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倚翠閣
出了錢家,曹宏只覺得胸中有股怒火沒處發泄,憋得難受。往日在宮裡雖然見慣了爾虞我詐,但從沒見過有人竟然如此囂張,不講陰謀不講曲折,就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侮辱一具躺在床上的屍體。曹宏很想將那個許之安抓住痛痛快快地打也好、殺也罷,但是理智讓他按捺住胸中的不忿。他知道只要沒有抓住真憑實據,自己拿許之安這種地頭蛇根本沒辦法。
回了驛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曹宏見王瀛還沒有回來,便也不等他們,合衣躺在床上心裡頭想事情。
孟津縣遲遲不將三長檔籍呈送府衙,看來其中定是許家暗中動了手腳。錢老太爺本來被選為黨長,但是家中二子在結婚前一夜突然暴斃,別的鄉備選的三長也都遭遇了相似的事情。這許家在縣中勢力之大,手段之黑可見一斑。
想要將三長之事辦好,必須要解決許家之事。解決掉許家,縣衙是靠不住了。曹宏這時從床上一躍而起,心裡暗暗想道:「既然別人都靠不住,自己這裡先查起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事,計較太多反而患得患失。」曹宏主意一定,心裡也稍稍好過一些。
這時候院子里響起王瀛等人的說話聲,曹宏迎了出去,只見那王瀛三人,面紅耳赤,想來是喝了不少酒,見到曹宏,其中一個書辦笑道:「李司吏,今日你不去真是可惜啊。那翠兒的小手,嘖嘖!」
另一個書辦面露不屑說道:「小手算什麼,知道什麼叫皮杯喝酒嗎?」
王瀛三人色眯眯的相視大笑了起來。
王瀛自己站不起來了,由旁邊兩個書辦攙著說道:「兄弟們,明日,明日還是我做東,好不容易躲了家中黃臉婆的管,這次非要在這孟津盡情耍個夠。」
曹宏見三人醉的大吵大鬧,忙叫過驛卒分別將三人攙著送進了各自房內。
第二日早晨醒來。曹宏見那三人酒醉未醒,便自己去縣衙打聽消息,誰知道,門子根本不給傳話,只說縣令老爺,往日里午後才會理事,那還得看有沒有喝醉。
曹宏搖了搖頭,心想這樣的縣令恐怕是鬥不過許家的,不與之沆瀣一氣就是百姓之福了。徹底對官府失了指望,曹宏只能自己去查此事。挑了個賣早點的小店,吃了些東西,又跟掌柜的打聽了許家所在,曹宏便結了賬,自己尋著去了。
說到許家,這孟津就沒人不知道的,那掌柜對曹宏說,順著街一直向東走,孟津縣郊,有個塢堡就是許家了。
所謂的塢堡就是小型的城池,晉末以來,北方一直戰亂不斷、盜賊並起,當時中原漢人不能遠離本土遷至他鄉的,大多糾合宗族鄉黨,屯聚堡塢,據險自守,以避戰亂。久而久之,大的塢堡可以比肩城市,小的也星星點點地散在天下各地。因為結堡自守的漢人,多是以宗親和鄉誼為紐帶,所以塢堡之兵甚是兇悍,一般的州府之兵根本拿他們沒辦法。每個塢堡都像一個小國家,而塢堡的主人多是當地大族的宗主,這宗主在這塢堡之內自然就是皇帝一般的存在了。
任何朝廷定是不允許這樣的法外之地存在的,自前漢光武帝下令摧毀塢堡,但總是禁之不絕,後來黃巾軍造反,這塢堡就更是盛行於世。曹宏的父皇曹珪就是看到塢堡聚其民,薄其稅。嚴重影響了大魏的根基,所以才下定決心要剷除塢堡這一畸形的存在。
但問題是,戰亂連連,漢民對於誰做皇帝一點興趣都沒有,給誰種地不是種,大家聚在一起,管他外面鬧得再凶,咱們在堡里過自己安穩日子當然更好。前漢以來,雖然朝廷一再三令五申取消塢堡,但大大小小的塢堡還是如雨後春筍一般紮根在中原各地。既然硬的不行,那就來軟刀子割肉,曹珪的「三長制」就是為了針對這些禁之不絕的塢堡的。
現在國家已經十多年沒有戰爭,土地撂荒的很多,如今國家出地,收很少的稅,將漢民從塢堡里吸引出來,由三長管理這些民眾,加強朝廷對地方的控制,而不是像以前,朝廷將地方的控制權交給宗族。
民眾見有地可種,還不用交那麼重的稅,關鍵是,周圍還安全,不用打仗。自然就有人願意從塢堡里走出來。
塢堡的宗主見再沒人種地,以供養他錦衣玉食的生活,肯定是要阻撓朝廷的法令實施起來的。孟津這些三長們接二連三的出「意外」,也就不讓人意外了。
出了孟津縣城,曹宏走了沒一會,便見到一座塢堡像頭怪獸一般伏在這曠野之中,塢堡的堡壁是由土石砌成,約莫兩人高,堡壁上有塢兵巡邏,堡門大開著,有塢堡里的民眾絡繹不絕的出來,去堡外的田裡耕作。
曹宏想想剛出來的孟津縣城,城牆不過是土牆,還塌了一大段,至今沒人修補。縣兵更是少的可憐。只幾個在城門口懶洋洋的曬太陽。再看看眼前的龐然大物。縱是曹宏來時信心滿滿,見到這塢堡,也是不由得在心裡告誡自己要加倍小心。
曹宏正四處打量這塢堡,只見堡里駛出一輛牛車,本朝不像前朝那樣缺少馬匹,但是民間還是用牛車的多。雖是牛車,但車身用上好的細紗裹著,一頂車蓋裝金飾玉,牛車之上幾個衣著華麗的公子哥,正在一邊喝酒,一邊指著野地里那些衣衫襤褸的農人發出一陣陣的笑聲。
曹宏見那牛車上,笑的最大聲的那人不正是昨日大鬧錢家靈堂的許之安嗎?
