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深陷泥沼的靈魂

二、深陷泥沼的靈魂

聞歌坐在飛行法器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忽而前方一道白影掠過,他心臟倏地一緊,似有所感,待抬眼看去時,那道白影卻已經與他相錯而過,只一個交匯,便向著相反的方向而去。

那白影速度極快,且去的方向似乎是歸雁山莊?

聞歌只疑惑了一瞬,便丟開不想,只顧著去追西門龍錦了。對他來說,現下里再沒有什麼比去追她更重要了。

那白影不是旁人,正是另一個聞歌。

不是少年聞歌,而是混沌之地通過傳送陣而來的那個時空過客聞歌。

與少年時的自己錯肩而過的瞬間,他甚至頗有閑情地看了他一眼。

真是不錯的表情啊……

假裝很鎮定,假裝很強橫,可是明明,都快哭了呢。

那雙跟自己一樣的眼睛里滿是恐慌和強忍的淚意。

聞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原來,曾經的自己,在她死後,在一個人四處碰壁,掙扎著在滿是泥濘的復仇之路上行走之時,便是帶著這樣的表情嗎?

想著,他的嘴角緩緩翹起了一絲滿是諷意的笑。

怪誰呢?

這是你自己選的路啊。

那麼,又做出這副噁心的表情給誰看呢?

心中思緒翻滾,他腳下卻是一刻不停地踏著風疾速向前,不過幾息之間,便已看到一座熟悉的山莊。

歸雁山莊。

他停在山莊門口,定定地站了許久,竟然產生了一種近鄉情怯的荒謬感覺。

許久之後,他才踏步上前,推開了山莊的大門。

……入目的,是一片狼藉。

已經來晚了嗎。

原本以為,還能補救一下的呢。

被混沌之地的傳送陣隨機傳送到了一個十分麻煩的地方,又因為修為受到限制各種不便,結果在那裡足足被困了五天,好不容易出來,意識到此時正是她死後的第二年,他忽然想起了一樁事情,匆匆忙忙便趕了來。

結果……還是來晚了啊。

看來,連老天爺都不願意給他補救的機會呢。

聞歌無趣地甩了甩袖子,轉身欲走。

「少爺?」忽而,身後傳來一個疑惑的聲音。

聞歌一怔,回頭便看到管事阿九正站在不遠處一臉疑惑地看著他,包袱款款一副準備要離家出走的架勢,當下抽了抽嘴角。

……山莊很苛待你嗎?

他明明記得這貨有一個不錯的芥子空間。

為什麼背了這麼大一個包袱?

「啊……財不露白嘛。」見聞歌一臉詭異地看著自己肩上的包袱,管事十分憨厚地呵呵笑了兩聲,解釋。

……等等,這不是重點。

聞歌有些頭疼地按了按眉頭,遇上這個不大著調又思想詭異的管事,他的想法總是很容易被帶歪呢……

低低地笑了兩聲,聞歌難得地感覺到了一絲愉悅的情緒。

他有多久……沒有這樣的情緒了?

「你……這是準備去哪兒?」他看向阿九,問。

阿九,還活著啊。

記憶里,阿九是死了的。

在事情發生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一貫膽小怕事,存在感極其薄弱的管事,竟然會有著那麼縝密的心思和狠辣的手段,而且……悍不畏死。

聞歌下意識撫了撫自己的胸口,那裡曾經破開了一個大洞。

下手的便是眼前這個一臉老實的管事阿九。

阿九的狠絕超乎他的想象,他神通廣大地查出了師父的死因,然後便設計在他胸口開了一個大洞。

然後,在自知不敵的情況之下,他竟然選擇了自爆,也要與他同歸於盡。

以弒師的罪名。

那時他是怎麼說來著?

啊對了,他說的是:「我要替龍錦大人清理門戶。」

他仍記得阿九說這話時的眼神,堅定而冷酷。

「我打算出去歷練一番。」那廂,管事阿九回答,看著聞歌的眼神也帶著探究。

明明不是……追著龍錦大人離開了嗎?他可是親眼看到的。

怎麼一轉頭又出現在山莊門口了?

他眼花了嗎?不可能吧……

不過……眼前這個聞歌少爺看起來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啊……

該說是……長大了嗎?

看上去成熟很多呢。

……好奇怪。

聞歌聽了這話卻是揚了揚眉。

歷練?記憶出現偏差了嗎,記憶中的阿九,是直到死,都不肯離開歸雁山莊的呢。因為在他心目中,他答應了西門龍錦要好好守著這山莊,那他便是一步也不願意離開的。

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嗎?

