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玄刀法劍
在那一頭飄逸銀髮、身披紫金納衣頭帶攢玉蓮花冠的道人到來后,那群正在張開陣法攻擊雷池結界的道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皆是一臉的無可奈何。
委實是那李氏遺賊的手段太過於強悍,若是放在外世、撐起一座大陣的幾人,就算是一座守衛森嚴的城池也禁不住他們這般摧殘。
那道威力幾乎等同於一座劍陣的陣法摧毀九仞高牆宛如颶風摧折朽木一般輕而易舉,可是放在這座雷池結界上,就太過於相形見絀,鋒銳的陣法線條撞擊在雷池結界上時渾似綿軟的春風撲在石壁上,連「灰塵」都不曾抖落半點。
停下手的那群道人自覺的後退而去,站在人群的最後方,他們與這群同門道人,無論是身份地位還是實力輩分都是差距巨大,就算自己的師父身在此處,同樣也要退居其後。
尤其是這位氣度翩翩然若人間仙祇的銀髮道人,他的身份更是讓人恐懼。
這位師叔祖級別的道人與那位已經瘋掉的年輕道人師出同門,按照輩分算起來,那位擅長推衍之術的年輕道人還要喊他一聲師兄。
不過這位道人卻是不怎麼在宗門露面,而是常出沒於帝都王朝之中,因為他有一個更為可怕的世俗身份,一國之師。
這位風度翩然的道人放在外世是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師大人。
看似相貌年輕的國師抵達后三山後,看了一眼戰兢不已的醜陋老嫗,此時老嫗臉上有絲絲蒸騰黑煙縈繞不絕,那張乾癟的臉龐上宛如有萬千鬼魂在激蕩。年輕國師和煦一笑,沖著鬼面老嫗擺了擺手,示意她往後退出一段距離。
一向以桀驁著稱的鬼面老嫗在年輕國師的示意下,竟如蒙大赦一般,悄悄倒退數丈之餘。
年輕國師向前走去,在煌煌雷威之下,閑庭信步,來到摩雷觀觀主身旁,與其並肩而立。
這位氣度不凡的國師停下身來后,沒有第一時間抬頭看向凌立於雷霆結界之上的老掌柜,反而是輕輕側轉頭顱,看向身旁同樣一襲霜白髮絲的老觀主,笑著說道:「老前輩許久未見,別來無恙乎?」
老觀主依舊雙手負后,氣態神閑,對於身旁的這位一國之師並沒有絲毫恭敬之心,隨意的點了點頭。
年輕國師也不惱怒,同樣笑著點頭說道:「老當益壯,如此甚好。」
簡單的打過招呼后,年輕國師這才抬頭看向老掌柜與黃祿,遙遙沖著兩人打了一個稽首,「兩位前輩亦是別來無恙乎?」
作為一國之師,即便是如今雙方站在敵對面,這點氣度還是有的。
老掌柜面無表情,仍舊是不緊不慢的擂鼓,像是蓄勢一般,顯然是沒打算理會這位年輕國師。
倒是黃祿把手從裘袖中抽了出來,擺擺手,微笑說道:「一切無恙,唯思故國矣。」
年輕國師嘆了口氣,「苦也。」
兵法上有一招叫先禮後兵,在簡單的問候過後,容貌如少年的國師、臉上的微笑一點一點的收攏,變得肅穆如木雕一般,雙目如鷹隼一般盯著老掌柜與黃祿,用一種毋庸置疑的語氣說道:「兩位前輩,如今盛勢安好,教化遍施,任二位有那通天徹底的手段,也理應花對殘陽忘前朝!」
年輕國師的言外之意很明顯,現在天下昇平,人人安居樂業,一派盛世氣象,而且雙方都知道,戰罪荼毒,最飽受災殃的無疑是那些百姓,所以還請兩位三思而行。
這都是一些讀書人或者位重權貴之人慣用的伎倆手段。
黃祿看著這位振振有詞的國師,又將雙手收入皮裘之內,笑眯眯看著他,不說話。
這本就是一場毫無裨益的對話,若是能談攏,早就談攏了,何至於落得今日興師動眾局面?
