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祭奠

六、祭奠

屋子裡一切擺設依舊,同她以往來時沒什麼區別,西門龍錦在鋪了白色獸皮的搖椅上坐下,無心自動自發地將一旁的小椅子拖過來坐好,溫順地將腦袋擱到她腿上,滿足地眯著眼睛蹭了蹭。

西門龍錦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無心蹭了蹭她,乖得像只貓咪。

「啊對了,我的酒。」西門龍錦倏地站起身,走到牆上掛著的山水畫前,伸手輕點,隱藏的陣法破除,出現一個柜子,她滿心歡喜地打開柜子,然後眼角略微抽搐了一下。

……柜子里空空如也。

誰盜了她的酒!

整整兩罈子千山仙露啊!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從那兇險的秘境之中帶出來的!為了這兩罈子傳說中的千山仙露她差點死在那秘境裡頭出不來,她容易么她!

西門龍錦有些鬱悶,這鬱悶比當日被困死在屠龍陣中更甚。

在無心困惑的目光中,西門龍錦沮喪地坐回搖椅中,閉目不語,頓了一陣,她睜開眼睛:「無心,我有些事情要做,你幫我護法。」

無心眼睛猛地一亮,猛點頭,然後便一臉肅穆地走到門口,大馬金刀地盤腿坐下。

西門龍錦看著她小小的背影氣勢磅礴力重千鈞的樣子,感覺很是靠得住呢,她彎了彎唇角,旋即收心斂氣,抬手輕指虛空中的某處,將隱風閣的絕靈陣撕開了一道小口子,有靈氣猛地襲卷進來。

在靈氣襲卷而出的那一瞬間,無心猛地張開一道靈力結界,將所有的靈氣封鎖在身後那片小小的空間之內,從頭至尾,她都不曾好奇地回頭張望一眼。

西門龍錦在那強大的靈氣支撐之下,開始召喚阿晴的契約。

一開始是半點回應都沒有。

西門龍錦眉頭微蹙,額頭隱有汗珠滲出,許久之後終於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一絲聯繫,那絲聯繫極其薄弱,若有若無,彷彿隨時都會斷了似的。

果然……是在那間密室里。

然後,她感覺到了阿晴的呼救聲。

阿晴在跟她求救。

在阿晴的契約上打下印跡,西門龍錦封上絕靈陣,待屋內的靈氣消失不見,她才抬眼看向外頭,天已經大黑了。

她起身快步走到無心身邊,便見她整個人彷彿從水裡撈出來似的,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隨時都會虛脫的樣子。

「好了,無心,可以了。」西門龍錦輕拍她的肩。

無心一下子放鬆下來,她抬起被汗水浸透的眼睫:「龍錦大人……」

「你做得很好,謝謝你。」西門龍錦讚許道。

無心的眼睛亮了亮,身子一歪,便十分安心地靠在她懷裡睡著了。

果真是累壞了啊。

隱風閣的天被絕靈陣遮蔽,星光月光都無法透進來,但因為設置了夜光石的關係,倒別有一番趣味。

西門龍錦將無心抱到床上安置了,剛直起身,鼻端便忽然飄來陣陣酒香。

她的千山仙露!

她眼睛微微一亮,循著酒香一路走出去,便看到三個偷酒賊正坐在涼亭里分享她的珍藏。

「阿離,你確定龍錦大人真的死了?」涼亭里傳來連鐵鬼鬼祟祟的聲音。

「嗯。」晏離淡淡地應聲。

「太好了,終於可以喝這千山仙露了!我可是饞了好久啦。」連鐵歡呼著給自己斟了一杯,豪邁飲下,然後誇張地呼出一口氣,「哈!好酒!」

西門龍錦額頭上蹦出一根青筋,敢情這是早就偷了酒,就等她死了可以喝個痛快?

「要是西門龍錦沒有死,死的那個就是你了。」媚六娘妖妖嬈嬈地嬌笑。

「啊不要講這麼可怕的話啦。」連鐵連連擺手,隨即又大笑,十分有恃無恐的模樣,「不要忘了你們也是共犯啊!」

「可是酒是你一個人偷的啊,我們最多也就是個從犯了。」媚六娘笑眯眯地拍開連鐵的手,給自己也斟了一杯,小小地啜了一口,然後眯起眼睛,「難怪西門龍錦寶貝似的藏著還設了陣法,果然是好酒,來來來,晏離你也來一杯。」一邊喝著,她還不忘將晏離也拉下水。

晏離面無表情地端起媚六娘給他斟的酒,仰頭一口飲下,然後忽然側過頭,看向西門龍錦所在的方向。

「小姑娘,你也來喝一口嗎?」媚六娘沖她招手,十分熱情地招呼。

……這算是慷他人之慨嗎?

