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怒意
而這個時候,西門龍錦已經通過房間里的一道暗門,走進了密室。
在密室的外頭,還有一道門,西門龍錦停下腳步,看著那道門神色有些複雜。
便是這間密室了。
阿晴就在這裡面。
無心呢?是不是也在這裡?
用「迷蝶」的尾針刺傷她,又輔以秘術幻化出一個莫須有的「玲瓏夫人」引著她來這裡的人絕不會是聞歌。
聞歌因為幼年時的可怕經歷十分排斥一切和黑暗、密室有關的地方。
不是聞歌,便是別人。
能夠在她的歸雁山莊里使用她的密室,應當是得了聞歌的首肯,如若不然,那人不可能發現這個地方。
可是一想起這個她曾經笑言要當成最後的退路的地方,竟然成了關押阿晴,並且給她設下陷阱的地方,她便覺得有些好笑和諷刺。
「阿錦?」感覺到她的猶豫,玲瓏夫人拉著她的手緊了緊,回頭看她。
對上「母親」的眼睛,西門龍錦的眼神又迷茫了一瞬。
「阿錦,你是在責怪娘親么?」玲瓏夫人的眼神變得哀傷起來,泫然欲泣的模樣,「看著幼小的阿錦被抱走,娘親的心裡也是宛如刀割啊……可是我又能怎麼辦呢?我不是你父親唯一的夫人,也不是最得寵愛的那一個,我甚至連自己的女兒都看護不住,你父親說你會有大造化,我連拒絕的餘地都沒有……我看著你一日日筋疲力盡,一日日在生死之間徘徊,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啊……」
她的眼淚如珍珠一般落下,口中哀哀訴說著。
「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一日日長大,我只能把對你的心思加倍用在你妹妹身上,可是娘親心底從未有一日忘記過你啊,我的錦兒……你來陪娘親說說話,好不好?」
聽著她近乎哀求的哭訴,西門龍錦眼神柔軟。
曾經,她多麼渴望母親能夠對她說這些話,能夠告訴她,雖然不能將她養在身邊,可是她一刻也不曾忘記她。
可是沒有。
一次都沒有。
母親很少會主動出現在她面前。
就算她主動去找母親,她也會退避三舍,小心翼翼的樣子彷彿她不是她的女兒,而是什麼可怕的怪物似的。
難得幾次母親主動來找她,也大都和龍蘭有關。
她只會說,您幫幫龍蘭好不好?
她只會說,龍蘭是您唯一的妹妹,這天底下唯一一個和您一條心的人,您要好好對她啊。
然後……在最後的最後,那個女人,作為她和龍蘭共同的母親,她明明知道龍蘭陷害她,她也只會來懇求她不要為難龍蘭。
「龍錦大人,求您饒了龍蘭好不好?」
她的母親,叫她龍錦大人。
「龍蘭她還小不懂事……」
「她怎麼能跟您比呢。她一向乖巧,她只是……只是在嫉妒你罷了,她沒有壞心的。」
「您看,您不是什麼事都沒有嗎?您那麼厲害,沒有什麼能傷了您的,更何況龍蘭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啊!龍蘭她就要被家主大人打死了啊!您就救救她吧!您就饒過她這一回吧,求您……」
「龍錦大人!求您了!您救救龍蘭啊!我就這麼一個女兒了啊……」
就這麼一個女兒……
她從來沒有當她是她的女兒……
明明是一母同胞所生。
明明她只比龍蘭早一刻鐘出生。
明明……她也是她的女兒啊……
母親歇斯底里的哭喊聲彷彿就在耳邊,西門龍錦的眼神迷濛,嘴角微微彎起一絲笑容。
我的母親,不知道我死之後,您是否……有過那麼一點點的傷心呢?
有過嗎?
