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次日,安逸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的寧白,是被急促的敲門聲給吵醒的。醒來時,頭疼欲裂,掙扎許久才坐起身來,可低頭瞧見自己的衣服被人換過,頭髮披散著,猛然一驚,難道蘇子卿知道了自己是女子?回想昨晚,她只記得喝醉了躺在草地上,之後……就沒了。
房門外的敲門聲持續不斷,寧白顧不得想太多,蹣跚著起榻,慌亂地尋著自己的舊衣布衫,三兩下綰起長發,稍許片刻后便穿戴成昨日的少年郎了。
寧白打開房門后,不是陸掌柜也不是酒樓小廝,而是一位笑意盈盈的……內侍監,身後還跟著兩名宮廷侍衛。
要問她是如何識出的,那還不簡單,內侍監與侍衛身著耀眼宮服,酒樓里來去的人那麼多,穿著隨意,可不像宮服這麼有規矩,腰間懸著不同模樣的腰牌。雖說有些大戶人家也照模照樣地弄了這麼一出,但遠比不上宮廷中來的氣派。
內侍監見人出來,急忙上前說道:「寧公子可算是醒了,咱家還等著公子您進宮呢。」
進宮?
「內侍大人,是家師有何不妥嗎?」寧白問道。
「公子不知,昨夜青元大夫在給皇后配藥時,突發舊疾,宮中御醫一一瞧過,雖說撐過了一晚,今早起來仍是疼痛難忍,更無法為皇后診治,無奈之下,三殿下這才讓咱家來請公子進宮。」內侍監道。
寧白暗想,定是師傅急切治好皇后的病,才會積勞過度,引起腿上舊疾,若不是三殿下派人前來告知她,恐怕師傅就算是忍住疼痛也不會讓她知曉半分,為的就是不讓她進宮沾染皇廷絲毫。
「公子,馬車已備好,且隨我進宮吧。」內侍監道。
「好。」寧白立即應道。哪怕違背了師傅,她也不願看見師傅為了她受這不必要的苦,她要進宮,她自己擔來的事,不能讓師傅一人受著。
大雁南飛,只因受不主北方的寒冷,秋葉落地,只因將要埋進泥土,等待下一次重生。只一夜而已,卻恍如許久,北梁在今日變得秋風瑟瑟,百姓們都陸陸續續添加一些御風的衣物了。
不遠處的北梁皇宮偏西南一處宮殿,地處偏僻,僅有幾名的宮婢和內侍來往,都是奉命送平日所需用物。
宮中人都知道,正清殿里住的是前皇后所出的二殿下,殿中僅有兩名侍衛,在殿外接下用物的是服侍二殿下的芸姑,從未有人見過這二殿下長的如何,是丑是美也不可知。就算是宮裡上了年紀的老嬤嬤,也只模糊記得二殿下幼年的影子。
宮婢內侍們送去的用物皆是上品,要說陛下對這二殿下不待見卻又不妥,要說陛下待見卻從不宣見。因此,二殿下在這兒北梁皇宮內變成了一個謎。
此時,正清殿內,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姑子正熟捻的穿過長廊,繞行一間廂房便是一片不足十畝的小竹林,深幽的曲徑遊走在竹林之間,通往正清殿的另一處。
走過竹林,便是一間竹林圍繞著的廂房,靜謐而神秘,廂房的房門緊閉,老姑子恭敬地輕聲上前,敲響了房門,同時也側耳仔細探聽著房內的聲音。
「何事?」房內傳來男子的聲音。
「回二殿下,老奴今日要回瑤宮取葯,向宮主稟告情況。」芸姑說道。
「我知道了,代我向妙姨問聲好。」
「老奴遵命。」
老姑子便是服侍二殿下的芸姑,也是她一手將二殿下帶大,同樣也是瑤宮宮主妙真精心挑在二殿下身邊服侍的人。
另一邊的皇宮宮門,只因馬車只能停留在宮門前,寧白不認路,只得焦急地拽著內侍監的衣袖,飛快地走著,左走過一道宮門,右拐過一個殿門,終於,走到了太醫院,隔壁殿內的廂房。
廂房房門大開,寧白一走進便看見了坐立難安的三殿下,朝他行了禮后迅速走到師傅的床前。
此時的青元早已受不住雙膝的疼痛暈厥了,額上豆丁般大的汗珠讓寧白心頭一震,暗自愧疚,懊悔不已。若不是她貪玩,執意要師傅為皇后治病,師傅也不會舊疾複發!
