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孟津
曹宏一早便讓宮人向崔誥請了假,到了順天府就帶著王瀛和兩個書辦一起趕往孟津。孟津是個黃河邊的小縣,太祖時,因為多年戰亂,人口不過四千戶,經過這些年的休養生息,雖然還未恢復,但也漸漸熱鬧了起來。
剛到孟津城關,王瀛便拉著曹宏說道:「李司吏,天色不早了,趕了一早上的路,弟兄們也都餓了,不如先吃點飯,然後再去縣衙如何?」
曹宏也餓了,看看天色,快近晌午,於是點點頭道:「也好,找個酒樓,今日我來請客。」
王瀛和那兩個書辦都高興地點了點頭。曹宏見路邊有一家酒樓,於是就帶著三人一起走了進去,剛進去小二便笑吟吟的說道:「老客四位,是雅間啊還是大堂啊,雅間清凈,大堂熱鬧。」
曹宏見大堂里也沒多少人,於是便說:「就坐大堂吧,揀幾個你們店的拿手菜趕緊端上來,吃完了還要辦事。」
那小二聽罷,唱到:「您四位請了,我這就去安排。」
四人坐下,剛喝了點水,便聽到隔壁座有兩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小聲說著話。
「聽說沒?錢老太爺家的二兒子昨日夜裡死了,這喜事變喪事,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啊。」其中那個山羊須的中年人說道。
另一個細眼中年人小聲道:「嗨!可不是嗎?錢彬知書達理,樂善好施,跟他爹一樣的好人,今日結婚,偏偏昨夜裡便莫名其妙地死了。我就覺著這裡面透著古怪。」
山羊須中年人說道:「能有什麼古怪,我看就是那沒進門的小娘子剋死的。」
細眼中年人忙說道:「你嘴裡可積點德吧,人家小娘子還未嫁人,夫君便死了,本來就夠慘了,偏你還在這嚼舌根。」
那山羊須急了:「又不是我說的,你看她,剛出生,母親難產死了,七歲那年她父親病死。眼看著就要出嫁,丈夫也莫名其妙地死了。這不是剋星是什麼?」
細眼中年人嘆了一口氣說道:「唉,要說這老天可真是不公平,錢彥卿錢老爺子修橋鋪路,積德行善,造福鄉里。沒得什麼福報,兒子倒是死絕了。」
山羊須也搖了搖頭:「別提這茬了,好好吃你的飯吧。」
說完,兩人埋頭吃飯,再不說話。
王瀛打十三歲那年就在衙門裡做事,這些年來這種事情看得太多了,便小聲對曹宏說道:「嗨,修橋鋪路無屍骸,賊老天不公平。哪裡都這樣啊。」
正說話間,小二端了菜上來,眾人見有魚有肉上了七八盤,都覺得讓曹宏破費了。
曹宏笑道:「兄弟們相交,貴在交心,錢財乃身外之物。無需在意。」說完便招呼眾人吃飯。
眾人見曹宏大方,也都不再扭捏,挑著自己喜歡的大嚼起來。
酒足飯飽之後,曹宏又叫小二上了點茶水,那王瀛邊喝邊對曹宏說道:「李兄弟,你人敞亮,咱們也不是白眼狼,跟你說實話,這趟差事,不好辦。」
曹宏早在徐琰那知道這事難辦,也不點破,故作吃驚地問道:「王哥,小弟我第一次辦差,這裡的門道,我是一概不知,你說這事難辦,如何難辦了?」
王瀛略一沉吟,說道:「別的地方你別說選黨長,就是給你選個皇帝出來都快得很,但是這孟津可不簡單。」
見曹宏疑惑地看著他,王瀛繼續說:「別的地方,官府就是天,縣令這個百里侯一聲令下,隔天黨長就到縣裡報道了。可是這孟津縣,雖然沒有真皇帝,但是可有個土皇帝哦。」
曹宏皺了皺眉說道:「誰這麼大膽,三長可是當今天子下旨令各地甄選的,怎麼?有人還敢抗旨不成?」
「具體怎麼回事我是不知道,但是孟津縣這黨長至今還沒選出,必是許家在後面阻撓。」王瀛對曹宏說道。
「許家?」曹宏疑惑地問。
王瀛見曹宏不知道,便細細說給曹宏聽了。
原來這孟津城關有個姓許的大族,晉國時,出了幾個二千石的大員,後來雖然家道中落,但在這小小的孟津卻還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許家嫡支這一房,人丁興旺,許老太爺光兒子就生了七八個。在這孟津縣,許家雖然不是什麼欺男霸女的主,但尋常人家見到也是要退避三舍的。
曹宏聽罷,心裡想道:「這個許家,想必就是師父說的,耶律璽不願意得罪的世家了。」
這時王瀛又說道:「咱們兩眼一抹黑闖進縣衙里定是不行的,我在這孟津縣有個相熟的朋友,他在縣衙里也是個書辦,咱們要不先跟他打聽打聽?」
曹宏正愁找不到人熟悉熟悉這孟津的情況呢,於是對王瀛說:「還是王大哥處事老練,朋友又多,若不是王大哥跟著一起辦差,這差事怕是要辦砸咯。」
王瀛見新任司吏,大方又依仗於他,頓時覺得倍有面子,於是大包大攬道:「你們先在這坐著,我去把我那朋友叫來,正好在這細細地問了。」
曹宏和其他兩個書辦自然是滿口答應了。