見牛車向孟津縣城關方向行去,曹宏趕緊跟了上去。
只一會牛車便進了孟津,在城南一個巷子停下,但見那巷子沒什麼行人,曹宏見幾人從牛車裡下來,許之安跟那車夫交代了幾句,牛車便駛出了小巷,許之安幾人一路說笑,走了沒一會,一座小樓進入眼帘,幾人勾肩搭背的走了進去。曹宏走近一看,那樓上有個牌匾,上面寫著,倚翠閣。
曹宏心想,難怪這巷子里沒什麼人走動,這種地方,晚上才是人聲鼎沸,燈火通明的去處。曹宏見那幾人轉眼就不見了,連忙跟了進去。
因為天色還未過午,倚翠閣里靜悄悄的,曹宏走了進去,見那幾人正坐在樓下大堂里,由一個中年老鴇陪著。那老鴇見又有人進來,心想:「今天是什麼日子,大中午的這些色鬼便尋了來。」
肚子里腹誹,但老鴇臉上還是堆了笑:「這位公子,這才什麼時辰啊?姑娘們都還在樓上歇息著呢?要不要先上點吃食,您在這等會?」
話音未落,許之安那群人就嚷嚷起來:「你一個青樓,都快成酒樓了,快點叫姑娘們下來伺候大爺們啦!再推三阻四的,砸了你這雞窩。」說罷,幾人肆無忌憚地大聲笑了起來。
曹宏聽罷皺了皺眉,只見那老鴇對他歉意一笑,忙走過去,迭聲訴苦道:「我的許公子唉,這大中午的,我便是叫姑娘們下來陪諸位,也得給她們梳洗的時間不是,各位公子稍安勿躁,我這就去叫,我這就去叫。」說完就提著襦裙,奔上樓去。
那幾人瞥了曹宏這幾眼,便自顧自的聊了起來。
只見其中一人,臉色蒼白,眼圈烏青,站起身來給許之安斟了一杯酒說道:「表哥,聽說你昨日去了錢府?」
許之安搖了搖手中的扇子得意道:「去了,我不僅去了,還親自拜祭了錢兄呢。」
那黑眼圈訝然問道:「錢彬不是你……你怎麼去拜祭了。」
許之安嘿然一笑將昨日大鬧錢府靈堂的事情說了一遍,說完便得意洋洋地看著眾人。
只見眾人都是撫掌大笑,那黑眼圈更是笑道岔了氣,連聲說道:「絕了,絕了,那死鬼錢彬生前跟我們作對的時候,恐怕沒想到這一天吧!哈哈哈……」
許之安冷笑道:「他爹平日里假仁假義,那錢彬更是處處跟我們針鋒相對,咱們許家堡的逃人,他也敢庇護。真不知這孟津縣是誰的天下了。」
黑眼圈諂笑著說道:「別的地方咱自不必說,就在這孟津,什麼事不是咱們許家堡做主?朝廷里選什麼勞什子三長,那錢彥卿以為被選了什麼黨長就可以跟咱們對著干,老東西真不知死活。」
許之安搖了搖頭,假模假樣地嘆道:「本不想做的那麼絕,可天不遂人願!可惜啊……」
黑眼圈聽罷,朝坐上眾人嘿嘿一笑說道:「可惜這錢彬偏偏要娶個表哥看上的小娘子,這不是倒霉催的嘛!」
眾人聽罷,哄得一聲笑了起來,其中更有湊趣的,對許之安說道:「恭喜許公子得償所願啦!」
許之安不屑地說道:「哼,再好看的皮囊,也不過玩玩而已,此事就此打住,以後不必再提,堡裡面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來,可不要怪我許某心狠手辣。」
眾人聽后都說不敢不敢,許之安這才又笑了起來說道:「來來來,喝酒喝酒,提這些作甚,沒得壞了興緻。」
那黑眼圈又對眾人說道:「今日咱們好生喝著,我表哥可是帶了發散的好東西。」
其中一人問道:「是不是五石散?聽說此物服下之後四體通泰,用酒佐下,有精猛之效哦……」
眾人聽罷便發出一陣陣浪笑。
這時候,老鴇在樓上喊了一聲:「姑娘們,下來陪客啦!」
這時,一群鶯鶯燕燕從樓上飛了下來,老鴇下了樓一看便說道:「咦,剛那個一個人過來的小公子呢?」
黑眼圈說道:「毛還沒長齊呢,就來嫖姑娘,估計是勢不能舉,自慚形穢地走了吧?」
眾人又是一番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