牛皮,指著蘇靜安鼻子一陣諷笑,「你胡說,憑你也配!」
「是啊!我不配,你配嗎?」蘇靜安此刻真覺得錢氏教出的兒女是一對蠢貨,只知道在窩裡橫,真不知道自己前世怎麼就死在了這麼一群人手裡。「你不會不知道風華樓的字畫都是千金不賣的吧?」
此話一出,那對兄妹果然老實了!二人均用不敢置信的目光望著面前之人,這還是那個被他們從小欺負到大的蘇靜安嗎?不會……不會是被人掉包了吧?
「我們走!」蘇靜安嘴角掛著一絲諷笑,吩咐了一聲一旁的子陽,子陽點頭,屁顛屁顛兒的跟著蘇靜安向竹園的方向而去。
子陽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揚眉吐氣過,小胸脯挺的高高的,走起路來都比平日里神氣了幾分。
「最近離他們遠著些,他們如今不能拿我怎樣,你和子清卻是小心些的!」蘇靜安囑咐身後的子陽。
「是!」子陽歡快的應著。
感受到對方心情的愉悅,蘇靜安不由得彎起了唇角。
剛進竹園大門,子陽就喊開了,「子清姐姐……我們回來了!」
「少爺……」一路之上婆子們、丫鬟們和小廝們都恭恭敬敬的給他行著禮,蘇靜安知道這些老僕都是本分人,都在替他高興,心中驀地一暖,「這輩子我再不會趕你們走了!」
子清聽到子陽的聲音,放下了手中疊的整整齊齊的衣服,立即從裡屋跑了出來,「少爺,屋子都收拾乾淨了!」
「還是姐姐麻利!」子陽傻呵呵的笑著,如今他們總算是回家了,回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