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雷池天降 符籙地起
紅燭鎮是一處與世隔絕的天地,且不說坐落在江河之畔作為守門人的摩雷觀,就僅是前不久密布山脈內的錯綜迷瘴就足以讓無數野修望而卻步。
其實紅燭鎮本身存在的意義對於絕大多數知曉內幕的宗派而言就是一個極大的震懾,因此對於這處超然之地,那些超然宗門始終保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因為他們清楚,即便是派遣強者進入鎮子,多半會是吃不到羊肉還會惹一身騷的結果。
由於紅燭鎮的特殊緣故,外界對於這裡知之甚少,但所知之人無人膽敢有絲毫的小覷,甚至會保持敬畏心理。一位在古往今來中都算是最聲名赫赫的戰鼓手,一位天下符籙一道祖師爺級別的存在,坐擁一處古國英靈隕落之地的古戰場遺址和那不可累計的縱游野魂,更可怕的還是那一盞曾經照破過古國山河萬朵的天上燈。
這種可怕的底蘊若是放在外界,毫無疑問會碾壓萬千宗門和勢力,這座鎮子若是出世,板上釘釘會是一山壓萬山的可怖情形。
晝夜顛倒中的紅燭鎮此刻猶如一顆璀璨的縈電明珠一般,在老掌柜的刻意操控下,這裡的璀璨光亮僅僅是充斥正座鎮子,沒有一絲一毫的向外泄露。
不過老掌柜知道這些只是表象,並沒有什麼實質意義,但老掌柜並不在乎這些,他之所以凌天擂鼓、以一種「燈枯油盡」的透支術法來催發如此聲勢浩大的天威,最單純的目的不過是讓身處后三山之前或即將抵達后三山的那群來客一葉障目,只有這樣李燈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離開七星山脈。
之所以說這座憑空凝結而出的風雷之勢是表象,是因為無論老掌柜如何遮掩,也逃不過那些時刻關注著紅燭鎮的宗門勢力,不過按照老掌柜的猜測,那些覬覦鎮子已久的超級勢力此刻應該會按兵不動,深諳小不忍則亂大謀這一道理的宗門,想要從鎮子里撈到些好處,此刻定然會冷眼旁觀這場爭端,只有在最後的收官階段,才會出來淌一趟渾水,畢竟已經有了急先鋒前來「破關」,留著力氣出來做那一錘定音的買賣才是最明智舉動。
因此這場爭端主要會是三方之爭,毫無疑問紅燭鎮和那群道人所在的宗門會佔據兩席之地,佔據另外一席的不會是摩雷觀,不然溫裕不會出現在此,老掌柜也不可能如此順利的凝聚出一座懸天雷池。
第三方其實已經很明了了,沒有任何意外的落在了帝都皇室頭上,畢竟現今的皇室是踩著李氏王朝走上來的,若是天地間還有誰想將李氏王朝的餘孽趕盡殺絕,現今統治廣袤疆域的皇室定然會是第一個。
有些後患會讓人如鯁在喉,尤其是經過時間的推移,在你對他的了解越來越少的情況下,便會本能的生出一種類似恐懼的憂患心理。
對於敵人,最好的手段就是斬草除根,不要給他絲毫迎春而發的機會。
就目前紅燭鎮的情況來看,顯然是一次「迎春生髮」的機會,而掌控這處山脈的道修一脈又與皇室休戚相關,對於紅燭鎮的變故皇室不可能不知道,因此皇室定會不遺餘力、不擇手段來解決這筆遺禍百年的爛賬。
天際之上,懸天雷池已經凝聚到了極致,結界內的雷電已經形成了宛如滔滔江水形的氣流狀,風與雷的結合像是燦銀布匹一般,流動的粘稠彷彿能夠貫穿空間。
那位身穿銀白色道袍的老人此時老眼斂如一線,即便是這位在雷法上造詣卓絕的老道人見到這一幕都覺得有些刺眸。平心而論,就算自己坐鎮摩雷觀,也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凝聚出如此之多的雷電之威,尤其還是在一處死寂沉沉的古戰場遺址之上。
