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寧白毅然站起身來,護住跪倒在地的小安子,攔著被命令傳喚來的侍衛,順理成章地仗著赫連堇遠的身份,聲音平緩。
「我是三殿下請來為皇後娘娘看病的,小安子受三殿下之託照看我,若冒犯了我,三殿下可不會饒了你們!再者,耽誤了皇后治病的良機,相信你們所有人的腦袋都不夠砍!」
寧白的話讓嬪妃們以及嬪妃身後的宮婢內侍們面面相覷,切切私語。有一位站在那位夫人身旁的年紀較長的宮婢湊近那位夫人咬耳朵,那位夫人臉色含怒,惡狠狠地剜了寧白一眼,滿是怨氣地離開了鳳祥宮,身後地宮婢也只能小心翼翼地跟著,不敢多話。
小安子見人離去,才敢站起身來,對寧白說:「如今惹了徐夫人這尊大佛,往後的日子更艱難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算一步吧。」這樣的事本不是寧白所希望的,不過事關生死,她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小安子領著寧白踏進宮門,知道最後宮門關上,宮門外的私語聲仍舊未曾停過。
鳳祥宮中,北梁皇帝高坐於正堂之上,神情嚴肅,猜不透半分的喜怒,也難怪世人常道:天子之威不可冒犯!寧白直低著腦袋,不敢抬頭,堂上的這個皇帝,是南楚的仇人!她謹記著父親的囑咐,但從未想過會見到他,此時一見,也免不了心中油然而生的恨意。只是她幼時曾在南楚皇宮與北梁皇帝有過幾面之緣,如今只能祈禱上天希望這皇帝認不出她。
高堂之下左側坐著一位雍容華貴的妃子,高貴典雅的服侍給她增添了僅次於皇帝的氣場,胸前的錦繡牡丹似靜非靜,恍如盛開在了胸前,舉手投足盡顯皇室貴氣。不同於方才宮外的那些夫人們個個小肚雞腸的模樣。
這位妃子身後站著一位妙齡女子,著了一件淺黃色的錦繡緞子,衣袖間的小雛菊含苞待放,頭上一直白玉簪子很是奪目,臉上的妝容精緻無比,目光一直偷偷地看向殿外,似乎在期待著心上人。那位妃子又時不時慈愛的看著她,想必是她的女兒。雖然有皇帝在場,但她那一直跺腳的動作可從未停歇,想來是個活潑的性子。
右側第一位便是三皇子,衣著一改常日所見,真真正正的皇子模樣。再一位,卻看不出她的身份,服飾素雅簡便,腰間一朵白茉莉緩緩綻放,不惹塵埃,年紀又與寧白相差不過一二,兩手相扶規矩地站著,不敢多言。
小安子留於殿外,堂下低頭行大禮的僅有寧白一人。
皇帝不動聲色地看著堂下跪著的人,當然,皇帝不出聲,其餘的人有怎敢隨意說話。
「你,抬起頭來。」皇帝突然說道。
寧白心中一顫,壯著膽子,緩緩抬起頭來。
「倒是個俊俏的男子。」站在左側的妙齡女子悄聲說道。卻被坐在前邊的娘親責看了一眼,便噤了聲。
相反,右側的女子同樣看見了寧白的樣貌,心中一驚,幸而未表露出來。
皇帝看著寧白,卻對一旁的赫連堇遠說道:「堇遠,這就是你所說的,青元大夫的徒弟?」
赫連堇遠如實道:「回父皇的話,寧大夫師承青元大夫,是青元大夫唯一的親傳弟子。」
皇帝繼而轉向寧白,嚴聲問道:「你年紀輕輕,如何向朕證明你的醫術?」
寧白暗自深呼吸,平復著心情,說道:「皇后蘇醒之日,便是草民醫術高明之時。」
皇帝冷哼一聲,「大言不慚!」
寧白繼續說道:「在下知道陛下擔心皇后,若是治不好皇后,在下即使有一百條性命也不夠給皇后陪葬。陛下也說過,在下年紀輕輕,自然也不想呈這條無用的小命陪葬,況且,皇后的病也並非不治之症,在下有十分的把握讓皇后蘇醒。」
聞言,在場的人屏氣凝神,無不將目光投向寧白,有驚訝,有憐憫,有得意。
皇帝眉頭微皺,不露情緒地看著跪在堂下的寧白,卻不言語。
左側端坐的妃子睨了寧白一眼,忽然說道:「寧大夫,話可別說滿了。」
正當寧白要接過那位妃子的質疑,右側的與寧白年紀相仿的女子搶先開了口,說道:「貴妃娘娘,寧大夫既然有十分的把握,想必醫術定得青元大夫真傳,怎的是話說滿了呢?」
貴妃輕蔑一笑,「玉美人此話倒是意味深長,可這小大夫能否給皇后治病,還得陛下定奪。」
玉美人掩面一笑,微微欠身,說道:「那是自然。」
赫連堇遠在旁也是心急如焚,青元大夫遠近聞名,他帶出來的弟子一定不會差,偏偏父皇信不過這樣年輕的大夫,神情捉摸不透,他也不敢多言。
寧白聽著這一言一語的,高坐堂上的皇帝又遲遲不讓她去為皇后治病。
「陛下,年紀可斷定不了一個大夫醫術的好壞。」寧白說道。
話說到這兒,若是皇帝還信不過她,將她與師傅一道遣出宮,反倒落得輕鬆自在。
「小大夫這般有把握,陛下何不讓她一試。」突如其來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寧白聞聲尋去,陽光猛然刺進她的眼,略微有些難受。來人背著光,看不清模樣,只見一個墨藍身影,如巍峨的高山一般屹立在她面前,其間,她還隱約嗅到了似曾相識的氣味。
直到寧白看清了他的樣貌,相貌有些眼熟,卻不曾記得,不過在寧白看來,這男子的相貌能與那好皮囊的蘇大公子不相上下,唯一讓寧白不喜的卻是男子臉上露出的那一抹笑,笑得另樣,笑得虛心假意。
男子腳踩黑靴,踏進殿內,上前行禮,「臣應祁,參見陛下。」
寧白心中一震,再次抬頭看向那人的模樣,容貌變化很大,眉眼間依稀與小時候相似,想起方才的氣味,確實與小時候常有的淡淡槐花香。
如今自稱臣,又與朝廷接觸,蘇子卿口中的北梁太師應祁只能是他了。現在的應祁,現在的應祁,猜不著摸不透,似乎穿了一副虛假的皮囊,深不可測。
自從南楚逃離之後幾年之內,她拼盡一切地從人海茫茫之中尋找相似的蹤跡,結果終是一場空,但她始終相信著他們,都還活著,只要活著,就有相遇的那一天。只是她未曾想到,昔日靦腆內斂的應哥哥,竟成了這般虛假的北梁太師。她想知道,他應祁怎麼就成了北梁太師!