過了一刻,只見王瀛,引了一個三十多歲著青色吏衫的人走了進來,見到曹宏,便向那人介紹到:「老齊,這是我們司吏大人。」
那老齊見曹宏這麼年輕,也是一愣,拱了拱手感嘆道:「大人少年得志,真讓我們這些蹉跎混日子的人慚愧啊!」
曹宏連聲遜謝,又叫小二撤了盤子,上了些點心果子出來,眾人坐下后,王瀛道:「老齊,你們孟津怎麼回事,春天朝廷便令各州府縣鄉將三長檔籍報上來,怎麼拖到秋後還是選不出,你們這孟津的知縣怎麼乾的?」
那老齊挑了幾個果子吃了,嘿然一笑說道:「咱們的知縣老爺倒是想管,但他的話也就咱縣衙里有用,出了衙門,別人卻只當他放屁了。」
見有八卦,王瀛頓時來了精神,問那老齊道:「這還沒聽說,怎麼,你們老爺是什麼出生?」
老齊嘴裡嚼著糕餅,「嗤」地一聲笑了出來,只見那餅屑飛了老遠:「那寒傖還講什麼出生,原來就是個老軍,也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做了這孟津的縣令。每日里除了喝酒就是耍酒瘋。衙門裡的事根本沒人管,衙門外的事,他又管不了。選三長這事,他倒是交代下去了,可是縣裡頭都瞧著許老太爺的意思呢。」
「哦?看你這意思?這許老太爺要做這黨長嘍?」曹宏故意問道。
「這黨長給個寒傖做做,那還有點意思。許老太爺家有大屋數十間,這孟津除了黃河邊上的泛田之外,七成良田都是他許家的,你說他要做什麼黨長?吃飽了撐的?」老齊搖了搖頭說道。
王瀛聽罷急了:「合著你們縣還沒選三長啊,這你叫我們如何回去復命。」
老齊不緊不慢地說道:「怎麼沒選,朝廷的旨意,縣令的告示都清清楚楚寫著呢,誰敢抗旨?」
王瀛被老齊說迷糊了:「那這是選了?」
老齊警惕地看了看曹宏和那兩書辦,悄聲對王瀛說道:「選了,就是沒上報府裡面。」
曹宏見他鬼祟,知道別有隱情,便佯裝年輕不懂事,拍了一下桌子:「什麼?選了還敢不報?這是抗旨不成?罷了,我們回衙里,回報耶律大人吧。」
眾人被他「砰」的一聲拍桌子嚇了一跳,又聽他說要回去告狀,更是惶恐不安,王瀛說道:「李司吏,這老齊是我朋友,今日叫他出來,只敘私誼,可不是談什麼正經事。你可不要亂來啊。」
那老齊生氣道:「老王,怎麼回事,不夠朋友啊,這些話就咱們兄弟在這裡說說,拿出去,是想砸了咱老齊的碗嗎?」
曹宏急忙裝作新人做錯事的樣子,連連作揖道:「啊呀,都怪小弟我年輕,慮事不夠周全,齊大哥不要和小弟置氣,改日去順天府,我擺酒賠罪。」
那老齊以為曹宏真的什麼都不懂,只是個初入衙門的二世祖,便也不再生氣,放緩語氣低聲說道:「縣裡春天接到旨意便令各鄉選好了三長,可你猜怎的,這選好的三長,不是你今天被人打斷了腿,就是明日家裡出了事,咱別的不提了,就說咱城關的老錢家,錢老太爺本來被選為黨長,二兒子定好今日迎親,昨晚上他那二兒子竟然死了。」
眾人猶如當頭被澆下一盆冷水,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跟著來的兩個書辦中的一個,哆哆嗦嗦地說道:「怕不是這錢老太爺家惹了什麼髒東西了吧,這節骨眼上報仇來了。」
另一個書辦想到吃飯時那兩個中年文士說的話,於是說道:「哪有這麼巧的事,我看就是那沒過門的兒媳婦把錢老二剋死的。」
曹宏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天下哪有那麼巧的事情,被選上的三長接二連三的不是本人,就是家裡人出事,肯定是有人不願意讓這些人上任唄!
這時,老齊神神秘秘地說道:「怎麼,錢老二的那個小媳婦剋死家裡人的事你們都知道啦!消息挺靈通啊!」
王瀛說:「嗨,這不是剛聽說嘛!」
老齊「砸吧」著嘴說道:「這小媳婦,克父克母,他死鬼老爹給她定了錢老太爺家的二兒子,本以為好了,錢家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但也家中殷實,這下總能過上好日子了吧。可誰知道發生這檔子事,嗨,這不是喪門星是什麼?聽說她早就和別的男人好上了,我告訴你們……」
曹宏聽老齊越說越露骨,也知道從他嘴裡套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了,於是朝王瀛使了個眼色,那王瀛心領神會,便截住老齊的話頭說道:「哎呀,渾說這些作甚,今日就這樣,老齊,下次去順天府,你可要找我喝酒,不要像上次……」
曹宏見王瀛打發走了老齊,便對三人說道:「時辰也不早了,我們還是去縣衙,會會那個縣令吧。」
眾人結了賬,便往縣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