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清月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班上竟然傳起了她和趙遠志的緋聞，女生和她一起聊天的時候也有意無意的把話題往緋聞男友身上引。趁著還沒有人在她面前正面調侃過趙遠志，她就索性裝聾作啞，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回答有關趙遠志的事情的時候公事公辦，毫無私心。這樣幾次后，反而都搞得身邊的女生訕訕。

終於有一天，孫媛在放學路上對她拋出了這個問題，不是朋友間八卦的態度，而是作為閨蜜認真的要探她的底。

雖然孫媛的態度很認真，但是行為仍舊很猥瑣，走在放學路上緊緊拽著李清月的袖子，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暗戳戳的問：「你是不是喜歡趙遠志啊？」

孫媛問的相當直白，李清月回答的也相當直白，乾脆利落三個字：「不喜歡。」

孫媛哦了一聲，理清了自己的思路，自認為看出了事情的真相：「那他一定喜歡你！」

李清月：「啊？」

孫媛：「他要是不喜歡你，幹嘛每節體育課都找你打羽毛球啊。他一定喜歡你，你相信我。」

於是李清月就知道了，他們倆緋聞起因不是兩個人做了前後桌，而是因為他們體育課的球友關係。

初二的時候他們新換了一位體育老師，是個剛愎自用的老頭子，仗著資歷不顧教學大綱的要求，每節體育節只教他們打羽毛球。而在李清月和趙遠志在某一次體育課上切磋了一局之後發現兩個人的水平差不多，都是說好不好說差不差的半吊子水平，因此達成了共識，成為了固定的球友。

李清月把這件事告訴了趙遠志，就在他們倆對打完、坐在台階上休息的時候。

天氣已經漸漸熱起來，她感覺到身邊的男孩子身上傳來的熱氣，忽然覺得兩個人坐的距離是不是有些太近了。

她喜不喜歡趙遠志？

當然喜歡。

她很高興兩個人的親近，卻在被提點后終於意識到這種親近落在旁人眼裡又該是怎麼樣的光景。

緋聞落到了她的頭上，她忽然就極其強烈的排斥起這種東西，想想周圍人交流八卦時候的猥瑣模樣，就覺得熱氣上涌，煩躁得很。

趙遠志剛灌下了半瓶水，不再那麼難受，有了閑心開始拉著李清月閑聊。但是兩個人的話題拐來拐去，不知怎麼最後又拐到了升學這個沉重的領域。

趙遠志問：「你高中想去哪裡啊？」

李清月聳聳肩，幾分滿不在乎，並上幾分落寞：「你肯定覺得我要去一中。」

趙遠志：「咱們學校級部前二十的人基本都會去一中，怨不得我這麼猜。」

這話沒毛病，李清月自嘲的笑一下。

她又問：「你想去哪啊？」

趙遠志：「一中。」

這句話是出乎意料的，她原本以為他會說五中或者二十三中。

她極有可能去一中，他也想考一中，這能不能說明一些問題呢？

小丫頭的心思轉呀轉，轉呀轉，離不開什麼情情愛愛彎彎繞繞，甚至腦補出了一場他們倆的感情大戲。她應該是喜歡他的，他對待她似乎也比其他的女生更好一些，但是他從來沒有和她說過什麼。他的女生緣好到讓她憤怒，可是他從來沒有表示過自己喜歡哪一位。

還有可能，都說男孩子開竅晚，十四歲的趙遠志或許根本還不明白這些東西？

她心裡的念頭冒出來，瘋狂蔓延，佔據所有角落，她覺得自己魔怔了，知道有些東西說出來就會後悔，可是根本抑制不住自己壓下他們。

李清月笑：「是不是因為我會在一中啊？」

這些無可抑制，但是說出來就會讓人後悔的東西。

趙遠志頓住了，裝作喝水的樣子，不自然的別開了頭。

他的耳朵紅了。

他在害羞。

是因為被女生問了這樣的問題而害羞，還是因為被她問了這樣的問題而害羞呢？

這個害羞的動作是李清月設想過的所有答覆中最糟糕的一種。她寧可他或者直白或者委婉的拒絕她的自作多情，讓她不留念想的明明白白的斷了，也好過這種曖昧不清的答覆。

她不想早戀，她可以控制自己，她有傲氣讓自己在對方的拒絕中抽身離去，讓所有的情愫只淪為一場風花雪月。

可是他是不是也有一點喜歡自己？是不是啊？

趙遠志突然轉過來，大咧咧的笑了，手臂支著頭，依舊是那個他認為帥氣的姿勢：「T市所有初中生都想去一中好不好，怎麼你這麼自戀啊。」

李清月針鋒相對，適時懟了回去：「你他喵的才自戀。」

放學的時候，李清月目送著孫媛被父母接上了車，一家三口出去吃飯。跟在她們後面的趙遠志宋凱遠遠看見孫媛被接走，趙遠志還沒有來得及對宋凱說什麼，宋凱就已經嗷一嗓子招呼李清月和他們一起回家。