可寧白不能師傅多年苦心隱瞞付之一炬,她不能幹脆明了地點名身份,只能從旁地讓「寧白」一點點的了解。漸漸地,寧白再次頷首低下了頭。
眾人見應祁前來,仍保持著姿態,可貴妃身後的妙齡女子卻高興地疾步走嚮應祁,開心卻又嬌羞地輕聲叫道:「應哥哥。」
寧白腦中如雷鳴轟響一般,多年不見,她常掛於嘴邊的「應哥哥」竟成別人的「應哥哥」,一切果真是,世事難料!此時寧白的臉色略顯蒼白,淚滴正悄然地積聚在眼眶,只是低著頭,無人看清她的臉。
儘管應祁早已是皇帝和貴妃心中認定的駙馬,但瞧見自家女兒如此的不矜持,貴妃狀似責怪道:「堇香,你父皇還在,可別失了禮數。」
皇帝之前的肅意漸緩,「應愛卿免禮。」繼而說道:「方才所言很是相信這位寧大夫。」
應祁如實答道:「臣相信。」
「為何?」
應祁揚唇一笑,道:「臣從未見過進了皇宮如此有膽量又不懼皇家威嚴並且又有十分把握的年輕大夫,相信天底下再難找得出第二個。」
這時,赫連堇遠站出來,同樣說道:「父皇,兒臣相信寧大夫定能治好母后。」
就連弱柳扶風的玉美人也上前說道:「陛下,寧大夫不過一介平民,想必不敢欺騙陛下。」
貴妃端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不言語,也不表態,在她的心裡,堂上的這個男人讓她仰慕,讓他欽佩,不管什麼事都自有聖斷。
皇帝居高臨下地掃視了堂下一番,笑意逐顯,對寧白說:「朕小瞧了你的膽量,可別讓朕,小瞧了你的醫術。」
寧白強忍著差點溢出眼眶的淚水,跪直了身子扶手揖禮,「在下謝皇上恩准。」
之後,皇帝與貴妃相繼離開鳳祥宮,赫連堇香小步跟在應祁的身後,又笑靨如花跟上前去攬著應祁的手,這一幕,在寧白看來極為刺眼。
赫連堇遠帶著寧白進了內殿,看見了卧病在床的皇后,雖不如玉美人那般年輕貌美,但保養極好,五官精緻,想必年輕時也是個美人。
寧白走近床邊蹲下,伸手探了皇后的脈象和呼吸,氣若遊絲,虛弱無力,臉色較異常紅潤,時不時出現囈語。回想師傅的札記中,寫道:皇後身中無魂香之毒,經幾日針灸之術,毒性稍減,還需一味茯憂花做藥引,日夜調理。
茯憂花生長在高原之上,藏匿於遍野之間,極難尋覓,但皇帝一下令,不出幾日茯憂花便可到手。更讓寧白覺著奇怪的是,才一日未行針灸之術,毒性竟愈發加重。
為了確保皇后性命,寧白一連三日寸步不離地守在皇後身邊,不敢懈怠半分。
宮廷之內變幻莫測,人心難以捉摸,與之相反,便是宮廷之外的綏陽城熱鬧紛紛的街市上。
在寧白留宿過幾日的酒樓前,停著一輛奢華耀眼的馬車,且不說馬車的精妙程度,就憑隨處可見的妙齡女子瞻望著馬車,想走近一探究竟的眼神和生怕馬車裡的人走出瞧見掩面嬌羞的模樣,便可知這輛馬車的主人是容貌傾倒萬千少女的蘇子卿蘇大公子了。
從酒樓中匆匆小跑出一名家僕,在馬車前停下了腳步。
「公子,陸掌柜說,寧姑娘在三日前就已經被宮裡的人接進了宮了。」
蘇子卿散漫地坐在馬車裡扶額,細想著,這寧白怎麼會進宮呢?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肯來再見她的。
他蘇子卿雖惹得少女為之傾倒,卻從未碰過女子半分,也不願女子碰他半分。上次知曉寧白是女子之後,他極為震驚,手足無措,左胸膛里的心緊張地跳動得不受自己掌控,急忙撂下寧白慌亂跑去,把自己困在卧房裡冷靜一天一夜,以致於祖母擔心他,擔心得寢食難安。
他冷靜下之後將經過告訴祖母,祖母大笑出聲,還打趣自己:「我的好孫兒,你總算是春心萌動了,看來那女子也非尋常人,若是是能讓老太婆瞧瞧,那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