「還會回來嗎?」鬼使神差的,聞歌問。

阿九搖搖頭,臉上露出一個帶著釋然的笑容:「不回來了。」

因為,龍錦大人已經不在了啊。

他無法再龜縮在龍錦大人的庇護之下,那麼,他也要學著去面對自己的人生了。

阿九沖他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背著他的包袱踏出了歸雁山莊。

……為什麼會有那樣釋然的笑容?

聞歌定定地看著他的背影,不解。

阿九走了幾步,卻是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向他。

「少爺,這世上再不會有比龍錦大人對你更好的人,你一定,會後悔的。」

他的臉上沒有笑容,也沒有一貫的忠僕樣的表情,只淡淡地看著他。

那眼神,如同他說「我要替龍錦大人清理門戶」時一樣,堅定而冷酷。

說完,也不待聞歌回答,便隱去了身形。

消失無蹤了。

聞歌在原地站了許久,然後無聲地咧了咧嘴。

可不就是……後悔了么。

聞歌心裡有很多疑惑,因為記憶出現了巨大的偏差,可是因為這偏差是他所喜聞樂見的,所以他此時心情少見的不錯。

他踏進歸雁山莊,里裡外外察看了一番,確定山莊里的混亂並非惡鬥造成,而是有人故意搗亂。而記憶里會有膽子在歸雁山莊干出這樣無聊的事情的,無非也就是連鐵和媚六娘二人了。

……那麼,隱風閣的人,果然沒有死。

當初,慕容霜貪得無厭,先後將隱風閣中住著的赫連無極、無心和媚六娘製成傀儡送給了慕容雲實,也因此引起了阿九的懷疑,才導致了後面一系列事情的發生。

阿九破開隱風閣的陣法禁制,放出了慕容霜還沒有來得及下手,或者說一直沒有敢下手的晏離和連鐵,二人大鬧歸雁山莊,與阿九合謀一明一暗設下陷阱,欲置他於死地,最終阿九自爆,晏離和連鐵不甘被製成傀儡,死在了慕容雲實的手中。

……可是現在,這一切好像都沒有發生。

聞歌想了想,向著臨淵城的方向而去。

臨淵城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至於究竟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也許在臨淵城能找到答案吧。

「你是怎麼死的?」避水問晴獸的背脊上,晏離低頭看了一眼身前那個身量嬌小面色沉靜的小姑娘,微笑著開口。

閑話家常般的口吻,這話題卻頗有些驚悚。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西門龍錦沒什麼誠意地隨口回答。

「我算的那一卦果然應驗了?」晏離揚了揚眉。

西門龍錦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

西門龍錦是在執行長老會的一個剿魔任務之時,在那魔頭的密室中發現聞歌的,饒是西門龍錦,當時也被那個孩子的慘狀驚了一下。

那魔頭是惡蛟化龍,生得倒也俊俏,偏是個斷袖,而且手段頗為下作殘忍,死在他手中的美貌少年不知凡幾。單那日她破府而入,便救下了數十名美貌的少年,而且五花八門的什麼種族都有,有人類的低階修士,有可生而化形的幾個非同族的妖族,也有普通的凡人。

在搜府的時候,她便在一間密室中發生了聞歌。

那密室金雕玉砌,一片富麗堂皇,室中燃著催情香,一踏進去便覺氣血翻湧,竟是針對妖族特製的催情香。

粉色的羅帳中,半躺著一個瘦弱的孩子,他全身只穿了一件大紅色的長袍,袍領大敞,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卻是瘦骨嶙峋,兩側的琵琶骨被一根細細的鏈子穿著,也不知被關了多少時日,那鏈子與他皮膚相接的地方竟然已經長在了一起。

最可怕的是他的臉,縱橫交錯的都是傷痕,且都是新傷,一片血肉模糊,端看他泛著猩紅色的尖利指甲,便知是他自己抓撓所致。

直到今日,她還記得聞歌當日的眼神,彷彿下一秒就會撲上來咬斷她的喉嚨般。

陰鬱、殘暴,充滿著戾氣。

後來她才知道這孩子竟是魅狐族遺孤,魅狐族天生可化形,且化形之後都是絕色,因其魅惑天成,得名魅狐。魅狐族擅幻術,卻無甚保命的手段,唯一稱得上天賦的大概便是不可思議的癒合能力。

