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師
趕了一夜的路,終於甩開了身後的追兵,在天將破曉的時候,阿晴的速度慢了下來,此時距離傳送陣的時間限制還有四天,趕回月牙鎮不過半天的路程,時間還有寬裕。
「阿晴有些疲憊了,前面不遠是個人類的城鎮,不如去那裡歇上一歇吧。」西門龍錦摸了摸阿晴頸部的軟毛,道。
無心自是沒有異議的,她只緊緊握著西門龍錦的衣袖,一臉滿足。
晏離卻是望著那城鎮的方向微微蹙了蹙眉。
「怎麼,有什麼事會發生嗎?」西門龍錦見他面露異色,知他占卜術的厲害,問。
晏離卻是回過神來,只搖搖頭,微笑道:「沒什麼,那便去歇一歇吧。」
見他沒有反對,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大事發生,西門龍錦便點點頭不再追問。
因避水問晴獸太過扎眼,怕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西門龍錦餵了阿晴一些神仙飲,便將它收入了芥子空間。
給無心換去了那身刺目的血衣,三人步行往那城鎮而去。
此時城門剛開,城門口卻已是相當熱鬧,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竟然有許多人類修士。
靈根出眾的人類修士向來由各大修真門派把持,且眼高於頂不屑與凡人為伍,甚少會出現這般許多修士一同往凡人城鎮扎堆的情況。
……莫非有什麼寶物即將出世?
西門龍錦思忖著,從儲物手鐲中摸出靈石付夠了三人的入城費用。
見她出手便是靈石,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那守城的士兵倒是十分驚奇,且看著是兄長帶著兩個如花似玉的妹妹出來見世面,怎的竟是個子最小的妹妹管的賬?
瞧那小姑娘的模樣可還未及笄呢。
……莫不是哪個世家的大小姐?
晏離見狀,好脾氣地笑了笑,做出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那守城的士兵立刻腦補了調皮的妹妹愛裝大人,好脾氣的兄長寵著妹妹的有愛畫面,臉上也露出了和善的表情:「公子可是得了消息帶著妹妹來沾沾仙氣的?」
「可不是么。」且不管懂不懂那士兵在說什麼,晏離慣會裝相,他只微笑著頷首接話。
「因為國師大人駕臨的關係,今兒個來了許多仙師呢,裡面還開了個小型的坊市,公子來得早,去那廂看看說不得還能淘些好東西。」甚少有人能夠抵抗晏離的微笑,那守城的士兵在那微笑里又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聽到「國師」二字,晏離似乎微微晃了一下神,又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變化,他溫和有禮地謝過了那守城的士兵,便帶著兩個「妹妹」進了城。
不過……原來這麼熱鬧是因為國師來了這裡啊。
西門龍錦有些好奇那國師是何許人也,竟有這樣大的魅力,這人氣,跟當年的晏離比起來,竟也不遑多讓了。
城裡果然十分熱鬧。
來來往往的有凡人,也有修士,道路兩側擺了不少攤位,賣的東西千奇百怪,有各式丹藥,有靈草靈礦,有陣法符籙,還有一些殘破的靈器寶器,真真假假的十分考驗眼力,順眼一看,倒是假的比真的多,修士顯然沒有看在眼中,倒是吸引了不少凡人駐足。
以晏離的眼界,自然是看不上這些的,但卻頗覺新奇,一路慢悠悠地左看右看,興緻很高的樣子。
「在隱風閣里待了太久,我都快忘記這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了。」晏離語帶感嘆,一臉深沉地開口,說著,一回頭,不由得黑線。
原來西門龍錦根本沒有跟上來,她正蹲在不遠處的一個攤位前,手裡拿著個什麼東西在端詳,無心一臉乖巧地蹲在她身旁,一手還緊緊攥著她的袖子。
看著著實是人畜無害的兩姐妹。
晏離忍不住失笑,誰能想到這兩個小姑娘竟是一個比一個兇殘呢……
西門龍錦手裡拿著的是一條鏈子,那鏈子並不精緻,看起來有些粗獷,鏈子頂端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吊墜,是獸首的形狀,她總覺得那鏈子眼熟得緊,可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小姐好眼力,這可是我哥哥從一個神秘的秘境裡帶出來的,為了這個差點整個人都交代在那裡呢。」那攤主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見眼前兩個小姑娘很好騙的樣子,便信口胡謅道。
他這話一出口,便引來了旁人的側目,心中取笑道,這小子分明是家中獨子,又是哪裡來的哥哥……
「這鏈子可有什麼奇特之處?」西門龍錦彷彿沒有注意到不妥,只開口問。
「靈物擇主,這東西在我手裡是沒什麼奇特之處啦,但說不定小姐就能知道這其中的玄機呢。」那少年分明是掰不出什麼瞎話來了,可大話依然張嘴就來,倒是個人才。
西門龍錦笑了:「說得有理,這個怎麼賣?」
見她這樣好騙,那少年倒有些不忍獅子大開口,摸了摸鼻子道:「小姐看著給吧。」
西門龍錦想了想,遞給他一塊中品靈石,便拿了那鏈子起身走了。
看著手裡晶瑩璀璨的中品靈石,那少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睛發直,他是本鎮的原住民,家裡開了個雜貨鋪,本身是沒什麼前途的雜靈根,去修真門派最好也就是個外門雜役弟子,因是家中獨子,父母捨不得他去伺候人,便一直留在家裡的雜貨鋪幫忙。今日盛會,他看路旁往來的客流量多,便從家裡的雜貨鋪里隨手取了幾樣東西來擺攤。
……也不是什麼靈物,只是普通的飾品而已。
那條鏈子因為做工不好的關係,已經在店裡放了許久,一直沒有賣出去,平日里最多也就值一兩銀,如今……竟然得了一塊中品靈石……
靈石……莫非那小姑娘竟是個修士?!