年輕國師面無表情,內心同樣沒有任何隱而不發的慍怒,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之所以與之廢話幾句,無非是做做樣子,畢竟他與這群一心只想著光復前朝的遺賊不同,在這片地域之外,他可是擔任著教化一方的重任。
無論何時,都不能失了禮數。
氣氛像是凝固了半晌一般,唯有呼嘯的風雷聲夾雜著極有節律的鼓點聲。
年輕國師輕輕深吸一口氣,溫潤的氣勢渾然一變,發號施令一般,「玄元,玄乾。破開結界,擒此逆賊!」
人群中,站出兩個人,一人懷中抱刀,一人手中提劍。
這兩人便是斗部司的首腦,負責追殺外敵與清理門戶的存在,僅就戰力而言,冠絕宗門。
兩人剛走出人群,身形便兀自騰起,手中刀劍釋放出灼灼欲噴的光華,英明神武的似要舉霞飛升。
兩道紫電青霜般的光彩驟然懸停在與那張大鼓齊平處。道號玄元的黑衲衣男子仗著一身鮮有人能夠匹敵的殺力、性格極其乖張不羈,即便是在宗門中,也是少有人能入他法眼。他懸停於半空中,輕蔑的看了一眼「故弄玄虛」的老掌柜,將手中流溢著玄妙氣息的寶刀橫置眼前,一手輕輕抹過寬闊刀身,原本樸拙的刀身陡然震鳴了起來。
「敬酒不吃吃罰酒。」
而後玄元抹至刀尖的手輕輕一撥刀身,原本刀刃對地的玄刀,下一瞬間刀刃便對敵而出。
電光火石間,他那雙手臂像是舒展的雙翼一般向外張開,同時一抹濃郁的紫色刀芒飛掠而出,向著老掌柜腳下的結界割破而去。
玄乾面色淡漠,佇立身形后,他將手中提起的劍輕輕平放於面前,劍身同樣懸空而停,劍尖指向那面結界。
而後他便輕輕閉上眼眸,下一刻,宛如青色龍捲風一般的殺伐之力從其體內渦流似的席捲而出,將整片空間都衝擊的顯得逼仄了起來。
此時的他站在殺伐氣息營造而出的龍捲上,像是一個馭風的神人一般氣象巍峨。
那把青色法劍巋然不動,安靜的躺在風暴中。
玄乾張開一身殺力后,他依舊緊閉眼眸,同時左手掐起馭劍訣,右指併攏作母劍狀。
左手之上,靈光跳動如星斗變換。那把安靜平躺於殺伐風暴中的青色法劍慢慢顫動了起來,法劍顫動幅度極小,形如劍鞘內藏聚著萬千振翅蚊蠅。
隨著法劍的蓄勢,那柄劍竟是緩緩從劍鞘之中抽離而出,一把以數枚青色銅錢鑄織而成的劍身顯現於眾人面前。
而後玄乾霍然睜開眼眸,併攏作母劍狀的雙指猛然指定前方,那把細微震顫的法劍在同一時間向前激射而去。
法劍劍身之後,是一襲被拉扯而去的濃郁風暴。
氣象遠大的法劍后發先至,攜帶一穴吞噬風暴撞向雷池結界那邊。
玄元與玄乾二人,同樣是極致的殺伐,但氣象卻是遠遠不同。
玄元催動的刀芒,極其單薄,像是一根極細的紫色絲線,但卻藏匿著割破萬物的鋒銳,所以死於玄元刀下的對手,多半是屍骨全齊,僅僅有一抹殷紅細密的刀刃。
而玄乾催動的劍意向來都是以氣勢恢宏著稱,他的攻擊方式類似於流瀑當頭澆下,對手的死狀往往是螞蟻吞象那般屍骨無存的慘淡光景。
幾乎同一時間,這方地域出現了一道刀劍合名的聲響。
緊接著,是更為呼嘯的雄渾聲音充斥這片天地,連綿不絕的呼嘯聲似漲落於耳際的大潮聲那般激蕩心魂。
直到此時,一直無視眾人的老掌柜才輕輕抬起眼眸,他看著隱秘如一條狹線的刀光和氣勢浩蕩的劍意朝著自己襲來灌來,仍舊是鎮定自若,只是那雙鼓槌卻是劇烈的擂動了起來,好似暴雨摧打殘荷一般迅疾。
隨著刀光劍意的逼近,老掌柜擂動的鼓槌竟然浮現了殘影。
這面雷池結界並不是以逸待勞,而是伺機而動。
李氏一族數以萬計的征伐中,從沒有打過一場以逸待勞的戰爭。