瘦死的駱駝就是比馬大。
銀袍老人自認外界能在雷法一途上與自己媲美的存在寥寥無幾,不然外界也不會流傳著他的諸多事迹。可是在見識過了老掌柜這一手從容不迫的雷法后,還是會望而興嘆。
也許只有自己坐鎮在臨傍江河的摩雷觀,再加上那座擺放在觀中大堂內的金色雕塑,才會有與老掌柜一戰之力的可能。
看來這次讓溫裕走這一遭實屬明智之舉,接下來就要看溫裕這小子抓不抓的住這樁潑天機緣了。
關於溫裕,外界只知道摩雷觀極為縱容他,尤其是這位老道人,更是不惜丟下臉面和名聲不要去縱容他,搞得溫裕像是他失散多年的私生子一樣。既然老子打下了這麼大的一份家業,那麼作為「私生子」的溫裕理所當然且心安理得的來敗壞家業,這是外人對於溫裕的認知。
這種認知其實也不能怪外人眼窩子淺,因為溫裕作為老人最疼愛的弟子,且在兼具一身得天獨厚的天賦根骨情況下,這位老人對於溫裕竟是不加任何雕琢,一塊幾近完美的璞玉就這麼被老人暴殄下去,顯然這位老道人並沒有將溫裕當做真傳弟子那般對待,那溫裕不是他的私生子是什麼?!難不成是老道人的親爹轉世不成?
這只是不知情人氏的揣測,實際上則恰恰相反,正是因為溫裕根骨天賦太好,好到讓老道人都在猶豫到底要不要讓溫裕走上他這條路子,從長遠來看,溫裕一旦走上了這條路,無疑會是作繭自縛的局面,他這條路好是好,但終究不是最好,老人只是不想親手毀了溫裕這一身根骨,他可以選擇一條更好的路子,所以才遲遲不敢傾囊相授。
老人所能為溫裕做的只有兩件事,一是打磨體魄的淬雷,二是幫助他找到一條可以走的更高更遠的路子出來,而不是讓溫裕按部就班的走自己已經快要走到頭的路子。
但是第二件事直到現在也沒能做成。
既然天賦擺在那裡,只要起步不是太晚,終有一天會仗著一身天賦追上、反超同齡人,而一旦固定了路子,想要再打破或者轉投別路就很艱難了。所以這幾年老人放任溫裕四處遊歷,更多的是想讓溫裕去多體悟不同的雷法,從中找尋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法子。
看上溫裕這一身根骨天賦的並不只有老道人一人,老掌柜同樣也相中了溫裕,這才是老道人敢放心讓溫裕前來紅燭鎮的原因。
若不是老掌柜相中了溫裕,即便是溫裕進山千百次也不可能接觸到老掌柜這種級別的存在。
這七百年來,老掌柜見過幾個從外世而來的人?
掰手指都能數的清楚!
而溫裕是第一個主動讓老掌柜現身相見的人!
半空中,隨著雷電的聚集,那面結界近乎凝結成了實質一般,原本順著界面瘋狂流溢的雷電也因為即將到達飽和臨界點而減緩了流動的勢頭。此時再看向結界,宛如一枚倒扣的銀碗。
這時一直從容擂鼓的老掌柜突然停下了擂鼓,風雷之聲同一時間戛然而止,只有明晃晃的電光灼灼耀眼。
老掌柜收起鼓錘,手掌一撫裂跡駁雜的鼓面,反手將那面極具滄桑氣息的大鼓托起,腳踏雷電匹練緩緩上移,幾步之間便已經衝破懸空雷池的結界,他站在雷池結界之上,像是神人站在一枚碩大的銀碗之上。
他又是擺鼓,再次敲響了起來。
隨著每次鼓錘落下,鼓聲響起,那張橫跨整座小鎮上空的懸天雷池竟然宛如被仙人用手向下按落一般垂落而去。幾道鼓聲之後,那面結界已經將小鎮倒扣其中。
在雷池結界落地的那一刻,一位穿著舊皮裘的老人手捧一本泛黃篆書從小鎮之中升騰而起,老人並不是凌空虛蹈,而是腳下踏著一條數百丈長的深紅色花斑大蛇!