拿著這燙手的靈石,少年心裡開始惴惴不安起來,其實這一帶擺攤的大多是鎮子里的凡人,並沒有什麼好東西,不過是湊熱鬧順帶哄哄一些沒什麼見識的外鄉人罷了,這一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他也就想趁著熱鬧將店裡陳年滯銷的東西賣出去,能誆回成本也算不錯了,誰想到竟然會撞上修士呢……
正經修士是不會在這裡買東西的,再往前一條街才是正經的坊市,那小姑娘出手如此大方,又這樣容易哄騙,八成是哪個修仙世家出來的不諳世事的大小姐吧,若是得知被騙,家裡長輩殺回來……可就糟了。
腦補了這許多,那少年生怕招惹了禍患,當下也顧不得再做生意,趕緊收拾收拾走了。
再說這少年得了這塊中品靈石之後,心思活絡了起來,忍不住揣了這筆飛來橫財偷偷摸摸去了坊市,雖然擔憂會不會撞上那冤大頭小姑娘,但到底還是想開開眼界,結果竟是意外得了一件適合五靈根的修鍊法訣,自此有了另一番機緣。
「得了什麼好東西?」那廂,晏離好奇地問。
西門龍錦搖搖頭,將手中把玩著的鏈子拿給他看:「倒是看不出什麼,只覺得有些眼熟。」
晏離伸手接過,左右端詳了一番,也是嘖嘖稱奇:「好生奇特的東西,說是凡物,這材質卻又從未見過,說是靈物吧……半點靈氣都沒有。」說著,到底是看不出什麼,又遞還給了她。
連晏離也看不出什麼,西門龍錦也就不再琢磨,隨手收了丟進儲物手鐲。
這樣又逛了一陣,再沒發現什麼有趣的東西,西門龍錦注意到一旁的無心神色有些萎靡,想來雖是沒有被那迷蝶所控制,但到底還是受了些傷害,又趕了這一夜的路,眼下最好還是尋個客棧讓她休息一下。
正打算開口,便見前頭晏離已經笑盈盈地站在了一間酒樓門口。
「我剛聽路人講,這酒樓十分出名,連那些眼高於頂的修士都常來,不如試試?」
「那便試試吧。」西門龍錦點點頭,帶著無心一同走了進去。
酒樓里人挺多,但來客不是修士,便是富商,大都自持身份,並不嘈雜。
「三位可有訂位?」剛進去,便有夥計笑容滿面地迎了過來。
「我們剛到此地,乃是慕名而來,並無訂位。」晏離一派斯文地道。
「今日客人較多,沒有訂位的話只能委屈三位在樓下大堂里稍等片刻了。」那夥計一臉歉意地道。
「無妨,只我這兩位妹妹有些疲憊,不知可否尋個座位坐著等?」晏離一臉憂心地看了眼西門龍錦和無心,一臉我是好兄長我很擔心我妹妹的表情。
……西門龍錦抽了抽嘴角。
這謫仙般的氣質還是相當能唬人的,那夥計果然沒辦法抗拒晏離的請求,不一會兒便在大堂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裡替他們安置了一桌,還十分抱歉沒辦法爭取到樓上的雅間,看得西門龍錦好一陣無語。
好不容易坐下之後,西門龍錦讓晏離護法,替無心查看了一番,留在無心腦中的迷蝶幼蟲已經被同化了,並沒有產生什麼大的威脅,但到底還是有些不妥,西門龍錦尋了顆丹藥喂她吃下,便讓她靠著自己睡下了。
雖然魂魄不全,可是無心的意志力卻是超乎尋常的堅定呢。
西門龍錦感嘆著,抬眼便見晏離已經點好菜開始吃上了。
「為什麼非要在這裡用膳?」西門龍錦見桌上有酒,便隨手替自己斟了一杯,倒沒有勸他喝。
晏離並不好酒,也鮮少碰酒,尤其是在這外頭,誰知道他醉了會發生什麼事情,萬一惹得極惡人格現身,憑她現在這副小身板可是抵擋不住的。
「不是說這裡有名么。」晏離挾了一筷子素炒茭白給她,「你試試,雖是凡人的飯菜,這味道倒真是名不虛傳。」
西門龍錦嘗了一口,是不錯,但晏離從來不是一個好口腹之慾的人。
會選擇這裡,定是有其他的原因。
不過他不說,西門龍錦也不再追問,只低頭飲了一口酒,品味一番,感覺還是寡淡了些。
「你有什麼打算嗎?」她問。
「嗯?」晏離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很奇怪她會問這個問題。
