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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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處長,李處長,不是汪先生要和我談話嗎?這是誰要做壽呀?」
「誒,怎麼還有外國兵?他們怎麼會到這邊來警戒呀?」
原國民黨上海市委員,現在的汪記國大代表丁國強被疾馳的小轎車甩得四處搖晃,他一大早就被七十六號派人從滄州飯店拖了出來,塞進了這輛汽車。
李滬生也不說話,指揮著司機一路猛開,從開納路轉進極司非而路口,看到七十六號大門外新搭起來的「壽」字大牌樓,丁國強滿腦子的問號都升了起來。
「丁代表,稍安勿躁,進去就知道了。」
大雨傾盆,進了七十六號的院子,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陰沉的天氣中,大禮堂卻燈火通明,擴音器偶爾嗡嗡作響,隱隱地傳出一口濃重的廣東口音。
「李處長,啊,不,李公子,我早上出來得急,能不能先給家裡打個電話?」
「不行,上峰有規定,到場代表領了材料,請立即入場就坐,一律不得與外界有任何聯繫。」
丁國強無奈,只好硬著頭皮往裡走。
大雨落下,也沒人送個傘,雨水打花了他的眼鏡,隱隱約約地,他發現余笑蜀正在游廊上,忙跑了過去。叫道,「笑蜀!余笑蜀!」
「丁先生,你過來了?」
丁國強是余笑蜀以前在上海工作時的舊相識。
「能不能告訴我,大清早把我從被窩裡薅出來,這是做什麼呀?」
「您忘了?今天要召開第六屆國大呀!」
「什麼,今天開會?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丁國強抖落了一身的雨水,在他的皮鞋下匯成了一個小小的水窪。
「可能是會務人員工作不周,通知的時候給遺漏了,快進場吧,汪先生正在致辭呢。」
「好好,遲到了,真是不好意思。」
丁國強擦了擦身上的雨水,匆匆走進大廳。
余笑蜀低頭點上一根煙。老丁是個書獃子,滯留上海沒有走,上了周佛海的爭取人員名單,莫名其妙成了就成了國大代表。這種會議,有七十六號保駕護航,表決任何決議的時候,自然全票通過,遲到了又有什麼關係?
「外面有人對我們造謠污衊,說我們是日本的傀儡,請大家看看,我們今天會場里,有沒有日本人!」
禮堂內,汪精衛的聲音隱隱傳來。
李再興胸前也掛著一個代表證,和余笑蜀相視苦笑。
他們再清楚不過,三百多位「國大代表」中,到場的二百多位,沒有一個人知道今天就要召開「代表大會」,都是被七十六號提前鎖定位置,在兩天內「突然襲擊」拉過來的。就是為了在嚴格保密的情況下,安全召開這場「正法統」的重要會議。
「笑蜀,聽說就要高升了,恭喜呀!」
「哎,不要開我的玩笑!」
「怎麼是玩笑?六屆一中全會早就定好,提名你做副主任了。」
「這可不能亂說,兩位主任,哪個是好惹的?再興兄,你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怎麼會是胡說,現在都傳開了,新政府里,丁主任做社會部長,中央的特務委員會,周先生做主任,丁主任做副主任,史主任做秘書長,你、我,李滬生都是委員。組織正式更名特工總部,丁、史兩位還是原職,增補你做一個副主任。」
還能說什麼呢?對李再興的「祝賀」,余笑蜀只能尷尬地假笑了兩聲。
「不進去聽聽?」
「汪先生的講話,是重要的,但是他一口廣東國語,聽著彆扭。」
余笑蜀心煩意亂,隨便找了個借口。
「嫌棄廣東話,忘本!你不是也正牌黃埔出身?」
兩個人正有一搭無一搭地聊著,會議廳的門忽然打開,原來到了茶歇時間,大會告一段落,代表們正三三兩兩地出來透氣。
「余笑蜀,上海金融界代表、大會秘書?」
有人大聲地念出了余笑蜀的代表證。
余笑蜀一愣,眼前這個人走起路來一瘸一拐,不是那個陸經生嗎?前些日子申報館里,正是被痛毆的對象。
「你不要走,跟我去見汪先生!七十六號的特務居然也成了國大代表了!這開的是什麼代表大會!你做過什麼自己不知道嗎?不羞恥嗎!」
陸經生身體底子不錯,腿上中了一槍,沒過多少天,已然神完氣足。他揪住余笑蜀的脖領子就不撒手,余笑蜀連掙了兩次都沒掙開。
「助紂為虐,做日本人的走狗,光天化日,打砸新聞機構,這樣的漢奸,怎麼有資格充當國大代表!」
陸經生高叫起來。
