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步步緊逼
微笑著看著這群傢伙走遠,毛玉龍原本平和的微笑沒有了,換上的卻是一絲奸計得逞的表情。這一下,自己算是把這個叔叔架在火上烤了。
然後眯著眼睛看著遠去的背影,心中冷笑,自己是什麼手?自己是從幼兒園就開始考試,一直考到大學畢業,自己在這個年代,要說是最懂得考試的,自己敢說第二,絕對沒有人敢說第一。
讀書是一個絕對考驗智慧和發揮能力的行當,靠後天的努力關鍵意義並不大。而在這種呆板的八股文考試的年代,你是什麼樣的狀況,基本也就定型了。經過幾年之後,即便你再努力,也根本不能突破。所以縱觀歷史上看,大器晚成的人是鳳毛麟角的,即便是這些大器晚成的人,基本上都是原先的不著調,心思根本沒往這上面想,而幡然悔悟之後,才取得的成果,就比如蘇東坡他老爹。所以你看看那些所謂大器晚成的人,跟著他們身後的故事,幾乎都是千篇一律這樣的內容。
而自己的這個叔叔,從幼童開蒙,就在這故紙堆里打滾,考到35歲,考場至少不下七八次,結果每次都落地,這就是已經成型了的,再難改變了。這一次他想突然間高中,即使被雷劈了,幾乎也是不可能實現的。
而自己剛剛輕輕的幾句吹捧,就將他捧上了雲端,再看看街道兩邊那些婆子媳婦們看他變得崇敬起來的眼神,就知道,大家對他是寄予了多麼大的期望,結果,這個叔叔會摔得很慘,現在毛玉龍都在想象著,這個叔叔從雲端落入污泥后的心情,尷尬的是不是連死的心都有?
想到這裡,頓了一下,毛玉龍又苦笑著搖頭:「下定決心要做到淡定平常,結果這原先的性子還是沒改變多少,不知不覺間,還是起了爭強好勝之心,把職場的各種黑,又不由自主的用上了啊。這不好啊,這得改啊。」
想著這裡,就吸了口氣,然後堆上平淡的笑,展露著他八顆牙齒的誠懇笑容,一面沖著更加勁的對自己母子冷嘲熱諷的叔伯嫂子們微笑,一面亦步亦趨的跟著娘來到了族長的家。
族長一脈一直由原先的上房繼承延續,一直居住著老屋。既然是族長,要說不貪占點公財那是誰也說不過去的。所以族長一房的日子,就過的比別的房要興旺發達。宅院精美奢華,青磚白牆肅穆里透著靈氣,僕婦從人來來往往的奔走,一片江南富足人家的氣象。
到了門前,娘先向鼻孔朝天的門子述說來由,門子就不耐煩的對娘道:「快進去吧,大老爺和大奶奶都等的急了,再不來,就得又要麻煩我跑一趟,鞋子難道不要錢買嗎。」
狗眼看人低,狗仗人勢,還有那狗啥所涉及的形容詞,就是這個樣子。原則上,自己母子還是這個家丁的半個主人呢,結果就這麼人五人六的裝,這若是前世的性子,一個大脖溜子招呼過去,就是一個滿地找牙的結果了。
帶著和煦的微笑,在走過這個家丁身邊的時候,毛玉龍還客客氣氣的道一聲辛苦,這讓這個家丁很是愣了一陣。原先的這個小子,要不是橫眉冷對,要不就是氣憤的怒吼,和自己理論一番,然而這次如此表現,卻是出了奇了。
長房的堂屋寬敞明亮,地面乾淨的都可以照見人影,娘拉著毛玉龍邁過高高的門檻,就在門口站住,生怕污了人家的地面。小心謹慎的打量一下廳堂里的狀況,其他房的長房都在,唯獨自己這一支的長房不見蹤影,這是躲了出去不想為毛玉龍一家出頭了。
給端坐在上面太師椅上的大爺大奶行禮通報。長房大爺和大奶見毛玉龍娘兩個進來,連欠身都沒有,端著水煙袋呼嚕呼嚕的吸著,好久之後才沖站在門檻邊上彎腰聽話的娘斜了下眼睛,這才慢條斯理的開口:「六家媳婦來啦。」
娘就再次行禮:「聽孩子召喚,這就急忙忙的來了聽族長的話。」
大爺就點點頭,然後放下水煙,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再咳嗽一聲才再次開口:「這眼看著入冬,又到了年關,各家上繳的公財就剩下你家了,這都四年了,你若再交不上,我是實在是為你遮掩不過了。」
大奶也陰陽怪氣的道:「就是,若是大家都和你家一樣的,找個借口就不交,那咱們族裡誰家有個為難招災的,拿什麼救濟?都是一族裡的人,平時里不積攢些,等急用的時候就是短了頭寸資本,那可是會要了人命的不是,今年就不能再拖了。」