不管受了多重的傷,只要不是斷了心脈立即致死,便可自愈。

他憎恨自己的臉招來這般禍患,幾乎就不曾讓那張絕色的臉有過完好的時候。

當時與她一同去搜府的另一個長老便感嘆,這般狠絕,對自己也下得了如此狠手,若非出自不擅修鍊的魅狐一族,假以時日,成就必不可限量。

她看那少年瞬間變得死寂的眼睛,不知為何竟是心軟了,當下替他除了那鎖著琵琶骨的鏈子,看他雖痛得發顫卻一聲不吭的樣子,開口道:「鯉魚那般弱小,也可一躍成龍,又焉知魅狐不可修行呢,無非努力二字罷了。」

她問他是否願意拜她為師,那孩子一言不發掙扎著一頭栽到地上,磕頭便拜。

自此,她便收了他為徒。

因歸雁山莊葯泉溫和,適宜他養傷,她便將他帶去了歸雁山莊。

先時晏離曾經替她算過一卦,說她有一死劫,然後那一日她再去隱風閣,晏離又替她算了一卦,說她的死劫將會應驗在這個新收的徒兒身上。

她當時聽了,也是一笑而過。

如今倒是一語成讖。

看她渾不在意的樣子,晏離便知她根本從來沒有將生死放在眼裡過。

西門龍錦便是這樣的人,她不是不知道他占卜術的厲害,卻在得了那樣不祥的占卜結果之後仍然執意收聞歌為徒,但凡她有一點在意自己的死活,也不會把他的勸誡當成耳旁風了。

只是此時,她顯然沒有說笑的心思,面色是難得的沉靜。

「很擔心無心嗎?」

西門龍錦的臉上,很少會出現這樣的表情呢。

她一向都是對什麼都無所謂的態度。

連自己的性命也從不放在眼中。

「嗯。」西門龍錦十分坦然承認,她頓了一下,才道,「我不想她再被人利用了。」

明明只是個單純得如同白紙一般的人類小姑娘,卻一再遭人利用,染了兩手血腥,被天下人視為噬血的怪物。

正說著,阿晴忽然停了下來,似是有些遲疑的樣子。

「有血腥味。」晏離道。

「嗯。」西門龍錦應了一聲,伸手摸了摸阿晴的頸部,「阿晴,去看看。」

阿晴得了吩咐,向著一旁的岔道奔了過去。

西門龍錦開口的瞬間,神識便已經掃了過去,然後便是一愣。

竟是無心……

須臾間,阿晴已經趕到了那裡。

那是一片荒野,一輛異獸拉的車倒在一旁四分五裂,那異獸只是以速度見長,並非善戰的種族,此時正趴在一旁瑟瑟發抖,無心面無表情地坐在一地斷肢殘臂中,四周都是肢體不全的屍首,她臉上身上都是血,一雙手尤為可怕,血紅的顏色浸滿了她整隻手。

現場,彷彿一個屠宰場。

竟是她自己把整個將她押往臨淵城的車隊給全滅了。

看來是迷蝶沒有起作用。

西門龍錦倒是為此鬆了口氣。

感覺到有人過來,無心機械地抬起頭,目光獃滯地看了過來,看到西門龍錦的時候,眼睛猛地一亮,隨即彷彿注意到自己幹了什麼,又訥訥地垂下了頭,彷彿犯了錯的孩子不敢見家長似的。

「你家好徒兒追來了。」晏離忽然開口。

西門龍錦自然也感覺到了。

晏離的臉色卻是隨之微微一變,然後露出一個有些糾結的表情:「你有幾個好徒兒?」

晏離在糾結,西門龍錦卻是心知肚明,來的可不就是兩個聞歌么。

一個這個時空的聞歌,另一個便是同她一起通過傳送陣而來的聞歌了。

不管哪一個,目前西門龍錦都不想再跟他們碰面了。

「處理一下現場。」西門龍錦跟晏離說著,看向無心,「無心過來。」

「龍錦大人!」聽到西門龍錦的聲音,見她似乎沒有怪罪之意,無心眼睛一亮,猛地跳了起來,毫不遲疑地直直撞進西門龍錦的懷中。

西門龍錦此時的小身板哪裡經得起元嬰後期的無心這一撞,若不是晏離出手擋了一下,只怕就要被她撞得散了架……

在無心再次變得沮喪起來之前,西門龍錦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腦袋,讓她在阿晴身上坐下,又掩去了她身上的血腥味以免刺激到阿晴。

那廂,晏離甩甩袖子清理了屠宰場一樣的現場,又順便放了個大招連空氣中的血腥味一併抹去,這才滿意地收了手。

「阿晴,走。」因無心已經找到,西門龍錦不打算再往臨淵城去湊熱鬧,待晏離抹消了現場一切痕迹之後便指了個方向道。

避水問晴獸再次騰空而起,向著與臨淵城相左的方向疾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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