原本流動緩慢的雷池結界在鼓聲的牽引下,那些密布雷電開始順著界面旋轉了起來,一條條粗壯的雷電從結界之面上被甩出,騰空化為眼前白馬甲士。
健壯的白馬上是氣焰彪炳的持槍甲士,宛如天馬行空一般,舉槍征戰。
白馬銀槍一瀉千里,形如出穴的蟻群那般向外碾壓、蔓延。
天神出征,聲勢浩渺。
那把宛如急先鋒一般開路在前的青色法劍一頭扎進萬軍之中,毫無阻塞的刺破白馬甲士,而後劍柄處攜帶的劍意風暴宛如鬼手觸鬚攫取那些被刺破的電漿,風暴裹挾著電漿,高速旋轉,將充斥著強烈威能的電漿吞噬成虛無。
這種大開大合的場面實在是太過於震撼,劍意風暴與白馬甲士的交鋒下,整片山地都跟著震動了起來,兩股狂暴的氣流交纏,竟是引得周遭的氣壓極劇下降,彷彿這片山地內的氣流都要被抽空了似的。
極低的氣壓下,人們的呼吸都是有些凝滯。
劍意風暴與白馬甲士如廝如磨,這副景象宛如青蛇與白蛇的交-媾。
不過兩股風暴並不是無限吞噬壯大的場景,反而是相互消磨。
以兩者交接的臨界口處消逝於無形。
但,這並不是什麼好消息,因為兩者交接處,此時已經形成了一片絕對的真空,空間都已經被攪碎成碎瓷狀,哪方先敗下陣來,就意味著將要面臨碎瓷狀的空間碎片噴射衝擊。
那抹紫色刀光宛如死神的鐮刀,所過之處,要麼攔腰截斷白馬的身軀,要麼割破甲士的脖頸,像是一場毫無抵抗的殺戮。
刀光向前推進數丈的距離后,最終湮滅。
就像征伐之戰中一樣,再鋒銳的刀,在切割千軍萬馬後也會被磨鈍。
玄元看著潰散的刀光,桀驁的臉上終於是有了變化,眼神浮動著灼灼戰意,手臂肌肉虯起,又是向前甩出三道狹細刀芒。
一道緊隨一道。
三道宛如壘疊在一起的刀芒這次推進了三十餘丈才完全消潰。
大致知曉了這些雷電甲士的衝擊力后,玄元一身靈力滾瓜濫涌,又是遞出一刀。
刀芒劃出刀刃,玄元身形緊隨而去,像是攻城掠地一般逼近那面結界。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想要遠程劃破結界顯然不太現實,因此玄元只能親自衝鋒陷陣,推進到結界面前一刀砍破結界。
玄乾額頭上汗漬涔涔,如他這般以雙指為母劍,以法劍為子劍,遠程操控如此浩蕩的衝擊實在是太過於消耗神魂。
他緊咬牙關,原本淡漠的臉頰此時有些稜角分明,以指作劍,牽引著法劍在大軍中收割,而後再由劍意風暴吞噬破碎電漿。
這場爭鬥其實是一場虛無之爭,主要比拼的就是毅力。
玄乾抬眼看了一眼正在推進的玄元,併攏的雙指輕輕一繞,操控著法劍側繞流線型前進,這一變招,就意味著玄元選擇了轉攻為守,不再一味地追求推進的距離,而是儘可能的大範圍收割那些白馬甲士,最不濟也能拖緩白馬甲士的衝擊速度。
他這一手顯然是想更大範圍的籠罩戰場,好減輕玄元的壓力,使得他順利抵達雷池結界,給上一刀。
以壓勝錢鑄造而成的青色法劍在列陣甲士中穿梭,宛如遨遊在浩瀚銀色海洋中的一尾青魚。與此同時,劍尾的劍意風暴也是極速向外膨脹,形如巨網一般扯住成群甲士。
玄元見到突然變幻的戰局,心領會神,微微偏移推進軌跡,避開直衝而來的列陣甲士,手中沉澱著濃郁紫氣的玄刀由大開大合轉為橫劈而出,一道道紫色的刀芒重重鋪疊,形成一個寬闊的平面,如重重浪涌一般向前瘋狂推進。
由刀浪開路的玄元身形掠如離弦之箭,一身肌肉猙獰如凹凸不平的荒山野丘,頂著壓力騰衝而去。
在玄元的行進路上,由於他的速度太過於迅速,手中玄刀上已經滿滿的附著一層露珠狀的電漿,金鐵同樣是雷電傳遞的良好媒介,因此此時那柄紫氣沉澱的玄刀上已經嗤嗤的向外攢射電絲了。電絲順著手臂傳遞,肌肉骨骼都已經被麻痹,玄元根本來不及震碎順著體內流遞的麻痹感,只能僵硬的揮舞玄刀。