這條大蛇極具威儀,那股子從巨大身軀上流露出的凜然氣勢竟然給人一種壓迫心扉的古怪感覺,蛇瞳中同樣不是冰冷的色彩,而是一抹近乎滾燙的人性化。
這條巨大的深紅色花斑巨蛇雖然在形體上沒有任何異樣,僅僅是身軀過於龐大而已,但那股子繚繞在軀體上的氣勢顯然已經超脫了蛇類之屬。
那股碾壓一切的氣息應該是一縷稀薄的龍氣,否則根本不可能具備如此壓迫人心的威儀氣焰。
這條巨蟒一般的屋龍顯然是具備著進階化龍的可能。
大蛇並沒有騰雲駕霧、騰挪而上,而是長身盤踞在鎮子里,緩慢的抬起了頭顱,僅是這樣,它便將老人抬高數百丈。
老人站在宛如山巔石台般大小的蛇頭之上,目光遠望,沖著銀袍老人輕笑點頭,而後又將目光放向更遠處。
也許他是在遙看來敵,也許他是在遠望那片故土,總之沒人知道他看到了什麼。
黃祿眼中無喜無悲,僅僅看了片刻便收回視線。輕輕翻開手中泛黃篆書,篆書頁面上是勾勒如亂麻的符籙,每翻一頁便撕去一頁,而後輕輕拋入下方,不多時便看到血紅色篆紋的符籙在雷電的映照下宛如一幕洋洋洒洒的火雨一般飄落入小鎮。
那些被一頁頁撕掉的黃紙血篆符籙飄落到錯綜複雜的青石小徑上,竟是宛如泥鰍入泥一般順著青石小徑的裂縫倏爾鑽進地下,眨眼之間便消逝不見。
緊接著,整座鎮子宛如被潑上了一層紅暈墨彩一般,似火燒雲一般的通紅。
而這些紅光的來源,皆是那些錯綜鑲嵌在小鎮中的青石小徑。
原本與小鎮渾然一體的小徑此刻卻是從中脫穎而出,從高空看下去,七拐八扭的小徑居然極其形似無數鋪疊的符籙。
此時小徑宛如燃燒的紅炭鋪就一般,透過扭曲的雷電結界看下去,那些燙炭一般的紅暈頗似裊裊婷婷的紅色煙絲。
緩慢流動的雷電漿液扭曲了視線,才會使得那些微紅的光暈看起來像是流動的煙絲。
由於那群道人身處在結界之外,並不能篤定這一幕到底是因為視覺扭曲的結果還是那些形似符籙的「小徑」真的在...運轉!
不過整座小鎮以密集的符籙或者陣法為底他們卻是看的真真切切!
以雷為罩,以符籙為底,他們這是意欲何為?
這群在宗門內地位身份皆不低的道士在短短不到數個時辰內,驚嚇連連。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時,又是一幕瑰麗至極的景象從背後升騰而起!
眾人只覺得這片天際忽如大日降臨一般,漫天的金色,宛如徜徉在金色的海洋里。
銀色,赤紅,金色。
一張巨大的鎏金王座從小鎮中浮起,王座太過於高大,在王座的襯托下,那些斑駁的建築宛如小土塊一樣大小,一張王座竟然佔據了雷池結界內大半的空間。
這張王座與年輕道人見所見的王座不同,這張王座上竟然壘滿了森森皎白骨架!
森森白骨壘起的金色王座。
在那不可累計的白骨浮現之時,與其說它是一張王座,不如說它是一座金色王座形的殿堂!
在王座浮現出的那一刻,那片亂墳冢竟是莫名其妙的震顫了一下。
似有如泣如訴的聲響在封閉的鎮子內悠悠揚回蕩,若空谷迴響般幽深空靈,聲音極度滄桑,又極度低沉悲壯。
像是一道穿透數百年時空而來遺音一般。
老掌柜停下擂鼓,黃祿微微低垂頭顱,殷泓緊緊的握住手中血氣蒸騰的槍身,一身精元宛如烈焰般灼熱,在他見到這張王座浮現而出時,那沉寂已久的血液終於是燃燒了起來。
而後三人遙遙對著王座,輕輕唱響,「身化枯骨,神靈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