宋凱跑公共廁所的功夫，又只剩下了兩個人。

李清月拍拍趙遠志示意有話要說，裝出一臉呆萌，討好道：「遠哥，諮詢你點問題。」

就如同之前對待孫媛一樣，趙遠志毫不客氣的推開了這個故意賣萌的人。

李清月撇撇嘴，問：「你覺得我以後去學鋼琴怎麼樣？」

態度是假不正經的態度，但問題卻是他們目前面對的最重要的問題。

趙遠志反問：「是不是我建議你去藝校你就真的去了？」

他問的很嚴肅，她反而不知道應該怎麼接話，只好硬邦邦的回了一句怎麼可能。

趙遠志說：「你六百多分穩穩進一中的成績，何苦去讀藝校呢。是個正常人都不會有你這樣的腦迴路好不好。進了一中仍舊可以走藝考的路，何況你身邊的資源、積累的人脈都是藝校所不能比的，都是最好的，幹嘛不去啊？清月，你不是看不清東西的人，我感覺你像是……在較勁，和父母慪氣？還是和自己過不去？聽哥一句勸，高中三年，不能拿來開玩笑。」

較勁？沒錯，確實是較勁。對夢想的渴望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它作為冠冕堂皇的外表掩蓋住了下方敏感多刺的心。無非不過一句憑什麼。

李清月覺得有點委屈：「憑什麼所有人都那麼理所當然的覺得我會進一中，憑什麼文化課比較好所有人就那麼自覺地忽視了我的真實想法，一定要讓我爭個臉面去那裡？而且一中，我的朋友們都考不進去，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里周圍只有一幫重點初中考進來的同學，被他們壓迫還不夠還要一個一個重新認識……我可是臉盲啊。」

趙遠志盯著她，發現這個精明的姑娘居然真的在為這種事情難過，有點哭笑不得。拍拍姑娘的肩膀，眼睛里滿滿的只裝了那個姑娘小小的影子，很認真的瞧著她：「那我和你說，你是我的朋友里最有可能考上一中的人。一直以來，我都有點嫉妒你，因為你的成績確實比我好，只有一點啊別多想。但是同樣的，你也是我的臉面，是我值得驕傲的炫耀的資本，我可以和其他人說爺有個朋友，成績賊好，人在一中呢，你們有這樣的朋友嗎？」

這天分開的時候，趙遠志遙遙沖她喊了一句，別放棄。

少年清亮的聲音穿透沉沉夜色，驕傲肆意，和當初他對她喊月考加油的時候一樣。

她突然發現，趙遠志有一把好嗓子。

後面的故事有些平常，或許也已經不是大家喜愛的模樣。

畢業，分離，馬不停蹄的奔向下一個驛站，沒有誰停留在原地。

李清月去了一中。趙遠志去了二十三中，他把自己朋友在一中的牛皮吹了高一一年以後，就不怎麼說了。

趙遠志剛剛和第一任女朋友在一起的時候，被女孩追問感情史，他老老實實說，從來沒交過女朋友，只有初中的時候喜歡過一個女孩，喜歡了她一年半，我們也就畢業了。

李清月在大學的時候被一位胖乎乎的學長獻殷勤，室友笑著追問他們的進展，李清月否認了兩人的關係，隨口呢喃了一句「長得真像趙遠志」，見室友面露疑惑，解釋說：「是我初中的……一個朋友。」

趙遠志大學畢業后很是努力的打拚了一陣子，最終留在了C市。

畢業十年同學聚會，規模頗大，兩個人都知道彼此到來，但是在烏泱泱的人群中男女分桌而坐，直到杯盤狼藉酒宴散場，也沒來得及相互見上一面，問一句，最近可好？

趙遠志老婆生完老大騏驥以後產後抑鬱，他整日在單位被上司責罵，回家面對母親和媳婦的戰火賠著笑臉做和事佬，半夜裡孩子哭鬧，媳婦恨恨的起床餵奶，動作卻是輕柔，不想把他吵起。

李清月博士念完回國，剛在C市站穩腳跟，家裡緊跟著催婚，她開始了長達半年的流水的相親，最後從彼此覺得還可以的人當中隨便指了一個，草率完婚。

趙騏驥四歲的時候家裡多了一個弟弟，他扒著嬰兒床很想把這個分了父母寵愛的小糰子扔出去。

趙騏驥五歲半開始學鋼琴，爸爸在他七歲的時候才第一次有時間帶他去上一次課。他想，這一定就是媽媽說過的，爸爸缺席了他的童年。

李清月下班回家，兩歲的女兒羨羨等在門口，看見她非常開心地喊：「媽媽！是媽媽！」她抱起女兒親了一口，孩子身上滿是嬰兒沐浴露的香氣，一顆漂泊的心終於也有了歸處：「媽媽回家啦。」

顧羨清上大學的時候通過自己的直系研究生學長趙騏驥認識了自己的現任男朋友兼未來老公，趙騏駱。

顧羨清聲音小小的告訴趙騏駱，自己的名字，不是內心清明一身正氣的意思，顧是爸爸，清是媽媽，是爸爸愛媽媽的意思。

趙騏駱吻了一下顧羨清的額頭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