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人生若只如初見 何事秋風悲畫扇
就這麼結束了?可笑得很!她一直想不明白,這男人究竟是什麼東西?
抑或,不是東西!她逆反地心情大好。一骨碌地從床上爬起來,竄到廚房裡,把從鍾昇家帶過來的年味,整合了她習慣的味道,擺在了桌上,又請出了兩瓶烈酒—伏特加。
埋葬那半生無望的愛情,應該隆重些,她這樣想。伏特加才是最應景的。
一切就緒,專等君入瓮!興猶未然,她躲進了閨房。她要盛裝一番,為那個即將
「曾經」的她。噔、噔的敲門聲響起,驚擾到她的瞌睡。這蝸牛爬一樣,她等得快睡著了,他才來。
她有些踉蹌地起身,好像醉了似的,心裡還是不免有些狂跳。她走到門前,平復了一下心情,才優雅地伸手輕開了門。
眼前的她,讓他眼睛一亮!和在他家的模樣,截然不同:薄施粉黛,峨眉輕挑,朱唇點絳,香肩微露。
一襲俄羅斯風格的玫瑰紅長裙,襯托得她像彼得堡中的貴婦。頸項下一串紅碧璽的項鏈,耳垂上兩粒藍寶石的耳釘,彰顯了高貴和浪漫。
哇,瓦蓮娜!那是他在大學里見過的最漂亮的俄羅斯姑娘。今天看她這樣的打扮,讓他不由得想起了她。
就是眼睛有點小了,割個雙眼皮,會像芭比娃娃一樣。他促狹地做了點評。
在心裡.
「喂,你的眼睛就不能停一停。」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斷他的審視。她打扮成這樣,讓鍾昇很意外,也有些驚艷了。
站在門口,不知所措打亮著她。如果不是她開口,他會以為進錯了門。
哈!真漂亮!他真誠地讚美道。切!笑著把他讓進了門。他就解釋來晚了,是到街上去買禮物,因為年節店鋪開門較晚,所以就耽擱了。
她說:來就來唄,還買什禮物,又不是相親,是分手,還那麼講究幹什麼。
她倒是大方得很,像是說著她屋對面人家的事。也沒啥,只是到金大生去買了只鐲子,久等了一會兒。
一邊不好意思地搓著手。她聽他這樣說,就問,鐲子?真的?快拿出來她看一下,什麼樣兒的?
她急不可待地看著他。沒什麼好樣兒的,一般般的。就從懷裡掏出個首飾盒,也沒有浪漫的包裝,光溜溜的,遞給了她。
她拿著首飾盒,滿臉的高興。自小到大,還沒有人送過首飾給她。就是結婚那天,什麼三金三銀的她都沒要。
不是不喜歡,而是送的人不對,她從心裡在拒絕。而今天,這遲到了二十年的禮物,卻不是為了愛!
她既高興又難過。快打開來看看!他期待地催促她打開盒子。女人都喜歡禮物,特別是鑽戒。
現如今,多少大姐、大媽,都在哭著喊著嫁錯了人。那是因為當初她們眼裡只看到了鑽戒,就沒有看清鑽戒後面的人。
那東西晃眼,別看小!
「哦、哦,我打開合適嗎?」她矜持地問。
「給你的,你為什麼不能打開,我又不問你要准生證,要超生指標。」他玩笑著說。
「嘿嘿,說啥呢!」她笑了。就打開了盒子,
「哇~」她驚叫起來,
「真漂亮哎!」一隻金燦燦的手鐲呈現在眼裡,惹得她心花怒放。
「快拿著盒子,我試試!」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金鐲子,套在手腕上,就舉著手看來看去看不夠,又伸到鍾昇面前晃上晃下晃不停。
那神情滿足像個小姑娘。這個場景,讓鍾昇也有些感到遺憾。看夠了,笑夠了,她又輕輕摘下那鐲子,重新放回到盒子里,還給他。
「這…」鍾昇有些納悶了,這剛才還笑得一朵花,一轉臉就變成了豆腐渣,啥人嘛!