「隱風閣沒法待了,往後你準備怎麼辦,可有去處?」見他毫無自覺的樣子,西門龍錦又道。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嗎?」晏離十分驚訝地道,彷彿她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怎麼就變成該她操心的事情了?!西門龍錦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這是賴上她的節奏嗎?
「咦?你不準備管我了嗎?我這麼危險的人物放在外面不管真的沒問題嗎?」晏離支著下巴,一臉驚奇地問。
他可是有過因為控制不住極惡人格,差點覆滅了整個皇城的不良記錄。
「……你忘記我已經死了這件事情嗎?」西門龍錦有氣無力地道。
晏離愣了一下。
「我已經管不了那麼許多了。」西門龍錦垂下眼帘,又飲了一口酒。
「這樣啊……也是。」晏離倒是笑了,「你還有多久會走?」
雖然西門龍錦沒有說過她來自何處,但是晏離隱約是知道的。
「四天。」
「只剩四天了啊。」晏離嘆息。
「我讓連鐵和媚六娘拿了我的口信去神魔之地找月望,無心……我也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外面,離開前會送她去神魔之地。」西門龍錦看向他,「你如果沒有地方去的話……」
「好啊。」不等她說完,晏離便眉開眼笑地答應了,然後彎著眼睛道,「龍錦還是這麼心軟呢。」
「……」西門龍錦抽了抽嘴角,低頭喝酒。
神魔之地里,月望又打了個噴嚏。
正說著,整個大堂的氣氛忽然熱烈了起來,似乎是來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
西門龍錦看向門口,便見一個戴著冪蘺,身著白色廣袖棉麻長袍的女子姍姍而來,好在前後都有護衛擋著,否則八成便要被熱情無比的人群給淹沒了。
饒是在這樣混亂的場合下,她也依然按著自己的步調慢慢前行,不快不慢,不焦不躁,氣度非凡,讓見到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
漸漸的,那些吵鬧聲也慢慢不見,只偶有人小聲私語。
「那便是國師大人啊?竟是個女人?」
「噓,休要冒犯國師大人。」
「怎麼?她很厲害嗎?和潛海宗的宗主比如何?」
「孤陋寡聞,國師大人可不是修士,她是身懷大預言術的天命之人,可以看穿一切的過去未來,你往她面前一站,她便可知你的前世今生,你幾時生幾時死,一生命運如何,便都一目了然。」
「有沒有這麼神啊?」
「……你從哪個犄角旮旯里來的啊,跟你聊天簡直降低我的格調。」
質疑國師大人的男人被鄰桌一同八卦著的男人鄙視了。
「凶什麼嘛,我是住在你隔壁那條街的王家老大啊,難道你不好奇國師那種大人物為什麼會到我們這個鳥不拉屎的小鎮來?」
「……也許是因為我們鎮子人傑地靈?」
「這話你自己信么?」那人吐槽。
「哼,國師大人行事自有自己的道理,哪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可以理解的。」
「說得好像你自己不是凡夫俗子似的。」
說著說著,這兩人竟是要吵起來的架勢。
西門龍錦聽得好笑,忽覺晏離有些太過安靜了,側頭看去,便見他神色安然地吃著菜,彷彿一點也不好奇門口的動靜,一點也不好奇那個眾人口中熱烈討論著的國師大人是何許人也。
……因為太過正常,所以反而顯得不正常了。
晏離可是剛從隱風閣出來,被關了那麼久,正是對外界什麼都好奇的時候,更何況那被眾人熱烈討論著的是接他班的後輩。
他曾經也是國師呢。
而且,聽他們討論,這位國師竟然是身懷大預言術之人。
和晏離的占卜之術亦有相似之處。
怎麼想都感覺跟應該跟晏離有些不得不說的故事才對,這麼想著,西門龍錦又有些好奇地看向那位國師大人。