他已經推進了一半的距離,要不了多久,就要逼近那面如萬龍游弋的結界。
但玄元也知道,想要推進至結界是極其艱難的,因為越往前推進,從界面上被甩落的白馬甲士就會越密集,阻力就會越大,而消耗頗大的玄乾根本不可能操控法劍刺入甲士深處,否則他也不至於轉攻為守。
而且就算自己接近了那面結界,也沒有足夠的自信一刀砍破結界,且不說結界上面滿載的雷電之力會順著玄刀傳遞,影響自己的揮砍力量,就單單隻是那高速旋轉的界面,就足以卸去刀刃上的大半力量。
但事已至此,作用宗門攻伐之力最強的他,已經不願意回頭。
老掌柜神情專註,眼神奕奕,一如多年之前懸空擂鼓,指揮軍隊攻伐一般。
擂鼓一起,大軍一動,他便是游弋在戰場上空的鷹隼,以銳利的眼神去找尋敵方的破綻,而後以鼓為號,調動大軍攻擊敵人的破綻處。
同樣,在玄乾轉攻為守的瞬間,老掌柜就已經洞悉了戰局,出乎意料的是他沒有採取任何變術,任由玄乾協助玄元推進而來。
黃祿依舊笑呵呵的看著這一幕,他就像是個局外人一樣。
如果老掌柜操控雷電大軍都應付不來兩個衝鋒陷陣的猛將,那他黃祿現在就可以回鎮子中曬太陽去了。
年輕國師看到這一幕,面色陰沉了起來,顯然沒有預料到這兩個以攻伐之力著稱一國的存在會面臨如此窘迫的處境。
對方來勢過於洶湧,如鐵騎開疆,僅憑兩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招架住。
而後年輕國師輕聲說道:「祭符籙力士,為玄元助勢!」
身後那位身披符籙衲衣的老道站出身來,猶豫說道:「符籙力士追根溯源仍是符籙一道,若是黃祿出手,符籙力士恐怕也很難力挽狂瀾。」
而後老道看了一眼黃祿,惶恐說道:「那黃老頭在符籙一道上的造詣太過於卓絕,我連與他比拼的心氣都提不起來!」
國師壓抑著心頭的怒火,又問道:「那便祭傀儡大軍!」
又是一位擅長木拓機甲的道人站了出來,「可行。雷木兩屬之間並沒有絕對天克一說。」
而後,這位擅長木拓機甲的道人身體驀然騰起于山巔之上,俯瞰這方山地,發號施令。
「削木為兵!」
宛如天斥的聲響滾盪與山中林間,山中桂樹竟是無風搖晃,生機盡褪,而後炸裂。
一具具木甲傀儡如褐色戰骨從地底爬出一般,密密麻麻的浮現於山石之間。
一瞬間,整個山脈中充斥著一股腐朽的氣息,原本蒼鬱的山脈也是如秋風肅殺一般。
就在高坐山巔的道人想要操控木傀衝擊白馬甲陣時,他的心頭卻是一震。
……
一直駐守鎮門的殷泓從懷中摸出一張符籙,往天上一拋。
符籙宛如飄搖的黃色戰旗,一具具木甲埇兵如撒豆一般從天際抖落。
這些木甲埇兵一個個氣焰彪炳,形神具備,神氣十足,赫赫然如木甲神靈。
真巧,剛好他殷泓也精通一些木拓機甲之術。
……
那張藏匿著木甲埇兵的符籙橫跨后三山,如傾雨一般不停地向下灑落埇兵。
在一艘刻有青雀黃龍的戰艦上,手持大戟的軍將看著這幕天降神兵一般的盛景,眼神炙熱了起來。
他從腰間摸出一塊黑色玉片,玉片之上,繚繞著一股粘稠的死氣。
一把將手中黑色玉片捏碎,黑氣炸裂。
而後他身形迅猛掠起,以一種遠遠超越戰艦的速度撞入后三山。
在他身後,是一片黑壓壓的披甲戰士,準確是說是披甲傀儡。
這些傀儡是他辛辛苦苦從古戰場遺址中收集而來、並請人煉化而成的武士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