「阿錦?阿錦?」
耳邊,想起母親的聲音。
西門龍錦看著眼前緊緊拉著她手的「玲瓏夫人」,終是隨著她踏進了門。
在她跨入門的一瞬間,身後「咣」的一聲,那道門關上,眼前是一片黑暗,一線光線都沒有。
然後黑暗中,有火光跳躍了一下,有誰點亮了火燭,四周亮了起來。
「玲瓏夫人」已經消失不見,慕容霜正端坐在一張太師椅上笑盈盈地看著她,廢了一臂的清景如幽靈一般站在太師椅旁邊,表情陰森地瞪著她,一副恨不得將她殺之而後快的表情。
西門龍錦的臉上一絲意外都沒有,反而有了絲釋然。
她果然……還是沒辦法拒絕那個生了她的女人。
她的母親。
就算知道……她是假的。
她貪戀著她帶來的溫情,她永遠沒辦法對那個女人說不。
「溯光可是在你手上?」慕容霜將她上上下下地好好打量了一番,才笑盈盈地問。
十分從容的、志在必得的模樣。
西門龍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左右張望了一下,密室就這麼大,一目了然。
阿晴果然在這裡,可是無心不在。
她視線落在角落裡那一團黑漆漆的物體上,眼角微微一跳。
它靜靜地趴伏在角落裡,滿身是傷,原本漂亮的皮毛一片斑駁,傷勢最重的地方几可見骨,明明之前看到它的時候,它還不是這樣的,看來是剛被折磨了一番,外傷也就罷了,最讓西門龍錦在意的,是它的精神狀態,它一貫清澈的眼睛有些渙散,嘴角有涎水流出,而且似乎在畏懼著什麼似的,瑟縮著微微發抖。
那是她的阿晴。
她的阿晴神智早開,從來都是驕傲無比,何曾有過這副不堪的模樣。
西門龍錦眼神微凝,漆黑的眼中終於有怒意湧現。
端坐在太師椅上的慕容霜並不知道她的「迷蝶」幻化出了什麼人,才引得這個油鹽不進來歷可疑的小女孩自投羅網,她也並不關心這個,「迷蝶」是她手中的一大殺器,一旦被刺中,便會立刻融入那人的身體之中,並在腦中產卵,迷蝶幼蟲會控制整個中樞神經,幼化出她心目中最難以割捨的人,以那幻象來達到引誘控制的目的。
意志力稍弱一些的人,便會成為「迷蝶」的傀儡,從此為她所用。
比如……隱風閣中那個本就神志不清的赫連無極,如今便已經被「迷蝶」蠶食了腦部,成了一個只剩下一具軀殼的活死人傀儡。
可是眼前這個小姑娘竟然眼神清明,顯然並沒有達到控制的目的,這讓她十分不悅。
「我家小姐問你話呢!少給我裝啞巴,你明明會說話!」一旁的清景感覺慕容霜不悅,便下意識要為自家小姐張目,想要上前來給她一耳光長長教訓,順便為自己廢了的手臂出口惡氣。
西門龍錦淡淡瞥了她一眼,清景竟是被那目光嚇得後退一步,躲入陰影之中再不敢放肆。
慕容霜的眉頭幾不可見地微微蹙起,她不喜歡這種感覺,明明已經被她的迷蝶所傷,落入她的掌中,甚至連生死都由她掌控,這個女人憑什麼露出這樣高高在上的表情來。
明明該哭泣求饒,明明該任她魚肉才是。
尤其是……她的表情那樣像那個人。
可是那個人明明已經死了不是嗎?!
明明已經死了的人為什麼要這樣陰魂不散!
看著眼前這個即使被她的迷蝶所傷,也依然神智清楚,並且在這樣的處境之下依然面容平靜,絲毫沒有慌張恐懼的小女孩,慕容霜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
太像那個人了。
那個帶給她難以磨滅的恥辱的女人。
西門龍錦。
慕容霜無法忘記在無方酒樓里,對聞歌的驚鴻一瞥一見鍾情,也無法忘記這個女人當眾拒絕她,並且讓聞歌羞辱她的一幕。
她是那樣喜歡著那個美好的少年,她忍下所有女子的矜持和羞意在人前大膽告白,可是換來的……卻是深深的羞辱和十萬金的賠償。
整間密室的溫度陡然下降,慕容霜的身上泛起層層白霜,那幾乎要具像化的寒意幻化成一條冰霜凝結而成的巨蟒,猛地襲向西門龍錦。
慕容霜想,她得給這個女人一個教訓,讓她明白什麼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聞歌的師父又怎麼樣。
名動九幽強大無比的西門龍錦又怎麼樣。
還不是在她的授意之下身死魂滅,甚至連屍首都沒有留下。
如今待在聞歌身邊的,是她慕容霜不是嗎?