那廂,酒樓的掌柜已經迎了過去,親自領著那位國師走向二樓。
在眾人的矚目中,國師忽然停下腳步。
「國師大人,可是有什麼不妥?」一旁有護衛上前,輕聲問。
國師沒有開口,只輕輕揮了揮手。
那護衛便低頭退下了。
因為國師的動作,整個大堂立時安靜下來,連最小的私語聲也消失了。
在一片奇異的寧靜中,國師竟是抬手掀開了遮著臉的皂紗。
看到那張臉,剛剛因為她的動作而安靜下來的人們立時又炸了鍋,一片驚呼吵嚷聲。
無他,因為那張臉,簡直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之外。
那是極年輕,極漂亮的一張臉,膚白如脂,眼如點漆,眉心一道奇異的硃紅色花紋,讓整張臉顯得玄妙而出塵。
在一片燥熱的氣氛中,她的神情也是一片寧靜,似乎整個人已經飄然塵世之外,完全不會被這塵世所擾。
忽而,她似有所覺一般,看向西門龍錦和晏離所在的那一桌。
她看的不是西門龍錦,也不是晏離,只似乎是看著那個方向而已,西門龍錦卻總覺得她應該是在看晏離,側頭去看晏離的反應,卻見他拿指尖蘸了酒,輕輕在桌子上劃了一道酒痕。
再看那國師,已經面無表情地放下了皂紗,在掌柜的引領下,慢慢向著二樓而去。
「不要跟我說你不認識她。」西門龍錦咧了咧嘴。
晏離畫的那道酒痕,是一道隱氣符。
不過……這隱氣符只可以遮掩氣息而已,那麼大咧咧一個人坐在這裡,怎麼可能看不到?西門龍錦想起了剛剛那位國師的眼神,然後輕輕喟嘆,那麼漂亮的、如點漆般的眼睛,原來竟是盲的嗎。
「她是我徒弟。」晏離隨口道,彷彿十分平常的口吻。
西門龍錦有些微的驚訝,她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關係,她從來不知道晏離竟然還有一個徒弟。
「你在躲著她?」西門龍錦十分犀利地一針見血。
「你不也躲著你徒弟么。」晏離掀了掀眼皮,插刀。
西門龍錦默默咽下一口老血,不再尋他刺激。
好吧,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家沒有一個愛叛逆的熊徒弟呢。
「我吃好了,你呢?」晏離放下筷子,看向西門龍錦。
「……那便走吧。」西門龍錦十分識趣地放下手中的酒杯,叫醒了一旁睡著的無心。
付過飯錢,三人慢悠悠走出了酒樓。
他們前腳剛踏出酒樓,二樓剛剛坐下的國師卻是忽然感覺到了什麼似的,猛地站起身,不顧身旁護衛的阻撓衝下了樓。
因為眼睛看不見的緣故,她一腳踩空,一下子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什麼仙風道骨,什麼氣質出塵,什麼神秘莫測,一下子全都不見了,因著那一摔,她的臉上多了幾道划痕,滲著絲絲血跡,看起來十分狼狽。
「師父,我知道你在。」她開口,聲音很高,明明很悅耳的聲音卻微微發著顫,聽起來竟是萬分的惹人憐。
酒樓門口,晏離腳下沒停,依然慢悠悠地往前走。
真真是鐵石心腸。
「師父,你明明也知道我會在這裡等你是不是?你既然沒有避開,那你分明也是想見我的,為什麼不出來見我?」她似乎是察覺到晏離要走,聲音有些尖銳起來。
晏離卻是已經走遠了。
「師父!」
遠遠的,只聽到那女子放聲大叫,聲音因為絕望而凄厲。
酒樓里的客人以及酒樓外的行人都聽到了那飽含絕望的呼喚聲,不由得面面相覷交頭接耳,原來國師大人會來這個小鎮,竟是為了來尋找師父的嗎?
眾人不禁紛紛猜測,國師大人的師父……會是怎麼樣一個人呢?
因為有虎視眈眈的護衛在側,雖然周遭一片混亂,倒也沒有人敢上前。
那女子扶著護衛的手站起身,也不顧擦去臉上的血痕,只定定地站著,一雙漆黑的眼睛看著竟有些瘮人。
她動了動唇,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