「太重了,我不能要!」她輕鬆地對鍾昇說,好像剛才那個笑得花一樣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不喜歡?」他小心地問。
「是!很漂亮,就是不喜歡!」她斂起喜色,溫柔地說。
「那…」他還想說。
「嗨,你看我光顧著說話了。快坐!」她岔開了話。一邊抽出餐椅,示意他坐下。
應著她的吩咐,他才騰眼看了一眼她的家。很不錯的裝修,略顯誇張,符合那衙內的習性。
「今天,讓小妹來伺候鍾三哥。」她戲謔地把他按坐在椅子上,挑了一塊鵝肉,塞他嘴裡。
「都涼了,白費了我一番熱心!我來倒酒,你先嘗一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說得別有深意。
「涼了才好,不燙!可以讓人吃得優雅些,燙得抓耳撓腮的,干著急,吃相不美。」鍾昇說。
品著經她重新調和過的味道:辣得乾脆,酸得清爽,倒是一個別樣的味道。
雖沒有藍爸爸的餘韻裊裊,卻自有一種簡單明了的暢快!
「俺北方人,從不講究秀氣,講的是大氣。今天,以茶杯當酒杯,讓你見識一下,咱北方人的豪爽。」她像一個大俠似地,粗魯地把伏特加塞進兩隻大茶杯中,正好兩杯,不多不少。
「這杯是你的,這杯是我的。」她把杯子推到鍾昇面前,坐在了鍾昇對面。
漂亮的女主人,請說話,客人已經等不及了。鍾昇在邀請女人發話。
「你來吧!」秀妹子有些怕羞地推辭道,撫著酒杯,低頭扭捏著。嘿嘿,一群人她怕羞,那是靦腆,一個人她還怕羞,那是作。
他譏笑她。
「切,啥事經你一說,就變了味。我不是害羞,聽你說話是一種享受,自己就不敢再說話了,今天,在我家,我是地主,講話那是應該的。別自以為是了。」她搶白他。
二十年等來一杯酒,未免時間太長,今天的一小杯,人生的一大截。他們走過、路過,卻錯過。
為有生之年還能坐在一起喝酒,這等幸運,乾杯!她說。干!兩人酒杯相碰,互看一眼,喝了一大口。
哇,伏特加這傢伙,當真不老實,不肯下肚,卻要上頭。嗯,夠勁!鍾昇點頭稱讚。
她則含笑地看著他,阿明一樣在啃一條鵝脖子。看什麼看,沒見過狼吞虎咽?
他感覺到她的目光溫暖地逡巡在他的臉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遮掩道。看到他吃、喝的樣子,就心裡踏實,特別的開心。
不知道為什麼。她說。那充其量說明,他還活著,等哪天變成照片了,就惹人反感了。
他刻薄地說。說屁話呢!她把啃了一口的雞爪子輕輕扔過來,野蠻地制止他信口胡說。
「20年,你一點都沒想過我?」她仍想知道這些年,她究竟在他心裡是否留下過印跡。
不是沒想,是沒有時間去想。事情紛繁,遭遇跌宕,容不得他東想西想的。
他淡定地說瞎話,臉皮一點感覺都沒有。
「只是,我從不吃蘋果,一吃我就會倒牙,而且還會噎住,從高中到現在。」他端起酒杯,兩人一碰。
「為當初那半隻蘋果!」她想再喝一大口,他搖頭制止了她。
「蘋果?」她不解地問。
「那次校際運動會上我低血糖暈倒了,你啃了一半的蘋果,塞我嘴裡。才讓我緩過神來,忘了?」
「記不清了,是有人當時搶了我啃了一半的蘋果,但不知是給你,要是那樣,我就留給你,小丫頭嘴饞,留不下吃的,嘿嘿。那蘋果甜吧?」她很期待地問。
「想不起來了,只記得蘋果上的口紅很甜。」他閉上眼睛,好像很努力地回憶著。
「切!你就不能正經地回答一次嗎?」她有些不滿了,向他抗議。
「我說的是實話!」他辯解說。