西門龍錦抽了抽嘴角,施施然上前,接過媚六娘遞來的酒杯,一口飲下,一股難以言說的味道從喉間直入,口中余香厚重,回味無窮,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好酒!不枉她拼了性命也要將這酒從那秘境里摸出來,果真是好東西。

一杯酒下肚,西門龍錦便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毫不客氣地一杯接一杯喝了起來,反正那本來就是她的東西。

到最後,整整兩壇酒,倒有一壇半進了她的肚子,看得連鐵直咋舌。

喝到微醺,媚六娘已經開始跳舞助興,連鐵興緻勃勃地取了掛在腰間的玉笛吹奏。

媚六娘身姿柔軟,舞跳得極美,她赤著如玉的雙足,腳腕上的銀鈴相互撞擊著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幾可攝人魂魄。連鐵以笛聲相和,笛聲悠揚,白皙俊美的臉頰在夜光石的映襯之下微微泛著光,衣袂飄飄恍若仙人。

誰能想到他們是聲名狼藉臭名昭著的鬼女六娘和採花大盜呢。

媚六娘跳的是《月下祭》。

媚六娘天生媚骨,以舞技成名,曾是九幽大陸名動一時的花魁,然西門龍錦遇到她時,她已為天下人所不齒,遭到各派圍攻,全身筋脈盡斷,因此她無緣得見她一舞。

直至後來她入住隱風閣,身上傷勢漸愈,卻再也沒見她跳過舞。

西門龍錦曾經問起過,媚六娘卻說,我的舞只跳給死人看,不如待你死了,我跳一曲祭你啊。

如今,她真的死了。

這是在祭她呢。

西門龍錦半躺在石椅上,噙著笑看著,恍惚間,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聞歌沒有背叛她,她沒有死在屠龍陣,她依然是那個活得亂七八糟卻又瀟瀟洒灑一堆朋友和仇人的西門龍錦,如今只是來隱風閣小憩一番,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那廂連鐵忽然丟了笛子放聲大哭,一邊哭還一邊嘟囔著什麼,仔細聽好像是「龍錦大人你死了我可怎麼辦啊……」

西門龍錦一時哭笑不得。

心下卻也頭痛,她是一死了之了,作為已死之人,她不可能在這裡待太久,混沌之地的那個時空陣法是有時間限制的。

可她走後,要怎麼安置他們呢?

她很在意晏離占卜的那個結果。

這隱風閣的人……都會死嗎?

兩罈子千山仙露見底的時候,除了西門龍錦還清醒著,其他人都醉了,其中醉得最狠的竟然是一直悶不吭聲的晏離,他直接躺到地上去了。

也難怪……

她認識的晏離,可是從不碰酒的,他說他清醒的時候本就不多,更不願醉了。

如今,竟也醉成這樣了。

西門龍錦默然靜坐半晌,緩緩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到幾近透明,沒有一點瑕疵,這不是西門龍錦的手,西門龍錦的左手上有一道幾乎斷開整隻手掌的傷痕,用靈力也無法祛除的疤痕,那是她當年與夜清和的師父,鳳禹宗老祖打鬥時留下的。

而她現在只是一個還沒有通過龍族的試煉,連名字都沒有的龍女。

半晌,她「呵」地低笑一聲,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踩著一路夜光石鋪就的小徑,彷彿踩著萬千星光,慢悠悠地回房。

黑暗的虛空之中,有誰在窺視,雖然所用的手法不甚高明,可是因為有絕靈陣掩護的緣故,倒也很難令人發覺。

若非她總在生死之境徘徊,對這些分外敏感,怕也是不會注意到的吧。

饒是注意到了,西門龍錦也全當沒有看到,一徑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房門口。

推開房門的一瞬間,她的目光一下子清明了起來。

床上空空如也,無心不見了。

這個時間……她會去哪兒?

想起晏離的話,西門龍錦微微蹙起眉。

她走到床邊,輕輕撫了撫鋪著錦被的床,錦被溫熱,無心剛走不久。

能夠在隱風閣中擄走無心而不被眾人發覺,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是便是……無心是自己走的。

可是無心魂魄不全,很少會主動去做什麼事情。

為什麼會離開?