然而慕容霜期待的一幕並沒有出現,那條冰霜幻化而成的巨蟒尚未靠近西門龍錦,便被一團突然撲上來的黑影吞噬了。
是那隻避水問晴獸!
慕容霜一臉錯愕。
避水問晴獸是一種變異靈獸,身具水火兩種血脈,有麒麟血統,但同是還混血了另一種火屬性的靈獸,本來這種矛盾的血脈相衝,它是活不了的,可是不知道西門龍錦用了什麼手段,非但讓它活了下來,修行的速度也是一日千里,與一般靈獸不可同日而語。
即使不願意承認,可是她很需要得知它身上的秘密,她的母親是火狐,卻在懷著她的時候誤食了冰凌神石,她是冰火相衝的血脈,和這避水問晴獸頗有些相似之處,父親花了很大的代價替她換了血才壓制住她身上的火靈根,但她的身體卻因此受了很大的傷害,體內的火毒和寒毒幾乎每年都會發作,且發作起來生不如死。
因此在西門龍錦死後,她便試圖收服這隻避水問晴獸,探查它靈根平衡的秘密,但可恨的是不管她是威逼還是利誘,這隻畜生竟都是軟硬不吃。
她惱火之下,乾脆滅了它的神魂,西門龍錦珍愛的坐騎,聲名在外的避水問晴獸,如今不過一具不通靈智的軀殼罷了。
這隻畜生在她手上受盡折磨,又被她親手滅了神魂之後,便十分懼怕她,見到她從來都只有瑟瑟發抖的份,可是如今,這畜生竟然敢與她作對?!
「畜生就是畜生,永遠不記打。」慕容霜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揮手便是一道鋒利無匹的冰劍。
避水問晴獸眼中明顯有了懼意,可它卻是絲毫沒有後退,而是再一次撲了上去,西門龍錦抬手壓住它,揮手將那冰劍打落,眼珠漆黑,眼中蘊含的怒意幾乎化為實質。
慕容霜感覺自己被挑釁了,一對上那雙眼睛,她便控制不住沸騰的殺意,什麼溯光,什麼寶物,通通都見鬼去吧!她什麼都顧不上了,她只要她死!就在慕容霜被嫉恨燒紅了眼睛,欲痛下殺手之際,只聽「咣」的一聲巨響,密室的大門被踹飛,聞歌一臉怒意地站在門口。
「慕容霜,你想背棄盟約嗎?」聞歌冷冷地看向慕容霜。
慕容霜一怔,猛地醒過神來,隨即有些慌亂起來,她想不通聞歌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因為她身上有鑒別星隕石的法寶,這才發現了這間大手筆以星隕石鑄造的密室,而且她小心觀察了一段時日,從來未見任何人出入這裡,連聞歌也從來沒有來過,又因為這間密室就在西門龍錦的卧房下方,她便猜測這是西門龍錦私下所鑄,並且沒有告知任何人,連徒弟聞歌都瞞著。
她在這密室中發現了好些寶物,悄悄據為己有之後,她便將這裡作為在歸雁山莊的秘密據點,十分好用。
可是……為什麼聞歌會出現?