「哦,我那時是啦啦隊的,比賽的時候我們還唱呢:鍾昇、鍾昇最最棒,百米賽跑得第一!你沒聽見嗎?就我的嗓門最大。平時,都不好意思喊你的名字,就哪時候敢放開嗓門吼,可是你不理我。真有意思!」她想起少女時代的心思,有些害羞。
「哪你那時為什麼不敢看我呢?」她厚著臉皮問他。
「家裡窮,實力不允許。」他抓過她啃過的雞爪,很認真地啃起來。
「不會吧,一點也沒有想過?」見他這樣,她沒阻止他,反而很開心。
「沒敢想,你那時候後面一群小男生,天天要死要活的,哪還有我的機會?哈哈」他輕笑著諷刺她。
「人長得好模樣,家裡又有羊,沒人追,傻啊!」她開心得很。
「干!」
「你啥時會喝酒的?在我們家你還羞答答地說不會喝!這會兒,你倒厲害得很。」他笑著看她的臉,一點沒有變色。
而他卻覺得有些上頭了。
「早就會喝,只是沒人知道而已。有時心情不好,就獨自喝,他飯局多得很,經常不在家。」她陷入往事的回憶中。
「裙子很漂亮,沒想到你也喜歡這種風格的。」他隨意地誇讚著她,打斷她的思緒。
「這是在亞歐博覽會上買的,一見著就喜歡上了,說什麼都要買,那時候還是個大姑娘,愛美著呢!一直想著出嫁那天穿,可惜沒有機會了。」她憂鬱地神情,像是伏特加睡著了,一點也沒有打擾到她。
「是為我嗎?」
「是!不是!為狼!
「她一飲而盡杯中的酒,發泄地蹾下酒杯。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買那隻鐲子?」他看著她有些凄楚的臉。說。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她沒好氣地反問他。他說其實,初中的時候,他有一次看到她手腕上套著根紅皮筋,很漂亮。
就突然想,如果是一隻金鐲子,會是什麼樣子?所以,今天,他就買了。
想看她戴上的樣子,想看到她曾經單純的笑臉。今天他都看到了,那情景很美,終於得嘗所願了。
他喝乾了杯中的酒。真的?她抬眼看他,眼裡充滿了喜悅。
「不騙你,只是小時候的一個願望,就覺得是那時候人生最遠大的目標。」
「哈哈,三哥經常用這種手段哄小姑娘開心是吧?老實說,今天買了幾隻鐲子?」她不相信地嘲笑他。
其實,她就想知道,他究竟愛沒愛過她。
「嗯?」他翻著眼珠,很認真地在想,嘴裡念念有詞地算著:買幾隻呢?
當時,腦子糊塗,記不起來了,正好迎面開過來一輛奧迪車。就看著它鼻子上的圈,一個一個按著數,不多不少,正好!
就像老天爺在提醒他似的,要不然,還真數不清呢。他沒有正形地說道起來。
「哼、哼!你真行,接著忽悠,咹?看我不告訴你媽,打你半死!」她笑著起身。
「你要幹什麼?不會要來打我吧?」他故作驚慌地表演起來。
「切,我哪有那閑心!我煮餃子去,在你們家被你折騰的就沒敢吃。哼,得補回來!」她笑嘻嘻地、輕快地走動起來。
那寬大的裙擺,玫瑰樣地要開了。
「就穿著薩拉范?別急,還有一瓶沒開呢!」他看著她嚷嚷道。
「不可以嗎?瓦西里?」她回頭朝他扮鬼臉,樣子好像開心得很。
「嘉麗亞,你這樣走起來,就像個廚娘。哈哈…」他想起來《這裡黎明靜悄悄》里的女戰士走路的樣子。
「是讓你的眼珠子不會轉了嗎?」伏特加在為她壯膽,她像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模樣。
二十年前,她是啥模樣呢?伏特加在他心裡,鬧騰像
「二哈」一樣,把他本來就殘缺不全的記憶,又拆得七零八落的,那誰是誰的誰,面目全非,一個也分不清!