正思索著,西門龍錦的手撫到枕上,忽覺指尖一麻,有什麼東西刺破了她的皮膚。

那東西一刺破她的皮膚便立時鑽入她的血肉之中消失不見,西門龍錦抬起手指,看到食指指尖多了一個小小的黑色圓點。

她蹙了蹙眉,看向床上的那隻枕頭,枕頭上有一隻色彩艷麗的、已經死去的蝴蝶。

因為枕頭的顏色本就艷麗,她一時竟是沒有注意,那是一隻迷蝶呢。

迷蝶並不常見,但卻是凶名在外,迷蝶的外形與凡間的蝴蝶並無二致,但它們天生帶有可怕的尾針,那尾針可以麻痹神智,令中招者產生十分具有真實感的幻覺。

很快,她便感覺整個人眩暈了一下,然而只一瞬間便恢復了清醒,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她想,她明白無心是怎麼失蹤的了。

「阿錦。」門口忽然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

西門龍錦眯了眯眼睛,側目看去,便看到一個眉目溫柔的美人正對她微笑,眼眸如水,滿是慈愛,正是她曾經無數次夢見過的眼神。

她一直想要,卻求而不得的眼神。

那是她的母親,玲瓏夫人。

「阿錦,娘親好想你。」玲瓏夫人沖她招了招手,「過來讓娘抱抱好不好?」

西門龍錦按了按腦袋,慢慢走到她身邊,由著玲瓏夫人伸手將她摟入懷中。

溫暖的、柔軟的懷抱,和她想象中一樣舒服。

「我的阿錦,我的阿錦……」玲瓏夫人緊緊地抱著她,眼中落下淚來。

溫熱的眼淚落在她的臉上,西門龍錦疑惑地抬起頭,正對上玲瓏夫人淚眼婆娑的臉。

一瞬間,西門龍錦的眼神複雜至極。

「我的阿錦,你沒死對不對?他們都說你死了,娘親感覺自己彷彿被剜了心一般……」玲瓏夫人嗚咽著,一手顫抖著輕撫上她的臉,「娘親還沒有來得及好好地疼愛你,娘親還沒有來得及這樣抱抱你……」

西門龍錦抬手,輕輕撫去她臉上的淚珠,略有些恍惚地看著自己被淚水沾濕的手。

「阿錦,去娘親房中坐坐,可好?」玲瓏夫人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輕聲道。

……彷彿怕她拒絕一樣。

西門龍錦何曾消受過這樣的溫暖和呵護,她聽到自己恍恍惚惚應了一聲:「好。」

玲瓏夫人高興起來,伸手位住她的手,就這樣牽著她的手走出房間。

「阿錦,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嗯。」

「阿錦,這些年娘親雖然沒有在你身邊,可是娘親心裡一直惦記著你,看著小小的你要經受那麼多的苦楚,娘親卻一直不敢來見你……」

玲瓏夫人一路走一路輕聲說著,不知不覺竟是走出了隱風閣。

西門龍錦也不問,只一徑跟著她走。

那廂晏離有些乾渴,掙扎著起身找水喝,醉眼迷濛中,他看到那個剛來的小姑娘一臉怔忡著一個人慢慢地走出了隱風閣。

……這是想逃跑?

這隱風閣看似風平浪靜,可除了絕靈陣之外,周遭還設有大大小小近百個陣法,一旦想逃離這裡,定是會觸動陣法,得一回欲生欲死的體驗,連鐵初到這裡,可沒少被那些陣法修理。

……直至最後死心塌地地待在這裡,再不敢動逃跑的念頭。

正想著,便見那小姑娘暢通無阻地走出了隱風閣的大門,當下微驚。

晏離微微眯起眼,也不知是否今夜飲多了酒,他怎麼感覺那小姑娘的背影竟是那樣眼熟……

像是……那一位?

可是,明明這小姑娘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跟那一位相似的。

而且分明是個剛出殼的龍女,又怎麼和身經百戰,經受萬般痛苦才勘破情劫化身為龍的西門龍錦相比?

他搖搖頭,思緒百轉間,他掐指一算,然後眉頭蹙得愈發緊了,這小姑娘的來處和去處竟都是一團混沌,什麼也看不清。

他的占卜之術已經退化成這樣了么?

還是……那小姑娘的來歷有什麼奇特之處?