她自是不知道是半夜不睡覺閑得發慌去修剪花草的管事無意中發現了被她用「迷蝶幻象」從隱風閣引出來的小姑娘,心生疑竇之下一路尾隨,結果又目擊了小姑娘在他主子西門龍錦的屋子裡消失不見的詭異事件,然後便去匆匆去稟報了他的聞歌少爺。
而聞歌自是知道師父房間里有這麼一間密室,他因為幼年時的經歷對密室心存恐懼因此從來沒有進去過,這便給慕容霜造成了他不知道有這間密室的錯覺。
在聽到管事稟報那小姑娘在師父的房間里消失不見之後,聞歌立時便想起這間密室,他之前還在猜測那個小龍女是怎麼知道那間密室的存在的,甚至在想,那個來歷成謎的小龍女會不會就是……
抱著這樣的心情匆匆趕來的他卻見到了這麼一副場景,聞歌心中暴怒可想而知。
作為不小心曝光了整個事件的管事也是驚呆了,他驚呆的原因不是因為發現了這間密室,此時他正緊緊盯著那個面無表情站在避水問晴獸旁邊,一手按著它腦袋的那個小女孩,那隻在主子死後脾氣就變得十分怪異的避水問晴獸十分溫順地被她壓著腦袋,絲毫沒有掙扎反抗。
那小女孩此時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聞歌少爺,眼神冰冷,她的臉上沒有表情,可是管事知道,她現在很生氣。
那模樣那神態那氣勢……
管事想,他可能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連管事都發現了的事情,本就對小女孩的來歷有所懷疑的聞歌怎麼可能注意不到,他對上小女孩冰涼的視線之後,心中滿是慌亂,竟是下意識避開了她的視線,然後他看到了那隻被她按著腦袋的避水問晴獸。
師父死後,是慕容霜帶著阿晴來找他的。
他不知道阿晴怎麼會落在慕容霜手上,他見到阿晴的時候,阿晴已經是這副模樣了,他當然知道阿晴的狀態不對,他也知道慕容霜可能對它下手了,他向慕容霜要回了阿晴,但他並沒有因此向慕容霜發難。
畢竟,他和慕容雲實之間還有重要的盟約在。
他暫時還不想毀了這盟約。
可是此時對上那雙和師父極其相似的眼睛,他心中滿是慌亂。
師父從來沒有用這樣冰涼的眼神看過他。
即使因為他被害,即使身死屠龍陣,她也是一貫對著他溫柔微笑的。
在看到阿晴如此親近她的時候,聞歌心中的猜測已經隱隱得到了證實,這讓他驚喜又害怕。
……尤其是此時她那樣冰冷的眼神,讓他下意識不敢面對她。
「出來。」聞歌捏緊了拳頭,看向慕容霜。
慕容霜知道自己觸到了聞歌的逆鱗。
她不是不明白聞歌對自己的忍耐是因為他和父親之間尚有盟約在,她在歸雁山莊這樣行事已經越了界,當下再不敢多言,立刻帶著清景走出了密室。
待慕容霜和清景出去之後,聞歌直接封上了密室的門,彷彿將那小女孩和那隻避水問獸忘在了裡面一般。
慕容霜因為心虛自是不敢提出疑問,管事動了動唇,隱諱地看了聞歌一眼,終究什麼也沒說。
於是那小女孩彷彿被所有人選擇性遺忘了似的,被關在了密室之中。
來的時候被聞歌一腳踹壞了的門,離開的時候又被無聲無息地封上了,西門龍錦定定地看了一陣那被封上的門,轉而盤腿坐下,去查看阿晴的狀況。
阿晴的外傷很重,連她的手輕輕撫過,也會讓它戰慄不已。
西門龍錦翻了翻儲物手鐲,那裡面有大長老為她準備的東西,應該有療傷的丹藥。果然,她翻出了一瓶上品回春丹,這出自大長老之手的丹藥自然和灰衣少年手中的不一樣,可是因為珍貴所以稀少,瓶中只有一枚,是大長老給她危急時救命用的。
將那丹藥取出喂入阿晴口中,龍族特製的丹藥倒是十分適合阿晴,它身上被凌虐的傷痕立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起來。
