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殊途同歸
「公主,咱們少爺又有戰報傳回了呢!公主要不要猜一猜,少爺這回是勝了還是沒勝?」碧兒歡歡喜喜地從外面回來,對坐在寢宮窗口發愣的程靜翕道。
碧兒是程靜恆前幾天給她送過來的,具體日子,應該是半月前,葉懷瑜領兵出征的日子。
許是怕她想不開自殺吧,因而將她給找來看著她。
程靜翕聞言回頭看了她一眼,瞧著這小丫頭的模樣就能判斷出傳來的是否是捷報,她喜氣洋洋的,葉懷瑜那裡當然就沒有問題。
不過她還是願意與她玩這樣的遊戲。
「我猜啊,」她作勢掐指算了算,「定然是大敗敵軍了!」
碧兒便做了個十分佩服驚訝的表情,咬文嚼字道:「公主真乃神機妙算也!」
諸如此類的對話每隔一二天就要上演一次。
主僕兩人全都默契的將每一次都當成是第一次那般新鮮。
足可見兩人平日里的生活有多無聊。
也足可見,她們主僕二人心中的擔憂有多重。
這樣的日子又過去半月,距離葉懷瑜去南邊平亂已經過去月余。
一日碧兒自外面回來,沒能及時掩住臉上的表情,叫心神不寧站在寢宮門口的程靜翕給看了個正著。
一顆心頓時沉了沉。
「公主……」走近了才發現,碧兒的雙眼早已是通紅一片。
程靜翕盡量讓自己保持著平穩站立不動,嘴唇動了動,努力半晌,才艱難地從嗓子眼裡擠出了句話,「有捷報嗎?」
碧兒的眼淚刷地就流下來了,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公主……少爺……少爺他……」
程靜翕心中煩亂,連日來的壓抑忽然就在這個時候爆發出來,「吞吞吐吐成何體統?你不會說話嗎?少爺他怎麼了?」
碧兒被嚇壞了,一直給她不住地磕頭,直到她頭上已經出現了淤青,這才堪堪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少爺,少爺前日帶了一小隊兵將闖軍營打算奇襲敵軍,可是……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消息……」
程靜翕雙膝忽地一軟,踉蹌幾步,碧兒眼疾手快的跪行過來連忙將她扶穩,「公主!」
程靜翕掙開碧兒,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屋子。
碧兒不放心的緊跟進去,「公主,公主您怎麼了?您要做什麼?您……」
她無言地看著程靜翕開始梳妝打扮,又叫她拿來平日里最最喜愛的衣裙換上,一番休整之後,程靜翕整個人一改之前的頹廢,看起來終於有了些許精神。
「公主,您這是……」
程靜翕沒說話,徑自往外走去。
自打被軟禁在這裡起,她一次都沒有出去過。
葉懷瑜領兵出征之時,滿朝文武都去送行,程靜恆更是親自去給他壯行,她卻只在寢宮中熱一壺酒,將一切思緒放在酒中,舉杯向著南面敬了一杯。
葉懷瑜,我遙祝你凱旋。
那一晚,她酩酊大醉,之後睡了足足三日三夜。
而今她終於走出寢宮門,再一次向著程靜恆的書房而去。
她在書房門口跪了下來。
程靜恆閉門不見,高公公在程靜翕面前苦口勸說,毫無用處。
姐弟倆俱都是這般倔強性格,也不知這般是不是不好。
「殿下,皇上今日不見客啊,您這麼跪著也不是回事,不如暫且先回去,等何時皇上允許見客了,老奴再著人去知會您一聲,您看行不行?」
程靜翕不為所動,似乎程靜恆不見她,她就永遠跪在這裡不起來。
高公公眼中的心疼不是裝出來的。
可他卻也不敢去程靜恆面前去勸說什麼,雖然程靜恆信任他,卻並不代表他可以以此為所欲為,什麼都能管了。
日頭升到頭頂時,程靜翕覺得自己像是要暈厥過去。
程靜恆的奏章看了半晌,也沒看明白裡面寫的什麼內容。
索性便放下去,喝了一口涼熱適中的茶,緩聲道:「皇姐可還跪著?」
高公公忙斟酌道:「是呢,公主犟的很,老奴如何勸說,公主就是不回去啊!」
程靜恆默默看了一會虛空,而後拿過棋盤,「高公公,陪朕下盤棋罷!」
高公公眉目微動,心中不免為公主殿下擔憂起來。
皇上並非喜歡下棋,如果不是在必要的時候,他是絕不會碰棋盤的。
他下棋,表示他在生氣。
程靜恆夜宿書房,程靜翕一夜未睡,就那麼一直跪著。
第二日照舊。
第三日依然。
第三日日中,程靜翕終於支撐不住,不由自主地暈倒了過去。
她嘴唇已然乾裂,面無血色,整個人看上去都瘦了一圈。
那日精心化好的妝也已經花掉,身上的衣服彷彿被陽光曬褪了色,看起來一點光澤都沒有。
程靜恆命人將她抬進了寢宮當中,叫來所有御醫,並親自陪在左右。
倒是沒什麼大問題,只不過是連著跪了三天,身體吃不消了。
御醫給熬制了湯藥,碧兒眼圈紅紅地給她餵了下去,程靜翕一直有些神志不清,葯喝一半吐一半,好容易喝完,沉沉地睡了下去。
「皇姐真的沒有問題嗎?」
「回皇上,」御醫道,「公主身體康健的很,之所以會暈倒就是在外面風吹日晒幾日所導致,只要多加休息,後日便可痊癒。」
程靜恆點點頭,擺擺手,「退下吧!」他又看向碧兒,「你也下去!」
碧兒不敢有任何異議,趕忙收拾了東西跑了。
寢宮裡剩下姐弟兩人,程靜恆低頭看了程靜翕半晌,看著她睡夢中仍然緊皺的眉頭,看著她即使睡著覺也斂不去的眉目間的倔強,最終只好長長地嘆了口氣。
敗給你了。
他在心裡輕輕地說。
朕敗給你了!