隱約間,他感覺到一絲生機。

那是生機,也是轉機。

而這轉機,正是那小姑娘帶來的。

晏離徹底清醒過來,他大步走回涼亭里,拿腳踢了踢捧著酒罈睡著了的連鐵和媚六娘。

「醒醒,都醒醒。」

兩個人沒有一個搭理他。

「西門龍錦回來了。」晏離忽然石破天驚地說了一句。

連鐵猛地跳了起來,一把推開懷裡抱著的酒罈,欲蓋彌彰道:「龍錦大人我沒有偷喝你的酒!」

一旁的媚六娘吃吃笑了兩聲,睜開因為醉酒而顯得格外妖嬈的眼睛,鄙視地看了連鐵一眼:「瞧你這膽小鬼的德性。」

「都別玩了,剛剛我看到那個新來的小姑娘走出了隱風閣。」眼見著連鐵惱羞成怒,和媚六娘撲成一團要開始肉搏,晏離按了按額頭,有些痛苦地道,看來在這隱風閣關久了真的會變成白痴。

「什麼?!」連鐵和媚六娘雙雙回過頭來,一臉驚詫地道。

「陣法沒有轟她?」連鐵接又接了一句。

晏離搖頭。

「這不公平!」連鐵跳腳。

晏離和媚六娘抽了抽嘴角,沒有再理會這白痴。

媚六娘問晏離:「那小姑娘是不是有什麼特別之處?」

「什麼特別?無心那個小笨蛋抱著她直叫龍錦大人算不算特別?」連鐵不甘寂寞地插嘴。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晏離卻是猛地一震,瞬間有了撥開迷霧見青天的感覺。

……是了。

無心因為魂魄不全一向有著野獸般的直覺,而且她在隱風閣這麼久,除了西門龍錦從來不曾親近過任何人。

晏離又想到了剛剛看到的那個熟悉的背影。

明明是個小姑娘,明明外表沒有一絲相似之處。

可是……那行走的姿態,那熟悉的氣場,卻和西門龍錦一模一樣。

九幽大陸人妖混居,什麼離奇的事情在這裡都算不得離奇,更何況是奪舍重生這種事情。

他早該想到,像西門龍錦那樣的人物,怎麼可能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去呢?

不提晏離的猜測已經十分接近真相,西門龍錦一路被那位「玲瓏夫人」牽著手,走出隱風閣,經過一條幽僻的小道。

那條小道是通往西門龍錦生前所住的卧室的一條捷徑,但因為有些偏僻的緣故,少有人來,西門龍錦在時倒是常走,但她已經死了兩年,如今已經很少有人會走這條道了,所以「玲瓏夫人」才會帶著西門龍錦走這條道。

可是誰能料到這山莊的管事因為白日里和那小姑娘說起龍錦大人,心下感念,想起龍錦大人常走的這條小徑如今已是綠蔭遮頂,雜草叢生,心下哀傷睡不著,半夜跑來這裡打理這些花花草草呢。

於是正修剪花枝的管事抬眼便見那本該待在隱風閣的小姑娘竟然出現在了後園,不由得大驚,正想上前叫住她,卻發現她的狀態有些奇怪,只一個愣神,她便已經消失在了游廊的拐角處。

管事慌忙放下手中的剪子追了上去,卻見那小姑娘獃獃地走進了龍錦大人的房間,心下不由得有些惱怒。

龍錦大人的房間一向是由他親自打掃整理的,平時根本不會讓其他人進去,房中的每一件擺設都是龍錦大人用慣了的舊物,之前那位來自臨淵城的嬌客想要住進去,也被聞歌少爺斷然拒絕了。

即使是少爺的心上人,也該學會尊師重道才對,對著已經故去的龍錦大人,起碼的尊敬是必須的。

如果連這一點都做不到,那又有什麼資格成為聞歌少爺的心上人呢。

這麼想著,管事心中對於這小姑娘夜半擅闖龍錦大人的居室這種行為愈發的不滿了,一時竟忘記了這本該待在隱風閣的人是怎麼出來的。

他走到門口,輕咳一聲,示意屋子裡的人趕緊出來。

屋子裡卻是安安靜靜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見她如此不自覺,管事心中惱意更甚,甚至在想那看似面善的小姑娘是否有什麼別的居心,該不會是想要偷盜龍錦大人房中的寶貝吧!

這麼一腦補,管事忙踏進房間去抓賊。

可是踏進房間之後,他便愣住了。

明明他看著人進來的。

但是房間里竟然空空如也,一個人都沒有。

真是奇哉怪哉。

對於龍錦大人的事情,管事一向是十分上心的,如今見著了這麼不同尋常的事情,管事心中到底不安,慌忙退了出去,找聞歌少爺稟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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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龍之龍女吉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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