可也只是外傷好轉而已。
因為丹藥的修復作用,阿晴看起來極舒服,它半眯著眼睛靜靜地趴伏在地上,西門龍錦輕輕安撫著拍了拍它的腦袋,轉而將手貼在它的腦門上,試著以契約溝通它。
沒有回應。
它的識海一片空曠,竟是被滅了神魂。
似是感覺到了主人的憤怒,阿晴有些不安地低低地咆哮起來。
西門龍錦心下大慟,她伸手緊緊地摟住了阿晴的脖頸,將臉埋在它頸部柔軟的毛髮之中。
阿晴安靜下來,很溫順地靠著她,極是依賴的模樣。
這樣的阿晴讓西門龍錦想起剛剛收養它的樣子,那時它還是一隻小獸,懵懵懂懂的神智未開,也不見母獸在旁,大約是因為太過孱弱被母獸遺棄了。
避水問晴獸這名字聽著威風,但事實上能夠長到成年的都極少,因為這是一種特別的變異獸,通常身具水、火兩種相剋的屬性。
而許多母獸會遺棄天生孱弱的孩子,所以因為被母獸遺棄而導致死亡的情況有許多。
她遇見它時,它正獨自跟一隻野豬搏鬥,作為身具麒麟血脈的避水問晴獸,竟然落魄到被一隻連靈獸都算不上的野豬欺負,甚至差點死在那隻野豬的獠牙之下,看到小小的、孱弱的它拚死跟那隻體積比它大幾倍的野豬搏鬥時,她忽然便想到了在極北深淵中和三頭鬼魚搏命的自己。
她出手救了那個小可憐,並且收養了它。
她給它取名為阿晴,餵了它無數的無材地寶,又以極大的代價換取了天地間僅剩的一枚可以平衡它體內水火屬性的天靈果,總算保下了它的小命。
人生在世,隨意就好。
她自幼見慣生死,很難得有什麼情緒,可是此時看到她好不容易養大的阿晴被欺負成這個樣子,她卻產生了惱怒的情緒。
……到最後,就算神智皆無,也記得要護住她的。
也只有阿晴而已了。
「別怕,我會帶你離開這裡的。」西門龍錦輕輕撫著它的背脊,安撫道。
也不知它是聽懂了還是什麼,它輕輕地蹭了蹭她,眼中滿是留戀之意。
驕傲的阿晴長大之後,便很少有這樣沖著她撒嬌的時候了,可實際上,作為避水問晴獸來說,它還在成長期,還是個孩子。
西門龍錦閉目靠在它身上,再次查看它的識海,她記得之前在隱風閣用契約召喚它的時候,它有微弱的呼救聲傳來,她細細探索了許久,終於找到了被她打下的印跡,然後感覺到了它微弱的意識。
感覺到那意識中的親昵之意,西門龍錦抱著它的手緊了緊,然後鬆開它左右環顧了一番,她記得她放了好些東西在這密室之中,其中有許多是滋養神魂之物,不知道還在不在。
雖然這是間密室,可是在她笑言要將這裡作為最後的退路之後,她還是好好地將這裡收拾整理了一番,和她的卧室相比也不差什麼的,各式用品一應俱全,甚至……好像還藏了些好酒在這裡。
目前看來明面上可見的東西已經不見了大半,只是不知道慕容霜都搜颳了些什麼,還有沒有給她剩下些什麼。
感覺到阿晴因為她的放手而不安,西門龍錦安撫地拍拍它的背脊,站起身在密室里查看了一番。
許多東西都被搜刮一空,倒是她放在柜子里的一整排足有六罈子的酒絲毫沒動。
想來是看不上。
西門龍錦眼睛微微一亮,慕容霜還是不識貨啊,這酒可是好東西。
她信手拍開一壇,一股奇異的香味便飄散出來,她拿起一旁的玉勺從中舀了一勺遞到唇邊輕啜一口,便覺一股濃郁的靈氣直入丹田,整個神清氣爽。
比她從秘境中掏摸出來的千山仙露還要勝上三分。
這是她自釀的酒,喚作「神仙飲」。
釀酒的方子是同那兩罈子千山仙露一起在那秘境中發現的,那時龍蘭修鍊出了岔子,傷了神魂,母親求她為龍蘭治傷,但是神魂受傷又豈是輕易可以治好的,她雖是出手替她治了傷,但總是存在著隱患。她便想起了那方子,並依著方子以各種珍貴的靈藥釀了這六罈子「神仙飲」,珍而重之地封藏在了這密室之中,打算待酒釀成之後給龍蘭作滋養神魂之用。
如今,可巧適合阿晴。