這一場大會,綁票似的把人們劫到會場,氣氛沉悶極了,這些國大代表們都想找點事情做,這邊吵鬧,聚攏的人就越來越多,李再興和眾人上前,想把余笑蜀扯出來,結果陸經生死活不放手,幾個人就當場糾纏在了一起。
「我說今天大夥被莫名其妙地綁了來,原來是你們七十六號做的,這就一點都不奇怪了,殺人綁票,就是你們的本行!」
陸經生情緒激動,連聲高喊。
「住手!你以為你是誰!余笑蜀是不是漢奸,自有歷史來定論,找汪先生評理。你是那顆蔥?你以為汪先生會為了你在這裡無理取鬧,就來跟你扯皮嗎?!」
史秉南走了過來。
「余笑蜀是不是漢奸我不知道,但是他是淞滬會戰的抗日英雄!是被日本憲兵司令部關押了近一年的南京衛戍軍人!也是軍統局裡面最早追隨汪先生搞和平運動的人!他在出生入死負傷流血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你是誰!連國大代表都不是,怎麼信口雌黃?!我偏要汪先生來評這個理!」
申報慘案,陸經生一肚子火,好不容揪住罪魁禍首,一定不肯善罷甘休。
「我是誰?諸位不必知道,只要知道,今天會場的安保警衛,都是我來安排的,你在這裡蓄意生事,萬一和我的屬下造成什麼誤會,我也很怕自己調停不及,釀成衝突。到時候,大會還開不開?汪先生的安全怎麼保證?!這個責任你付得起嗎?」
史秉南一番話軟中帶硬,招招手,許仕明已經帶著幾個特務跑了過來。
陸經生認識余笑蜀,更認得許仕明,當日這個凶神殺人砸館,大刺刺坐在案發現場,等著巡捕房來抓捕,真是囂張極了,想不到今天搖身一變,又變成了大會的安保人員。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只得冷哼了一聲,鬆開了余笑蜀。
「陸先生,我們講話要負責任,不要張口就來,申報館的事件我深表遺憾,但是和平運動卻不容詆毀!我在這裡誠摯建議,貴報對自己的血口噴人,也要自查自省!早日回到我們團結的陣營中來。」
余笑蜀拉直被陸經生扯歪的衣領,心中也是怒火升騰,史秉南當眾維護自己,自己當然也要及時進入角色。既然已經做了,就要橫到底。
果然,明眼人都察覺到余笑蜀話里的威脅意味,大家都紛紛充當起和事佬,一連上來好幾個人勸架,簇擁著陸經生走回了會場。
「做什麼、做什麼!」
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呼喝聲。
李再興撇了撇嘴,這邊的風波剛剛平定,另一處又出了事情。
手下的小特務跑來彙報,「處長,你快過去看看,梁先生和李處長吵起來了。」
梁利群?
余笑蜀打眼看去,雨幕中果然有兩個模糊的影子。
史秉南厭倦地揮揮手,「你去看看吧,怎麼到處都有這個李滬生。」
余笑蜀走過去,會議已經開始,梁利群卻像一隻鬥雞一樣,拉住李滬生不放。
「你要是再不給我個說法,我就要去跟丁默邨要人、跟周先生要人,跟汪先生要人!」
「利群,不要激動,裡面正在開會,驚擾了會場就不好了。」
余笑蜀一把拉住梁利群,轉頭又看向李滬生,道,「李處長,到底出了什麼事!」
「出了什麼事?上海市教育界的國大代表吳俊陽教授失蹤了!昨天,就是他帶人從家裡捉走了他,結果今天開會,我找遍了會場,也沒有找到人。」
余笑蜀心下一緊,道,「你不要急,慢慢說。」
「梁大公子,這個吳俊陽和你到底是什麼關係?與會二百多位代表,怎麼你這個不問,那個不問,單單問起他?」
「什麼關係?工作關係!我警告你,吳先生在上海教育界是極有地位的,他如有有什麼三長兩短,輿論對和平運動的影響,會非常不利!」
李滬生笑了,「輿論影響?那你要去請余處長幫忙了,最近,他可是新聞界的大紅人。」
余笑蜀冷了臉,道,「李處長,說話要注意分寸。」
「對你的把兄弟不敬,你看不過了?」
李滬生的手按在梁利群的胸口,「吳俊陽,一個披著名教授外衣的赤化分子,什麼地位影響!那是流毒甚廣!你這麼關心他,是不是也被赤化了!」
梁利群一愣,「赤化分子?你有什麼證據!」
「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有證據也無需提交給你,你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
李滬生冷冷地說,還特意看了余笑蜀一眼。
余笑蜀臉色鐵青,站在雨里,心好像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暴雨打濕了,越來越沉。
既然吳俊陽暴露了,那盧一珊還安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