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本座不愛吃酸的
「菩提樹檐葡花千枝掩映…綠柳枝灑甘露三千界上。」
戲台上的「天女」將兩條飄帶合二為一，復又飛舞旋轉，彰顯身段，演的是天降甘霖，俯瞰眾生。
「好似我散天花分落十方。」
水袖回紋，食指輕挑。幕布兩側有花瓣從天而降，飄飄揚揚落到台下的看客肩頭。
端的是落英飄搖，輕舞飛揚。
「好！」
「好！啊啊！」
「再來一段！」
台上戲子優穩，台下看客激昂。
「天女」每每舞出一段動作，都會引起一陣大大小小的驚呼。
個子較矮的人群紛紛擁擠著向前，見縫插針，都想著要沾上一朵那來自天邊的粉桃。有些瘦小的幼童更是直接從大人們的身下鑽過去，老鼠打洞一般，靈巧地跑到高高的戲檯子前，踮起小小的腳丫，雙手緊緊扒著台底垂下的幕布，仰頭欣賞上方的美景。
年幼的孩子自然是聽不懂繁瑣複雜的唱詞的，他們只知道，天空有花朵飄下，夜空有煙花初綻，此地，便是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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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是寒涼初春，夜風蕭瑟，被包裹在熱火朝天中的兩人，還是給擠出了一身的汗。
所感變換，冷熱交替，衣衫中的靈流似是通了人性一般，此時由暖轉溫，倒是剛剛好。
蘇南星不喜歡被擠來擠去的感覺，而作為兩界至尊，高高在上的沈沐宸則更是如此。
沈沐宸揉了揉被鑼鼓震的有些發漲的耳朵。
這是他第一次看戲，眼前的畫面終於不再是以前簡簡單單的黑白畫本子了，線條變為了實景，可他卻實在是沒什麼好感。
或許是因為人太多了，又或許是因為鼓聲太吵了，沈沐宸有一些悶熱。
要說現在，他寧願顛顛兒地跑去茶館里，泡上一壺湘波綠，嗑著瓜子兒，繼續翻看自己以前那一摞老舊的小人書，也好過杵在這裡，被推來搡去。
可為了一邊兒的蘇南星，看在他表現還不錯的份上，沈沐宸還是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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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女』唱的不錯呀。」
相比於沈沐宸，向來擅長隨遇而安的蘇南星就顯得要興奮的多了,看得也算是津津有味。
雖然唱曲兒舞蹈對他來說都已經是習以為常，沒什麼好稀奇的，但這也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站在離戲檯子這麼近的地方，舉手投足，聲色鑼鼓皆在眼前，所感所受自然是完全不一樣的。
所以，他想陪著沈沐宸看完。
即使人多了些，倒也可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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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句散版打完，「天女」翻身下場，留下身後一片「啪嘰」「啪嘰」的掌聲。
蘇南星也跟著拍了拍手，歪頭看向身側的少年，展顏笑道：「唉，沈沐宸，你知不知道這出『天女散花』講的是什麼呀？」
皮鼓終於止息，清凈久違又來之不易。
沈沐宸悄悄緩了口氣，答道：「傳聞時維摩桔室有一天女，灑落天花以試菩薩和聲聞弟子的道行，花至諸菩薩即皆墮落，至大弟子便著不墮。」
結習未盡，故花著身。
結習盡者，花不著身。
少年低頭吃了口糖，臉頰微顫，帶著一絲嫌棄，「其實就是為了暗示他們巨靈城新掌門的靈力高深，受人擁戴，如何如何。」接著，他又加了一句，「無聊。」
蘇南星看著面前的少年，嘴角輕揚。
他覺得此刻沈沐宸一邊吃東西一邊驕傲講話的樣子，竟是有些可憐又可愛。
少年高大的身影似乎突然就矮了些，終於不再是那麼的遙不可及，像座天邊的雪山一樣了。
他突然就很想伸出手，踮起腳尖，去摸摸面前少年那毛茸茸的頭頂。
他也確實就這麼做了。
高山之巔，也可以有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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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摸頭是個膽大包天的行為，但理由還是有的，「唔…你頭髮上有一片花瓣。」蘇南星義正言辭。
月色朦朧，將身形高挑的少年從頭到腳籠罩在內，沈沐宸的眉眼，也在如水的月光中變得模糊不清，看不到神情。
在這涼薄又飄著薄霧的夜晚，做什麼事都不必像白日里那般小心翼翼。
一點微不可察的小心思也再容易不過的，被兩個懵懵懂懂的少年偷偷藏起。
蘇南星嘻嘻笑著，像是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
「吶。」他伸出手，嘴角打起一個捲兒，一片淡粉色的「仙女桃花」盛開在少年的指尖。
在這人聲喧鬧的夜晚，蘇南星的聲音卻是無比清澈，「嘻嘻，看來你也會沾到呀。」
說完，又將另一隻手裡握著的糖葫蘆送至唇邊，咬下一顆山楂，一整兒的含在嘴裡，嚼了嚼。
酸酸甜甜，口感甚佳。
「你好幼稚。」
沈沐宸轉過臉去，眸中有一瞬的柔軟倏忽閃過。
而蘇南星卻是突然之間止住了笑意。
花捲兒在嘴邊凝滯了，還帶著一點剛剛黏上的甜。
糖葫蘆的殘渣「咕咚」一聲咽下，卻是嘗不見味道了。
蘇南星的瞳仁微微放大，裝滿了夜裡的光。
他看著面前側過身去的沈沐宸，目不轉睛，又看著少年將撥去了外層糖衣的一串兒紅果隨手地丟到一邊。
竹籤落地，紅珠滾遠。
粘上了一層泥土的山楂被人群逐漸踢開，消失在蘇南星的視野。
「你也只吃糖嗎？」
「你只吃糖嗎？」
時光荏苒，終又重疊。
當跨過了生死，世界輪轉。
耳邊還是那句相同的話。
「是啊，我不喜歡吃酸的。」
「是啊，本座不喜歡吃酸的。」
「不過你為什麼要加一個『也』字？」
過去的回憶倏忽湧來，在蘇南星的腦海里捲起了一片的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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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沒有來過玉竹市的夜市吧，這裡是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方啦，晚上會有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好吃的也多。還有那邊，大爺大媽們在跳廣場舞呢。」
蘇南星彷彿又回到了他那個原本的世界中，回到了他的回憶里。
他還是站在玉竹市的夜晚，燈火通明，路邊響著經典的最「炫民族風」。
時隔兩世，那裡的夜景還是那樣的亮。
「我們去那邊看看吧。」
聲音是遙遠倥傯的，似是飄過了漫長的歲月。
一道身影自蘇南星的腦海穿過。
長發飄動，漏出白皙的脖頸。
正如那年盛夏，微風吹動了女孩淡黃色的長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