喂阿晴喝了些神仙飲,看著它沉沉睡去,西門龍錦袖手將所有的酒罈都收入了儲物手鐲,然後又四下里找了找,除了這酒,竟是沒剩下什麼。
不過她的好東西一向都是聞歌在打理,這密室中也無非是些吃吃喝喝的消耗品,身死魂滅,本來這些東西落在誰手裡她都不甚在意,可誰知她身死魂不滅,這就有些傷腦筋了。
本想著她的多寶閣上還放著一隻她頗為喜歡的玉葫蘆,可以盛酒用,如今也是不見了,想來是落入了慕容霜的手中。
不過好在是她的地盤,總有些地方是旁人不易發覺的。
比如說,某些好東西總要放在隱蔽些的地方。
這個還是聞歌教她的,她本不耐煩這些,所以她的東西才會交給聞歌打理,只是因為聞歌不喜出入密室之類的幽閉空間,她才自己動手,當時也只是想起聞歌的囑咐順手而為,可誰知就真的派上用場了呢。
西門龍錦走到東側的一處牆角,輕輕敲擊了三下,便有一個小巧玲瓏的白色玉手柄浮現,她拉住那手柄輕輕一提,整片牆便無聲無息地挪開,牆后竟然還有另一個密室。
密室很大,裡面是她多年的積蓄,滿滿當當地存滿了整個密室,除了在聞歌身邊的,就都在這裡了。
每一樣都有分類,因她喜歡到處遊歷,又特別喜歡去闖各種傳說中的秘境,雖然幾乎次次都是九死一生,但收穫也是巨大的,那些收穫聞歌都會分門別類地替她整理出來,每次在準備進入下一個秘境之前,聞歌都會將東西交還給她,她也無處可放,又不耐煩隨身帶著這些繁雜的東西,於是這些經年的積累大多被她放在了這間密室里。
如今,竟是一樁意外之喜了。
攻擊性的法器有,符籙也有,大長老為她準備的符籙因為受時空限制沒辦法使用,眼前這些卻完全沒有問題,還有一匣子破壞力巨大的引雷珠,可以引來九天雷劫,用上這些的話,憑她現在這點子聊勝於無的修為對上聞歌也全然無懼。
阿晴被重傷,她又被困密室,饒是西門龍錦,此時心裡也憋了一股火氣,好在這密室雖然因是星隕石所鑄,堅固無比,但到底也無法逆天到可以抵抗雷劫,待她用引雷珠引來一道雷劫,炸了這糟心的地方,便可安穩了。
除去這些,還有許多適合阿晴修補神魂的東西,難得有這樣好的機會回來,她當然不準備留下這些東西便宜了旁人。
更何況,她現在非常需要這些。
接收自己的遺產,這種感覺還真是難以言說。
不過想著這些東西並沒有落入旁人手中,她的心情倒是稍稍好了一些,只是大長老為她準備的儲物手鐲里本就有不少東西,在放了那六罈子酒之後便幾乎被塞滿了,根本塞不下這一屋子的東西。
想著,西門龍錦的視線看向一旁架子上放置著的一隻紫玉耳墜。
那隻耳墜是她特意為龍蘭準備的生辰禮物。
龍蘭跟她撒嬌了許久,說是想要一個可容納活物的高級芥子空間,這隻紫玉耳墜便是她從琦玉閣的拍賣會上高價拍下的,因為是高級芥子空間的關係,即使沒有被認主,也無法將之收入儲物手鐲,她便放在了歸雁山莊里,原打算等長老會結束之後便過來取了,待龍蘭生辰的時候送給她,給她個驚喜。
誰知她們的生辰還沒到,她便死了。
死在了臨淵城,再沒能回來歸雁山莊。
這驚喜,也便放在了這裡,沒有能夠送出去。
西門龍錦抬手取下那隻小巧玲瓏的紫玉耳墜,細細端詳了一番,便反手將那耳墜釘在了自己左耳的耳垂上。
有小小的血珠滾落,瞬間被那耳墜吸收,吸飽了血氣之後,那小小的耳墜化作一絲紫色的薄霧柔柔地覆在她的耳垂上,不過須臾,那霧氣消散,她的左耳耳垂之上便多了一道淺淺的紫色花紋,倒煞是好看。
她內視了一下這空間,有泉有地,有樹有花,竟是一方小世界。
縱然當初買得這物時貴得離譜,她也沒有料到這空間竟然會有這效果。
便是在九幽大陸,這樣好的空間也是不多見的。
有這樣好的東西,不留著自用,竟是拿出來拍賣,莫不是琦玉閣走寶了?