寧白清楚,她師傅的雙膝早年受過重創,不宜積勞,不宜受風受寒,如今積勞數天,引發舊疾,需好生休養才是。至於皇后的病,她擔來的事,她負責結束。
青元的藥箱從不離身,藥箱也就放置在床旁。寧白從藥箱里拿出針卷,熟稔地打開取出銀針,刺進青元的雙膝,片刻過後,取出銀針,開了藥方,拜託三殿下助她取葯。
赫連堇遠看見寧白既已開了藥方,便問道:「青元大夫可有大礙?」
「回殿下的話,家師雙膝積勞數天,需好生休養,不能再為皇后治病。」寧白道。
聞言,赫連堇遠急忙問道:「這……那我母后的病呢?」
「殿下放心,皇后的病由在下接手,定會還殿下一個清醒的母親。」
赫連堇遠吩咐著內侍監準備一間廂房供寧白居住,還給了寧白自行進入太醫院的手令。少傾,赫連堇遠便離開了廂房,留下一名年紀不過二十左右的內侍。
青元無大礙后,寧白知道師傅向來喜歡為每一位病患書寫他們病情的札記,正翻看著師傅為皇后治病的手札,不知不覺,便入了夜。
突然,從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繼而聽到喊聲:「寧大夫,用些晚膳吧,可別熬壞了身子。」
寧白起身,繞過擺放在正中的圓桌,拿掉插銷,開門便看到那位內侍提著食籃,笑著看她,厚重的高帽使他額角時不時流淌著汗水,臉上盡顯疲憊,但他仍笑意不減。
見況,寧白下意識往後移步,「你先進來吧。」
內侍提著食籃走進廂房,將食籃放在圓桌上打開,悉數將飯菜一一拿出,最後還有一碗熱騰騰的小米粥。
內侍端著小米粥,看著寧白,「寧大夫,這是給青元大夫的。」
「多謝內侍大人了,給我吧。」寧白伸手正要接過碗,內侍卻擋開了她。「寧大夫,您先吃飯,我來喂青元大夫進食。」
寧白見他並沒有惡意,笑道:「我代家師謝過內侍大人了,餵食這樣的小事,怎好勞煩內侍大人。」
內侍急忙說道:「不勞煩不勞煩,這是我心甘情願的,寧大夫,您還是快些去吃飯吧,飯菜都快涼了。」
寧白推辭不過他,只好隨他去了。剛坐下拿起碗筷,又聽見內侍說道:「對了寧大夫,您叫我小安子就好了,村裡人都這麼叫我的,而且我才剛入宮沒幾個月,算不上什麼大人。」
寧白會心一笑,說道:「好,小安子。」
翌日,寧白要前往鳳祥宮為皇后治病,起了個大早,師傅說過,在皇宮之中需處處小心,一言一行都得小心謹慎才是。
小安子在前邊兒帶路,從踏出殿門之後,寧白才看見了皇宮的恢宏氣勢,奢華氣派,曾幾何時,她也曾在這樣華貴的皇宮中無拘無束地遊盪著,如今卻要一再地小心謹慎。
父親說過,不願她被仇恨蒙蔽,如今看見舊物,想起幼時,不由得感慨幾分罷了。
宮中過道觥籌交錯,容易迷路,小安子說,剛進宮的他經常迷路,耽誤了時辰,常被上頭的內侍大人責罰,之後他努力地認路,足足一個月才將宮中的路徑記熟。
寧白東看看西瞧瞧,把路徑記了個大概,希望不會出什麼差錯,還記著每一道殿門都有侍衛看守,並有侍衛來回巡邏,可有一道殿門,宮牆上爬滿了爬山虎,殿門沒人看守。
寧白好奇,小步上前湊近小安子,小聲問道:「小安子,那是什麼地方,怎會如此冷清?」
小安子左右瞧了瞧,才放心用手掩著嘴說道:「那是正清殿,是二殿下的居所,聽說皇上不待見二殿下,但送往正清殿的用物都是上好的,也不知是寵還是厭。寧大夫千萬要記著回太醫院的路,可別走錯了道。」
寧白清楚地點了點頭,又問道:「小安子,你可知道這二殿下的名字?」
小安子仰頭想了想,道:「名字大致與三皇子無二,好像叫赫連堇……赫連堇弋……對了,就是赫連堇弋!」說完,小安子立即捂住嘴,興許是說得些許大聲了。畢竟,直言皇子名諱,可是要掉腦袋的。
寧白正喃喃重複著這個名字,小安子眼兒尖,瞧見了往他們方向巡邏過來的侍衛,立即轉過身推著寧白朝鳳祥宮方向走去。
寧白本以為只是簡單瞧個病就得了,哪成想還未踏進鳳祥宮,宮外幾乎是站滿了人。站在最前頭的服飾鮮艷華麗,光彩奪目,頭上的簪子步搖,頸前的瑪瑙翡翠,腰間的白玉配飾什麼的,都快晃瞎了寧白的眼,不用猜,必定是各宮的嬪妃。
小安子帶著寧白向各宮嬪妃行禮,此間,有一位容貌突出的娘娘突然問道:「小大夫這般年紀輕輕,也不知這醫術是否高明,可別輕易就掉了腦袋!」
此話一出,行禮的兩人皆知來者不善。小安子見勢不妙,低著頭,言語間帶著笑,上前奉承地說道:「夫人說笑了,寧大夫自小師承青元大夫,醫術自然不會……」小安子還未說完,便被那位夫人賞了一個響亮的耳光,「狗奴才!你算個什麼東西,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寧白看不下去,正要傾身上前與那位夫人理論,袖口卻被小安子死死拽住。同時,小安子朝著那位夫人一邊磕著頭,一邊認著錯,「夫人,是奴才多嘴,是奴才的不是,還請夫人寬宏大量,饒了奴才。」
這時,旁邊一位看熱鬧的妃子嘲諷道:「徐姐姐,平日里這樣的奴才你可都是罰上個一百板子的,難不成今日要發發慈悲了嗎?」
那位夫人冷哼一聲,說道:「發慈悲?本宮可不會對奴才發慈悲!」
小安子卑微的求饒,卻沒有得到他應得的寬恕。「來人!將這個奴才拖下去,先打個一百大板吧。」
宮廷之中,向來沒有所謂的公平,一聲令下,便丟了性命,與世相隔。她寧白從來就不是什麼任人揉捏的軟柿子,她混宮廷的時候,那位夫人還待在閨閣內叫娘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