御醫的預估還是晚了些,程靜翕是在隔天夜裡醒的,一醒過來便看見了倒在床榻旁的程靜恆,她微微一動,便將淺眠的人給弄醒了。
姐弟倆相對無言。
程靜恆忽然想起從前的從前,他們兩個都十分懵懂之時,那時候兩人尚且還是無話不說無話不談的好姐弟,好朋友。兩人彷彿每日里都有說不完的話,層出不窮的遊戲等著他們去玩,好像永遠也沒有大難臨頭的那天。
後來真的大難臨頭,後來他們就真的形同陌路。
到底哪裡出了錯,他不知道,他想了很久,沒有誰可以給得出答案。
不過現在他不想知道了,事已至此,再追究那些也變得沒有任何意義。
「你走吧。」過了好久,程靜恆終於開了口,老氣橫秋,死氣沉沉,沒有絲毫十三歲少年該有的朝氣。
程靜翕緊抿唇角,之後垂眸靜靜說道:「靜翕,謝皇上。」
「皇姐……」程靜恆忽然欲言又止。
程靜翕抬眼看他,等著他的下文。
算了,有什麼好說的!
「此次南下,危險重重,皇姐定要一路謹慎小心,切莫著了別人的道。」
程靜翕唇角漸漸柔軟溫柔,點點頭說:「靜翕知道了。」
程靜恆再沒什麼話可說,叫來外面候著的碧兒,自己則回了自己的地方。
姐弟還是姐弟,又不再是姐弟了。
她有她的情路漫漫,他有他的浩浩江山。
她有自己的陽關道要走,他有自己的獨木橋要守。
從今往後,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程靜翕勁裝上陣,騎著父皇送給她的那匹馬,一路向南。
可是她忘了自己一個致命的缺點——不認路。
程靜恆在她臨行前叫人繪製了一張極其詳細的線路圖,程靜翕一路跑一路照著看,這樣看起來她似乎可以順順利利的就能找到大昭的大本營,可天不遂人願,她竟看著地圖,直接戳進了敵軍的營地。
敵軍嚇了一跳之後,毫無意外地將她抓獲。
不過剛要審她,便遇上了緊急集合,所有人嚴陣以待,整裝待發。
被綁在柱子上的程靜翕不明所以,不知道他們突然間發生了什麼。
不過很快她就明白了,因為已經可以遠遠地,看見葉懷瑜騎在馬上的身影。
心中有些激動,可她不敢大喊,她害怕敵人知道後會拿她當作人質去威脅他,雖然她還不大確定他是否會被威脅。
也不知道葉懷瑜是否看見了她。
他身後數萬大軍嚴陣以待,與這一方兩相對峙。
也不曉得這一個月里都發生了什麼,究竟他們是如何打到如今這個地步的,不過就目前的形勢來看,情況似乎對葉懷瑜是有利的。
不然也不可能讓人家追到家門口來打了。
程靜翕心中稍安,倒是不怎麼擔心那邊,只是自己被這樣五花大綁地捆著,看起來實在是不大好。
袖子里有出京之前放進去的一把短匕首,是清明遇難時葉懷瑜給她的,她一直都妥善放著,這次出來,便就順手帶上了。
沒想到真的會派上用場。
前方戰火一觸即發,刀劍相向,短兵相接,近身肉搏,每個人都想把對方先送去見閻王,可生死抉擇,總有人要先死,也總會有同歸於盡。
殺伐聲中,程靜翕摸出那把短匕,小心翼翼的磨著繩子。
匕首十分鋒利,沒一會的工夫粗繩便就裂開,再一用力,繩子隨即斷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