雖然有幾分欣喜,但到底她好東西見得多了,也未見得有多少雀躍之意,將這密室環顧一番,西門龍錦摸了摸耳垂,將這密室之中的東西一件不落地全收進了新得的芥子空間之中。
連跟靈草都沒有留下。
滿意地看了一眼這空空如也的密室,西門龍錦隨手關上這密室的門,將那機關重新掩藏起來,這才走到阿晴身邊坐下,閉目沉思起來。
傳送陣的限定時間為十日,走出神魔之地的時候已經是第三日,之後又在月牙鎮留宿了一夜,今日破曉之後,便是第五日了。
還剩下五日,便是限定時間。
在那之前,她必須趕回神魔之地,雖然那位狐族的楚公子沒有直言若是逾期不歸會怎樣,但她已經感覺到了時空規則之力的壓迫,若是沒有在限定時間之內趕回去,只怕是她早晚會落得個神魂俱滅的下場。
還有失蹤了的無心,也不知是個什麼情況。
西門龍錦想著,摸了摸阿晴重新變得油光水滑的皮毛,將它收入芥子空間,取出一枚引雷珠在手裡轉了一圈,想著怎麼控制範圍,免得傷及無辜。
想了想,她起身畫了一個簡易的陣法,爭取將雷劫縮小範圍。
一切準備就緒,正待她要捏爆那引雷珠之時,密室外面忽然有腳步聲響起。
西門龍錦眯了眯眼睛,將引雷珠握入掌中,沒有立時發動。
那腳步聲猶猶豫豫地在門口徘徊了許久,卻始終沒有進來。
「阿九?」西門龍錦試探著開口。
那腳步聲猛地頓住。
許久,就在西門龍錦以為她猜測錯了的時候,那門緩緩開了一道縫。
來的正是山莊的管事,因為他的原身是九尾貂,所以她一直喚他阿九。
「主……主子?」管事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叫了一聲。
會喚他阿九的人只有一個,那便是他的主子西門龍錦,眼前這個人……真的會是她嗎?
「你的膽子還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啊。」西門龍錦笑道。
聽到這句熟悉的調侃的話,管事的眼淚刷地一下落了下來:「主子……」他哽咽著又喚了一句,竟是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主子,真的是你對不對?你沒有死是不是?」
「噓。」西門龍錦作了個噤聲的動作,「小聲些。」
那管事一下子懵了,這整個歸雁山莊都是主子的,如今主子平安歸來,合該歡歡喜喜的,為什麼竟是這副見不得光的模樣?想起聞歌少爺的異常和那位頗有來頭的慕容小姐,管事的心裡微微發寒,他隱約想到了什麼,可是卻不敢深想,也不敢去問了。
「隱風閣還好嗎?可發生了什麼事情?」見他不語,西門龍錦便問。
管事微驚:「您怎麼知道……啊對了,您在隱風閣待過一陣,今天一早隱風閣鬧了起來,一下子失蹤了三個人。」
「三個人?除了赫連無極和無心,還有誰?」西門龍錦眉頭一蹙,問。
「還有晏離。」
西門龍錦想起了那令她產生幻覺的「迷蝶」,在那「迷蝶」融入她的身體之後,她便隱約便感覺到了迷蝶的厲害之處,應該是慕容霜豢養的變種,幼蟲會隨著尾針寄生在體內,意志力稍不堅定,只怕就會成為迷蝶的傀儡。只是她身體內有龍吟存在,雖然龍吟因為時空法則之力並不能派上多大用場,但是寶物護主,又因她意志堅定,所以那迷蝶的幼蟲已經無聲無息地被龍吟消化了,可是隱風閣的赫連無級是個神志不清的,無心又魂魄不全。
「迷蝶」對他們兩個的傷害應該是最大的。
能夠在隱風閣中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帶走,除了慕容霜不作他想。
當然,聞歌顯然也是知道此事的,甚至這裡面也有他的手筆在。
否則以隱風閣陣法的霸道,裡面的人哪裡會這麼容易就能走出來,若是如此容易,旁人不說,連鐵肯定第一個逃之夭夭了。
就像昨晚,她也是這樣暢通無阻地出了隱風閣。
那麼,他們到底在計劃著什麼,又在圖謀著什麼。
西門龍錦想起了在龍族傳承堂看到的那枚玉簡,在大陸歷史那一欄,有一條標題是「九幽大陸長老會制度的終結」。
裡面記錄了她「臨死」前參加過的最後一任長老會,大意是說「西門龍錦」連殺玉橫江、逍遙散人兩位長老之後不知所蹤,剩餘的六位長老有感於每五十年一次的血腥殺戮,聯名取消了長老會制度,並立臨淵城主慕容雲實為王。自此,九幽大陸的長老會制度終結。
她記得這樣清楚,是因為當時便覺得這一段記錄荒誕得很,就長老會那幾個老傢伙,哪一個不是權欲熏心的人物,會有這樣高的覺悟主動取消長老會制度,立慕容雲實為王?