他氣惱地抓住了冷眼旁觀的伏特加,像抓犯人一樣,把它的頭,往杯子里摁。
那傢伙咕嘟咕嘟吐了一串火暴的話語,惹得他心神狂亂,忍不住狠咬了一口伏特加。
「有沒有酸菜?」這會兒瓦西里已經上頭了,他像在聖彼得堡的小餐館似的,彈著響指,問胖胖的廚娘,要一份地道的酸白菜。
廚娘卻端上了熱氣騰騰的餃子。這回她沒有摻和其他的味道。濃濃的家的味道,在哪都能想起的味道,讓他的心情一下就放鬆了。
「吔,我才一轉身,你就快人事不省了,不會是別有用心吧?」她軲轆著眼睛,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老酒鬼似的,敲著桌子,嘟嘟嚷嚷在說:翠花,上酸菜!
「哈、哈,三哥,你快要笑死我了。這樣子!」她走到她跟前,拍著他的肩膀,笑得很開心。
「呵呵,好小的時候,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倆在河邊游泳,光溜溜的。我突然發現了一個世界奇迹:我們不一樣。你也是這樣說的。」那是多重要的一個發現啊!
他就告訴了她爸爸。她爸爸卻打了他,威脅他:窮仔子!要再敢進她們家的門,再敢和她一起下河,就要打斷他的腿,割了他的小…
「嚇死我了,從此,再不敢和你一起玩了,見了你就躲著走,害怕!」伏特加把他藏在心中的這件事翻了出來。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小時候有一次,我爸把我關在房子里,不讓出來,還把我媽打了一頓,我都不知道是為啥?」她驚奇地看著他。
終於明白了今天這個樣子的根源所在。
「那時候,我們根本不懂得愛!」她溫暖地在他的後頸上吻了一下,算是對他這麼多年來擔驚受怕的補償。
「是啊,那時候不懂,是情有可原,現在不懂,就該掌嘴!」他又抓起倒楣的伏特加,野獸似地撕了一口。
「別喝了,吃餃子,家裡的,吃起來香得很。」她夾起餃子送他嘴邊。
他不推辭,一口吃掉。真燙!
「誰家的傻女婿,悶肚子,燙著哩也不吱吱個聲兒。」陝西話好聽呢。她笑著拍拍他的頭。
「我以前吧,想得挺好的,嫁給三哥,愛死個人。可三哥不要我,就覺得這個世上從來就沒人愛過我。今天,聽你這樣說,其實,還是我愛的那個人在愛我。真的很幸福。」她抓起伏特加開心地親了一口,有種重生的感覺。
「沒愛過,卻一直都很親。從小到大,你都是我的姐妹,親的不能再親了,可你只能是我的姐妹。」他含糊地說著,擺手不要她繼續說。
「不怪你爸,後來,我只記得我是窮鬼,真的不怪你爸爸。所以,今天才看到你帶手鐲的樣子,真的很美。」他遺憾地說著。
「為什麼不可以是愛人?只有愛人才是最親的!」她申辯著。
「親人,無論怎樣,都無法改變。愛人,今天是,明天是,後天,就不是了,成仇人了。你願意嗎?」他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
抓一隻餃子塞她嘴裡,
「仇人能給你吃餃子嗎?不給你吃刀子就不錯了。」一切都過去了,愛與不愛已經不重要了,他們沒有錯過緣分,卻錯過了彼此。
「我要走了,一會兒,我會醉得人事不省,不要給我一個罪惡的理由,讓我為之後悔一生。你說的對,都留一點美好。也許,這就是再見的理由。」他起身,有些晃。
「收下吧,就當是從前的句號!」他抓起小盒子遞給她。
「好…吧,既然這樣,就句掉吧,你等一下…」她進屋裡,拿出了車鑰匙。
「你開走吧,看不見車,也許,小傑會好受些。」她把車鑰匙塞給他。
「行吧,鑰匙我拿上,回頭來開。到時候,我把車過戶出去,車款打給你,按原車價吧。」他說完抱了抱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她看著他下樓,眼淚不停地流。就關起門來,跑進房間里,痛痛快快地哭。
她第一次感覺到,能痛痛快地哭出來,也真的很幸福。幸福就在你心裡,沒有痛苦能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