各宗族在族裡設立公錢義倉,平時按照人口的數目,每年上繳一定的錢糧積攢起來,等到族裡有人家有了不能周轉的大事,便在這公錢義倉里撥付些錢糧周轉,緩了一時緊急,這也是各地世家大族的規矩,毛家雖然不能算是世家,但大族還是算得上的,所以也有這樣的規矩,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兩口子你一句他一句的,啰里啰嗦的說了半天,才再次歇口。
娘趁著這個機會插言道:「不是我不交這族人公錢,只是咱們族人公產織機那裡每年都有紅利分給個房各家的,我們母子,自打他爹戰死之後,已經三年沒有得到分紅,這一份當能抵得上吧。」
毛玉龍心就一突,實在沒想到自己的家族裡還開著織廠呢。
現在大明手工業發達,按照歷史書上磚家的說法,那就是資本主義已經萌芽。由於需要大量的生產,所以就比如這織布,就慢慢的從一家一戶,演變成了大的織廠,統一管理,以便獲得更大的利益。
毛族雖然沒有人拿得出一筆巨大的資本和別人競爭,但上代的族長倒是一個理財的能手,於是就徵集各戶集資,再加上公財投入,創辦了一個織廠,當時的規模是一百台織機,後來不斷擴大,達到了現在四百台的規模。
「四百台,雖然不知道多少利潤,但看這族長的家業絕對不少,看來老爹在的時候,這筆收入還成,但老爹不在了,當然就被人剝奪了,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這是毛玉龍的想法。
結果大爺果然說道:「織廠本來是有些利潤的,但這幾年一個杭州府上了上萬的織機,大家競相壓價,也不賺錢了。而你家的那份,當年你男人戰死,朝廷可是沒有燒埋費的,還不是族裡出錢給他風光大葬的,才讓他體面的入土為安,所以,你的那份就花費在這個上面了,你可是記著,這才扣回一點零頭,還清了還早著呢。」
毛玉龍就心中腹誹:「既然公財是為了解族人危難困頓,那自己家無力發送戰死的老爹,算不算是危困?結果這就怎麼卻要自己家利潤里扣除?尤其是還利潤微薄了,還只還了一點零頭,那意思再明白不過了,那就是準備子子孫孫的扣不完了,也就是說,欺負人還得讓你念著好呢。」心中這麼想,但臉上沒有一點憤怒,依舊半眯著眼睛,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在聽。
一來,這裡娘做主,如果自己貿然出言質問,會被人詬病,扣自己一個沒大沒小的帽子,在族中將來就是一個不是;二來也是明白,爭辯了又怎麼樣?以現在自己孤兒寡母的形勢,爭也是白爭,沒來由的鬧一肚子氣。反正自己會養家糊口的,也就不在乎這些了。
母親卻心有不甘,再次道:「那既然織廠的份子做了我男人的燒埋費用了,只是我城外的五畝上好的水田,已經被族人耕作了,上面的產出應該遠遠的大於公錢吧。」
大爺就不樂意的打斷了娘的話:「話可不能這麼說,當初咱們說的明白,你兒子讀書不成,我們公義說要他停學做工務農的,是你拿這五畝水田出來,才得到族人許可,才讓你兒子繼續在族學里求學的。」
大奶奶也說:「按照族學的規矩,十年啟蒙,最終由族老評定,沒有再上進的希望的,就要出族學,要麼去外學徒做工,要麼出城務農勞作。你的兒子當年是大家族老公義沒錢途的,就應該除學了,但你死乞白賴的還要留下,這才讓你用你的那片巴掌大的下等地,換作供養你兒子求學的使費,現在算出產的話,還欠著族學里的呢。」
毛玉龍就在心中苦笑:「得,這意思是,自己家的五畝祖田也沒了,這哪裡是一族親人,這簡直就是一群虎狼,圍著自己家撕咬嗎。不過也好,既然這樣了,等著自己再大一點,乾脆就直接搬走別住,丟了這個都將自己一家吃光喝凈,卻依舊不依不饒的狗屁家族,自己另立門戶也就是了。反正自己其實也不是這族裡的人,和他們其實也是八竿子打不到的,到時候我拜我自己真正的祖宗才好呢。」。
還不等娘繼續爭辯,大爺就眯著眼睛點頭:「話說到這裡了,今個就再說一件正事。」
娘也只能聽著了。