根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麼,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當時猜測過這裡面有沒有龍蘭和聞歌的手腳,如今看來,還要加一個慕容霜。
作為臨淵城主慕容雲實唯一的女兒,慕容霜在這其中扮演的角色不容小覷。
不過既然歷史已經發生,她也沒有要改變歷史的雄心壯志,長老會制度終結與否和她實在沒有太大的關係。
可是,她卻不能放任慕容霜和聞歌算計、利用隱風閣的人。
他們或許十惡不赦,或許聲名狼藉,或許所犯罪名罄竹難書,可他們既然老老實實待在隱風閣中接受懲罰,那麼,她也不容許有人因為私慾而算計利用他們。
只是,她想不通為什麼第三個失蹤的人是晏離……
雖然他人格分裂,但跟瘋子還有差距,而且心志極是堅定,隱風閣里五個人,只有他是主動來自投羅網的,當初他發現了自己有極惡人格的存在之後,便找到了她,主動要求住進隱風閣。
這樣的一個人,應該不可能被迷蝶所支配。
那麼……晏離到底去哪裡了呢?
「隱風閣不是有陣法遮蔽么,是誰先鬧出來的?」西門龍錦問。
慕容霜以「迷蝶」相誘,行事如此小心,顯然對隱風閣里那幾個人還是心存忌憚的。
既是這樣,又怎麼會讓他們發現端倪,並且鬧起來呢?
「是連鐵。」管事回答,又小心翼翼地覷了西門龍錦一眼,「他打破了隱風閣的陣法。」
「哦?他還有這本事?」西門龍錦挑眉。
他若能有這本事,早就逃出去了,何必等到今日。
管事見主子面露詫異,低下頭有些羞愧,雖然陣法是聞歌少爺設置的,可卻是他一直看顧和維護的。
如今出了事情,他也難辭其咎。
西門龍錦想了想,心裡大致有了數。
大約……破陣逃出的那個,便是晏離吧。
整個隱風閣里有能力破除陣法的,也只有他了。
「我心中有數,你不必擔憂,也不必做多餘的事情,我不會這裡久待。」西門龍錦道。
「什麼?主子你要去哪裡?」管事大驚。
「你不必多問,此後我大概也不會再回來了。」西門龍錦頓了頓,又補充道,「你趕緊走吧,離開歸雁山莊,走得越遠越好。」
「主子……」
西門龍錦擺擺手:「趕緊走,越遠越好。」
萬一引雷珠控制不住……
管事不知道他主子在打著要引來雷劫的兇殘念頭,也不知他若再晚來一步,那引雷珠便要發動了,到底不敢違背她的命令,一步三回頭地慢吞吞地往門口走,直至見那小姑娘閉目不再看他,這才垂頭喪氣地走出了密室。
離開的時候,管事特意在門上做了些手腳。
西門龍錦看在眼裡,嘴角微挑,雖然偏安一隅不思進取,可是身為九尾貂,阿九的手段也是不差的。
只是他生性仁厚又不喜爭鬥,總是能避則避。
如今西門龍錦已「死」,想必阿九也不得不有所改變了。
西門龍錦垂下眼帘,心裡猜測是赫連無極和無心的接連失蹤讓晏離起了警惕,這才破陣而出,但她卻不知道,晏離已經快要猜中她的身份了。
甚至,這一次出逃,也是因為有她的因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